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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欲速则不达”

学会赢得女人的信心,

要高尚,因为这件事很高超;

要勇敢,犹如关系到死生——

抱着忠诚而庄重的精神。

从筵席上把她领开,

指给她看那星光璀璨的天空,

用你诚恳的语言将她来照看,

绝不要有求爱时那种阿谀奉承。

布朗宁夫人[23]

“亨利·伦诺克斯先生。”玛格丽特仅仅一会儿工夫前还曾经想到他,记得他所问的自己在家里可能会做点儿什么事。这真是“Parler du soleil et l'on en voit les rayons”[24]。灿烂的阳光照亮了玛格丽特的脸,她放下画板,走上前去和他握手。“告诉妈妈,萨拉。”她说,“妈妈和我想问你许许多多关于伊迪丝的事情。你光临,我可真得感谢你。”

“我不是说过要来拜访的吗?”他这么问,音调比她讲话的音调要低。

“可我听说你在高地[25]那么远的地方,我压根儿没有想到你会上汉普郡来。”

“噢!”他声音更轻地说,“那小两口儿傻呵呵的那么瞎胡闹,冒上种种危险,攀登这座山,驶过那片湖,我真认为他们得有位门特[26]去照料。真格的,他们可真需要。我叔叔简直管不了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他们有十六小时都使那位老先生感到惊慌。说真的,我发觉多么不能信任他们俩以后,顿时觉得有责任不丢下他们,直等到我瞧见他们平平安安地在普利茅斯[27]上了船为止。”

“你上普利茅斯去过了吗?哟!伊迪丝始终没有提起。当然啰,她新近的信全写得那么匆忙。他们当真是星期二乘船走的吗?”

“当真乘船走啦,使我摆脱了许许多多责任。伊迪丝托我捎给你各色各样的口信。我身上哪儿大概还有一个小小的便条,不错,在这儿。”

“哦!谢谢你。”玛格丽特喊着。随后,她有点儿想不给人瞧见,单独去看信,于是借口再去告诉母亲一声(萨拉一准是怎么弄错了),伦诺克斯先生来了。

等她离开那间房以后,伦诺克斯先生便用精细的目光四下看看。这间小客厅在晨曦照耀下显得非常洁净。弓形墙壁中间的那扇窗敞开着,一丛丛蔷薇和鲜红的忍冬在窗角那儿朝里窥视,那片小草地上长满了五颜六色、鲜艳夺目的马鞭草和天竺葵,煞是好看。不过外边的光明璀璨反而使室内的色彩显得阴沉暗淡了。地毯一点儿也不新,印花棉布窗帘已经洗过好多次了。玛格丽特本人那么气度雍容,这间房作为她的背景和框架,远比他原来预料的显得窄小和寒碜。他拿起桌上放着的一本书,是但丁的《天堂》[28],——意大利特有的老式装订,白皮纸上烫金。旁边放着一部字典和玛格丽特的笔迹抄写下的一些单词。这是一单子很乏味的词,可是不知怎么,他却很喜欢看着那些词。他叹息了一声把那一张单子放下。

“这个牧师职位显然是像她所说的那么卑微。这似乎很奇怪,因为贝雷斯福德家可是名门望族啊。”

这当儿,玛格丽特已经找到了她的母亲。这正巧是黑尔太太心情不快的日子,一切事情都使她感到碍眼、难受。伦诺克斯先生的到来也是如此,不过暗地里她却因为他想着值得来拜访他们而感到高兴。

“真太不巧啦!咱们今儿饭吃得很早,除了冷冻肉以外什么也没有,因为我想让用人继续烫衣服。不过咱们当然非留他吃饭不可喽——是伊迪丝的大伯子嘛。你爸爸今儿早上不知为了什么事心绪很不好——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我方才走进书房去,他两手捂着脸,伏在桌子上。我告诉他我可以肯定,赫尔斯通的空气对他和对我一样,也变得不合适了。他突然抬起头来,请我不要再说一句赫尔斯通的坏话,他说他实在受不了,要是世上还有一个他心爱的地方,那就是赫尔斯通。可是我相信,说虽这么说,这准是这种潮湿和使人乏力的空气所造成的。”

玛格丽特感到仿佛有一阵寒冷、稀薄的浮云来到了她和阳光之间。她一直耐心地听着,希望母亲这样诉说上一番以后多少可以轻松一点儿,但是这会儿是把她引回到伦诺克斯先生身上去的时候了。

