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梅山斥候营队率刘苍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卢龙塞，要求面见守将田泰，与他一同来到这座北疆第一边塞的，还有一个贼头贼脑的中年男子。
田泰是幽州大族田家的旁支，世代居于幽州，整个幽州的田姓大多是这一族的，尤其是军中田姓之人，几乎都是田姓旁支。
自武皇帝刘彻起就居于边塞的田家，世代以抵御胡虏为己任。田泰更是官至护北中郎将，率领人马驻扎防守卢龙塞，还曾经几次拒绝升迁。
落日原之战，汉军大败于鲜卑后，田泰更是自请作战不力之罪，自请贬为校尉，亲自带领族人前往落日原战场，寻找并接回汉军战士遗骸。
刘苍很快就见到了卢龙塞守将，这位出身世家的老人看上去和蔼可亲，黝黑的面庞上挂着花白的胡须，脸上布满皱纹，像个年迈的老农多过一位百战将军。
“田校尉，斥候营有重要军情禀报！”刘苍上前一步，行过军礼，回报到。
“斥候营的军情紧急，不要客套，直接说罢。”田泰轻轻一拍刘苍的肩膀，示意这个早生华发的年轻人抬起头来。
然而回答田泰的不是刘苍，而是随他前来的男子，冉小刀手下号称魏屠夫的一个马贼。
“什么斥候营，不过是一群猎户，真有消息还轮得到你们知道？”魏屠夫的形象与他的名号看上去极其不符，一个贼头贼脑的家伙，怎么看都不会是个能被称为屠夫的家伙。
“哦？那老朽倒要问问，这位兄弟有什么消息打算告诉我等？”田泰却也不恼，仍然面色和善。
魏屠夫上下打量了面前的老者，摸了摸下巴的胡茬，“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老头你打算听哪个？”
“老夫一生大风大浪见多了，不如就先听听这坏消息，看看能不能吓到老夫？”
“那老头你可听真着了，西部鲜卑大人拓拔锋，带着虎部落八千精锐，两日内进入大汉疆土，五日后就到你卢龙塞下。”说完，魏屠夫嘲讽地一笑，等着看老头惊慌失措的模样。
不过他注定是要失望了，老将没有惊惧，反而是燃起无尽怒火，望向鲜卑草原的方向，“鲜卑人总有一天会来的，这我从不怀疑。我田泰自落日原后等了半辈子，等的就是胡狗！”
听到老人自报家门后，魏屠夫脸上的轻蔑之色明显消失了，转而变得庄重无比，“原来是幽州田家的老将军，多有冒犯了。”
田泰摇摇头，示意魏屠夫不用介意，“无妨，不过，接下来是不是该说好消息了？”
魏屠夫挠了挠头，“好消息就是，我家老大，联合周边的大小……头领，一共两千人马，在狐儿坟和白狼原之间准备伏击一下拓拔锋。”
田泰在听到拓拔锋大军来袭都不曾动容，此时却感到无比震惊，“你家头领是？”
“悍贼冉小刀就是我家头领了。”
田泰的眼睛眯了起来，冉小刀是汉人不假，可是他手下还有几个托庇于冉小刀势力的鲜卑部落，而且他手下的人马也是汉人鲜卑人混杂，他到底是真的要伏击拓拔锋帮助大汉，还是另有阴谋？
魏屠夫见田泰举棋不定，心中也清楚田泰的疑惑，从怀中掏出两件物什，一件是张羊皮绘制的地图，另一件，则是一张写在羊皮上的书信。
在田泰看信时，魏屠夫在一旁解释到，“书信是我家头领写的，一名汉军斥候的少年问我家头领，是想回大汉还是世世代代在这草原上吃风喝雪。
我家头领叫来了弟兄们，大家都觉得，自己这辈子回不了大汉了，但是兄弟们想用这条命，给子孙后代买个出路，我家头领说了，别的马贼不敢说，冉家的，有一个算一个，这次就把命丢到草原上也要啃下他拓拔锋一块肉。