“爸爸很喜欢伦诺克斯先生,他们上回在吃喜酒的时候谈得好极啦。我想他来了,或许会对爸爸有好处。别去为饭菜操心,亲爱的妈妈。午餐有冷冻肉就挺不错啦,伦诺克斯先生非常可能也是这样看待一顿两点钟的午餐的。”

“可是在两点钟之前,咱们怎么招待他呢?现在只有十点半。”

“我去请他跟我一块儿出去绘画。我知道他会画,这样就使他不至于妨碍您啦,妈妈。只是这会儿务必进来一下。要是您不出来,他会觉得挺奇怪的。”

黑尔太太脱下黑绸围裙,揉了揉脸。在她以接待一位几乎算是亲戚的人的那份热诚去欢迎伦诺克斯先生时,她显得是一位落落大方的贵妇人般的女子。显然,他指望他们邀他逗留一天,所以欣然接受了邀请,这使黑尔太太希望除了冷冻牛肉外,她还可以再添点儿什么菜。他一切全都喜欢,对玛格丽特提出的一块儿出去绘画的意见感到很高兴。既然吃饭的时候马上就要见到黑尔先生,他随便怎么也不肯这会儿就去打搅他。玛格丽特把绘画的用具拿出来给他挑选。在他选好了合用的纸笔以后,他们俩便兴高采烈地出发了。

“请你在这儿稍停上一两分钟。”玛格丽特说,“在那两星期阴雨连绵的日子里,老萦绕在我心头、责怪我没有把它们画下来的,就是这些村舍。”

“在它们倒塌下来,看不见之前,把它们画下来。真格的,如果要画——这些村舍真富有画意——咱们最好不要推迟到明年。可是咱们坐在哪儿呢?”

“哟!你敢情是直接从圣堂的事务所来的[29],而不是在高地待了两个月!瞧瞧这个挺好看的树身,樵夫把它恰恰留在光线适合的地方。我把格子花呢外衣放在树身上,那就是一个正式的林间宝座。”

“你的脚就放在那个泥潭里,算是一个御用的脚凳!停下,我移开点儿,那么你就可以朝这边挨近点儿啦。谁住在这些村舍里?”

“这些村舍是五六十年前占用公地的人造的。有一所没有人居住,等住在另一所里的那个老头儿死了以后,管林子的人就要把它拆掉啦,可怜的老头儿!瞧——他就在那儿——我得过去跟他说几句。他耳聋得厉害,我们的秘密你全都会听见。”

老头儿拄着拐棍,光头站在村舍门前的阳光里。当玛格丽特走上前去,和他说话时,他那呆板的面容松弛下来,露出了一丝迟钝的微笑。伦诺克斯连忙把这两个人物画进了他的画里,顺带还勾勒出了他们后边的景色——正如后来,到了站起身,把水和废纸扔开,相互看看各自的绘画时,玛格丽特所看到的那样。她哈哈笑了,臊红了脸。伦诺克斯先生瞅着她的面容。

“我可得说这是不守信用的。”她说,“我真没想到你叫我去问他这些村舍的历史时,把老艾萨克和我全变成了你画里的主题。”

“我由不得不这样。你没法知道这幕景象多么吸引人。我简直不敢告诉你我往后会多么喜欢这幅画。”

他拿不大准,她到小溪边去洗调色板之前,是否听到了他说的最后这句话。回来的时候,她脸上红扑扑的,不过显得十分单纯、一无所知。他觉得很高兴,因为那句话是他不知不觉说溜了嘴的。就一个像亨利·伦诺克斯这样遇事深谋远虑的人来说,这是很难得的事。

他们回到家里时,家里的外表很不错、很欢快。有位邻居恰巧送了两条鲤鱼来。在这种有利的影响下,母亲额上的乌云开霁了。黑尔先生从午前的日常巡视中回来,正在通花园的那扇小门外边等候着客人。他穿着相当敝旧的上衣,戴着使用了多年的帽子,看上去却十足是一位有教养的人。玛格丽特为父亲感到很自豪,她一向看到父亲给陌生人留下多么良好的印象时,总有一种清新而亲切的自豪感,不过她的锐利的目光仔细察看了一下父亲的眼神,还是看出了某种异乎寻常的烦恼痕迹,这种烦恼眼下只不过暂时给排开,并没有完全消失掉。

黑尔先生要看看他们的绘画。

“我觉得你把茅屋屋顶的颜色涂得太深啦,是不是呢?”他把玛格丽特的画还给她的时候这么说,一面伸手索取伦诺克斯先生的。他把画拿在手里一会儿,没有立即递过去,就只一会儿。

“没有,爸爸!我觉得我并没有。长生草和景天[30]的颜色在雨里总显得深得多。这像吗,爸爸?”她说,在他看着伦诺克斯先生绘画里的人物时,从他肩后瞥视着。

“哦,很像。你的外形和神态全画得像极啦。再说,这正是可怜的老艾萨克弯下患有风湿痛的长脊背的僵硬样子。挂在这个树枝上的这是什么?当然不是鸟巢喽。”

“哦,不是!这是我的帽子。我始终没法戴着帽子绘画。那样我头上就觉得挺热。我不知道我画不画得了人物。这儿有这么许多人我都很想把他们画一下。”

“我得说要是你很想画好一个人物,那么你总会画好的,”伦诺克斯先生说,“我对意志力非常有信心。我自认为在给你画的这幅画上我相当成功。”黑尔先生领着他们走进屋子去。玛格丽特逗留在后边,想采几朵蔷薇花,用去装饰一下午餐时穿的常礼服。

“一个地道的伦敦姑娘会懂得我那番话的含意的。”伦诺克斯先生想着,“她会用心从年轻的男人向她说的每一句话里去搜索别有用意的奉承。但是我不相信玛格丽特……慢着!”他喊了一声,“我来帮你采。”他替她采了几朵她够不到的深红色天鹅绒般的蔷薇花,然后自己也取了两朵,别在纽扣洞里,把她高兴而快乐地送进屋子去佩戴她的花儿。

午餐时的谈话是平静的、欢畅的。双方都问了许多话——交换了每一个人所能提供的关于肖太太在意大利行踪的最新消息。伦诺克斯先生对他们的谈话很感兴趣,对牧师公馆内谦逊朴实的气氛也很感兴趣——特别因为自己又待在玛格丽特的身旁,所以他把那一点儿失望情绪完全忘了。玛格丽特曾经说过,她父亲的俸禄是微薄的。当伦诺克斯先生最初看到她所说的的确是实情时,他曾经感到有点儿失望。

“玛格丽特,孩子,你倒可以摘下几只梨子来给我们做餐后的水果的。”黑尔先生很殷勤地把新装满的一瓶葡萄酒这件奢侈品放到餐桌上后,这么说。

黑尔太太顿时忙碌起来。餐后吃点儿水果在牧师公馆内似乎是事先没有安排好的不寻常的事。其实只要黑尔先生回过头瞧瞧,他就会看见饼干和橘子果酱等全按着规定的顺序搁在餐具柜上。可是黑尔先生这时候一心只想着梨子,再不肯去想什么别的。

“南边墙那儿有些个褐色的嫩梨,抵得上所有外国的水果和罐头水果。玛格丽特,快跑去,给我们摘几只来。”

“我提议咱们上花园里去,在那儿吃梨子。”伦诺克斯先生说,“没有什么比用牙嚼阳光晒得热乎乎、香喷喷的倍儿脆、汁多的水果滋味更美的啦。最糟的大不了是等你吃得正津津有味的当儿,大黄蜂竟然会不顾一切地飞来跟你争夺。”

他站起身,仿佛想跟着玛格丽特一块儿去似的,玛格丽特这时已经穿过落地长窗走出去了。伦诺克斯先生静候着黑尔太太表示同意。可是她呢,她却宁愿按照正当的方式结束午餐,把先前一直进行得如此顺利的全套礼数维持到底,特别是她和狄克逊为了不辱没肖将军遗孀的姐姐这一身份,还从贮藏室里把洗手钵也取出来了。可是黑尔先生随即也站起身,预备陪同客人一块儿前去,她这才不得不依了他们的意思。

“我可要带一柄刀去。”黑尔先生说,“按你说的那种原始方式吃水果的日子,就我说来早已过去。我非得削了皮,切成四块,才能好好地吃。”