只有一个要求，让我们的家人回大汉，把我们的坟头，立在大汉境内。
我魏屠夫是个逃犯，当了马贼以来在这草原上我也没杀过一个汉人，可是我还是觉得没脸见祖宗，到死都得死在草原上，祖宗蒙羞啊！
我们都知道，那个孩子是在说大话，我们这种身份想要回大汉就是做梦，可是他给了我们一个希望，用我们的命，换来家人后代回来的希望。
如今见了北疆田家，我觉得也许真的有希望，田将军，如果您同意，就打开那份地图，那是我们这伙人家眷的所在，只要您愿意接纳他们，冉小刀，魏屠夫，还有手下近千条汉子的命，今天就卖给您了！”
话说的很啰嗦，可是一个糙汉子能说出这么多话，本身已经不容易了。田泰没有打开那张羊皮地图，而是珍重地收进怀中，“我田泰，用幽州田家的名义保证，所有参与抵抗鲜卑的人马，都将在大汉有一席立身之地，此誓天人共鉴！”
幽州田家，不是大汉校尉，也许外人觉得田泰在敷衍，可是北疆的人都知道，汉人校尉可能会反悔，但是田家的人，不会！
魏屠夫虽然听不懂什么天人共鉴，可是他听懂了田泰的回复，不再多说什么，骑上自己的老马，狠狠甩出一个鞭花，“老伙计，咱们赴死去！”
……
红叶部落赶路的速度比想象中快了点，机警的雪叶不是莽撞的雪墨能比的，一路急行，几次都差点真的摆脱开身后的拓拔锋和周遭巡视的马贼们的探马。
所以，为了将战场留在计划中的地方，避免虎部落出现的太迟吞并了所有马贼，冉小刀选择了让马贼们提前发动，将极速前行的红叶部落留下。
黎明前的黑暗中，马贼和红叶部落巡视的少主相遇了，作为马背上生长的鲜卑人，雪墨一个照面就射杀了几个偷偷摸摸靠近的马贼，并且极其嚣张地割下首级，夸耀战功，直到雪叶看到雪墨手中的人头，才惊恐地喊出来:“马贼来袭！”
踏！踏！踏！熟悉的马蹄闷响传来，却无法带给红叶部落任何欢乐与安全感，黎明的微光照射下，一支服饰杂乱的骑兵大军在红叶部落四周站定。
这个距离很微妙，用斥候老侯的话说，在这个距离，鲜卑人不敢动，马贼们不用动，而身后的鬣狗却不得不动。
马贼里有人很疑惑，“一但拓拔锋追上来，红叶部落如果和拓拔锋一起攻击咱们怎么办？”
老侯笑笑不言语，而不远处的冉小刀则过来拍了拍阳霆的肩膀，示意阳霆回答，“放心吧，我们在这里不动他们，已经把意思表达的很明显了。
红叶部落出逃的目的是投靠大汉，这样不声不响的来了大汉，想要人接纳他们根本行不通。他们必须证明，自己的存在对于大汉是有用的。
而最好的证明，就是在战场上告诉大汉，自己会做好大汉的一条狗，即使要咬自己的同胞，也在所不惜，所以这一战，我们只要负责骚扰和保护这些红叶部落的难民就好了。”
“不是说咱们要拿命来换子孙后代的享福吗？怎么……”马贼的脑子明显有点不够用，也有点过于耿直，不过大草原的汉子就是这样，说了要用命来换，我绝对不会吝惜这条命。
冉小刀拍了一下手下的脑袋，“谁说拿命换就一定得没头没脑冲上去，跟了老子这么久，你怎么就不长脑袋！”
阳霆摇摇头，“鲜卑那边的探子来报，王庭的和连消失了，中部鲜卑与东部慕容风的大战停了下来，而一支打着金雕银狐旗的鲜卑万人精锐和另一支打着野猪黑豹旗的鲜卑万人精锐同时穿过了号称雪女之眼的大湖。
拓拔锋这会儿肯定急了，这是慕容风手下的段松、柯最还有胖子素利的精锐，他们都在追着拓拔锋的脚步前来，他想要独自享受的劫掠已经成了空想，此时必然狗急跳墙。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能按照原计划在白狼原死战拓拔锋了，逼红叶部落与拓拔锋接战，然后袭扰拓拔锋的军需，一击即退，与红叶部落一起，逃……撤回大汉。