玛格丽特用一片甜菜根叶当盘子,托着那些嫩梨,把金褐色的梨皮挺美地衬托出来。伦诺克斯先生多一半是望着她,而不是望着梨子,但是她父亲极力想好好领略一下自己从忧虑中抽出来的这一个美满、有趣的时刻,伸手挑选了最熟的一只,在花园的长凳上坐下,悠闲自在地品尝。玛格丽特和伦诺克斯先生沿着南面围墙下斜坡上的那条小路走去。蜜蜂还在那儿嗡嗡叫着,在蜂巢内忙忙地干活儿。

“你在这儿过的是一种多么美满的生活啊!我以前总有点儿瞧不大起诗人,他们总希望‘结庐在山下’[31]等那类事情,不过现在,我恐怕实际的情形是,我是个地地道道的伦敦佬。眼下我觉得,要是能过一年这种绝妙的宁静生活——这样的天空!”说着他抬起头来——“这样红艳艳的琥珀色的树叶,像这样肃静不动!”他指着圈在园子里、仿佛园子是一个安息地似的一些参天大树——“那么二十年勤苦攻读法学好像就受到了充分的酬劳。”

“一定得请你记住,我们这儿的天空并不总是像这会儿这样碧蓝。我们这儿也下雨,树叶也落下来,给雨水浸湿,不过我认为赫尔斯通大概跟世界上随便什么其他的地方一样好。记得有天晚上在哈利街你怎样嘲笑我的叙述吗:‘一个故事里的村庄。’”

“我嘲笑,玛格丽特!这可说得太重了点儿。”

“也许是重了点儿。我只知道我那会儿很想把我心里充满着的感觉全说给你听,可你呢——我该怎么说呢?——你却很不礼貌地把赫尔斯通说成不过是故事里的一个村庄。”

“我决不再这么说啦。”他热忱地说。他们顺着小路转过弯去。

“我几乎希望,玛格丽特……”他停住,支吾起来。由于这位能言善辩的律师支吾其词是非常难得的,所以玛格丽特有点儿诧异地抬起头来望望他。可是一刹那——她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他神态中的一点儿什么——她真希望自己是在屋子里跟着母亲——跟着父亲——是在随便哪个没有他待在一旁的地方,因为她可以肯定,他这就要说出一件她不知如何回答的事情来了。一会儿工夫,她的强烈的自尊心战胜了这阵突然感到的激动不安,她很希望他并没有看出自己的不安来。当然,她会回答,而且是正确的回答。害怕听到什么话,仿佛她没有力量用自己崇高的少女尊严去结束掉它,这是卑鄙可怜的。

“玛格丽特。”他冷不防使她吃了一惊说,同时突然握住了她一只手,以致她不得不站定了倾听,一面对自己心头的慌乱始终感到有点儿鄙夷,“玛格丽特,但愿你不这么喜欢赫尔斯通——但愿你在这儿不是这么绝对地安详、快乐。过去这三个月,我一直希望瞧见你有点儿怀念伦敦——以及伦敦的朋友们——使你可以比较同情地(因为她正静悄悄而坚决地使劲儿想把给他握住的那只手挣脱出去)听听一个按实在说,并没有什么可以献给你的人所说的话——他除去未来的前程外,什么也没有——不过他却是一个几乎不由自主地真正爱慕你的人,玛格丽特。我是不是叫你太吃惊了,玛格丽特?你说话呀!”因为他瞧见她的嘴唇在颤抖,就好像她要哭出来似的。她费了很大的劲使自己保持镇静。在她控制住自己的嗓音以前,她没肯开口。后来,她才说道:

“我是吃了一惊。我可不知道你对我有这样的感情。我一向把你看作一位朋友。请你知道,我宁愿继续把你看作一位朋友。我不喜欢有人对我像你刚才那样说话。我没法像你要我做的那样来回答你,可是要是我惹你生气,那我觉得非常抱歉。”

“玛格丽特。”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说,那双眼睛以开朗、坦率的神色表达出极大的诚意和不愿使人痛苦的愿望,回望着他。“你爱……”他本来想要问——“别的哪个人吗?”但是这句问话就好像是对那双眼睛里纯洁、平静的神气的侮辱。“请你原谅!我太鲁莽啦。我受到了惩罚。只是让我抱着希望。给我一点儿可怜的安慰,告诉我你还从来没有见到一个可以……”他又停住,没能把这句话说完。玛格丽特因为惹得他这么苦恼而自怨自艾。

“唉!要是你脑子里从没有过这种想头,那该多好!有你这样一位朋友,真叫人高兴。”

“但是,玛格丽特,我可不可以希望你有天会把我当作一个情人呢?不是眼下,我知道——这并不急——是将来某一个时候……”

她沉默了一两分钟,想先弄清楚自己心坎儿上的真实情绪再回答。随后,她说:

“我始终都只把你——当作一位朋友。我乐意这样看待你,可我相信我决不会把你当作什么别的。请你让咱们两个都忘掉咱们之间有过这样一次(她本来预备说‘不惬意的’,但是猛地停住了)谈话。”

他在回答之前先踌躇了一下,然后用惯常的冷静口吻回答道:

“当然啦,既然你的情绪这么明确,既然这次谈话明摆着叫你这么不痛快,那么最好把它忘了。这个把不管什么令人痛苦的事全忘掉的办法,理论上讲是蛮不错的,可是就我来说,要实行这个办法至少是有点儿困难的。”

“你挺气恼,”她伤感地说,“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真显得异常伤心,因此有一会儿他尽力想把失望的情绪排开,接下去虽然声调还有点儿冷漠,他却比先前高兴起来点儿,回答道:

“我这个人一般说来并不习惯于谈情说爱,我是像有些人说我的那样,精细而世故的,只是给一股热情支配着才一反平日的习惯,所以玛格丽特,不单是对一个钟情的人,而且是对一个这样的人满腹的懊丧之情,你是应该予以包涵的——好,咱们不要再提啦,不过,按实在说,在他为自己个性中比较深挚、比较高超的情绪所找到的唯一出路上,他遭到了拒绝。我往后不得不嘲笑自己干下的傻事,来安慰自己啦。一个努力挣扎着的律师竟然想要结婚!”

玛格丽特对这一席话无法回答。他说这一席话的腔调使她很烦恼。那种腔调似乎触及并提醒了以往常常使她对他感到不痛快的所有那些双方歧异之处,然而另一方面,他又是最愉快的人,最富有同情心的朋友和哈利街所有的人中最了解她的人。她觉得自己拒绝了他后所感到的痛苦中,夹杂有一丝轻蔑的意味。妩媚的嘴唇微微有点儿鄙夷地翘了起来。这时候,他们在花园里绕了一圈,突然一下碰上了黑尔先生,这倒很不错。他待在哪儿他们本来早已忘却了。黑尔先生很细致地把梨皮削成像锡纸那么薄的一长条以后,正在从从容容地领略滋味,所以到那会儿还没有把梨吃完。这就像那个东方国王的故事一样:他在术士的吩咐下把头浸在一盆水里,在他立刻抬起头来前,他已经经历了一世[32]。玛格丽特感到惊得有点儿眩晕,没有能充分镇静下来,加入父亲和伦诺克斯先生随即闲扯起的家常。她样子很严肃,不大乐意讲话,同时心里又十分纳罕,不知道伦诺克斯先生多会儿才会走,好让她松弛下来,细想想过去一刻钟内发生的事情。他几乎也像她巴望他走一样急切地想告辞,不过几分钟轻松随意的闲聊,不问费了他多大的气力,却是他对自己受了损害的虚荣心或是自尊心应当作出的牺牲。他不时觑上一眼她那张忧伤、愁闷的脸。

“她对我并不像她认为的那样毫无感情。”他暗自想着,“我还有希望。”

一刻钟还不到,他已经平静而尖刻地谈起天来,讲到伦敦的生活和乡下的生活,仿佛他意识到自己那喜欢冷嘲热讽的第二自我,很害怕自己的讥诮似的。黑尔先生觉得迷惑不解。他的客人跟他以前在喜筵上和今儿在午餐时见到的完全变了一个人,他比先前轻松、机敏、世故,因而和黑尔先生格格不入。等伦诺克斯先生说,如果他打算乘五点钟的那班火车,他就必须立即告辞时,三个人全感到很快慰。他们走到宅子里去寻找黑尔太太,他跟她说了再会。在临别的一刹那,亨利·伦诺克斯的本性透过外表,流露出来了。

“玛格丽特,不要瞧不起我。尽管我喜欢这样讲上一些毫无益处的话,我却不是没有情感的。为了证明这一点,我相信就因为过去这半小时里你这么轻蔑地听着我说,我会更爱你,如果我不恨你的话。再见吧,玛格丽特——玛格丽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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