所以，命我们迟早还得丢，但是恐怕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卢龙了。”
冉小刀点点头，“拓拔锋把精锐全部带来也才凑了八千多人，还留了不到两万人守着草场，如今慕容风倒是豪气，直接安排两万人来袭，看来这个鲜卑的智囊是打定主意通过大汉转移鲜卑的内部斗争了。”
阳霆有些怜悯地看着不远处渐渐镇定下来的红叶部落的众人，一路上冻死饿死那么多人后，还要为了一份投名状与不可力敌的敌人死战。
雪叶的心在滴血，他看到了对方为首的几人中仅有的那两个披甲之人，那是汉军的铠甲，他明白了这些马贼为什么不继续攻击了，这些马贼，也是汉人啊！
他们要自己用族人的命来和那条鬣狗拼，来证明自己值得被救。
“红叶！红叶！红叶！”部落的男子们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战，大声呼喝着部落曾经的荣光。
……
拓拔锋怒了，他从来没有把慕容风和和连当成傻子，可是现在，他们俩把自己当成了傻子！
虎部落的精锐带好了路，却要迎接大汉第一波怒火，而之后慢悠悠赶来的雪狐部落和獠牙部落，却要在自己部落勇士的尸体上分战利品。
如今探子又说一股马贼拦住了红叶部落的前路，而红叶部落也不再前行，反而就地休整，摆好架势要与自己决死。果然，不论敌人还是自己人，都在算计自己！
“大哥，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灭了红叶，在段松和素利赶来前再夺了汉人城池，然后我们就住在城里，我不信他们真的敢攻打我们。”拓拔豪满不在乎地说。
拓拔锋望着自己这个只有一身力气却没有智慧的弟弟叹了口气，“红叶部落陷在了陷阱里，不拼命就活不下去，所以你不要想着轻易就能击败他们。而且，雪叶用兵的本事，不比慕容风和我差，他可是大王曾经精心培养的亲卫！
那伙拦截红叶部落的马贼多半是汉军假扮的，我从不知道哪支马贼能有两千人，那么看来，汉军早有准备，根本不用想着在银狐和胖子他们来之前攻下汉军的城池。”
说着说着拓拔锋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更重要的是，这样重要的战斗，居然只有素利和段松，公孙虎和熊霸人呢？要知道，虎部落虽然还有人马五万，可是精兵不足两万，要是慕容风带着熊霸和公孙虎扑向虎部落……”
拓拔豪也被这番言论吓到了，“他们敢？大哥可是鲜卑三位大人之一，他们敢袭击……”
拓拔锋冷眼看着自己愚蠢的弟弟，不曾言语一句，却好似说了千言万语。
“檀石槐死了，他留下的三个大人也都该死了。”拓拔豪难以置信，那个看起来昏庸的和连，居然有这样狠毒的心思？
“你以为和连为什么突然消失，大战那么准时地在我们快要到达大汉时停止，和连想消灭的，从来不止一个慕容风，他想要的是整个鲜卑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拓拔锋看着帐篷外渐渐亮起来的天空，恨恨说到。
“那大哥，咱们撤吧，不然部落就……”
“放屁！现在敢撤退，碰到素利和段松就是个死，你以为他们不敢杀我？我们没得选了，红叶部落被算计，必须和我们拼死，我们被算计，也得去和汉军拼命，求一条生路了。”
“大哥，你是说……”
“别废话，大军开拔！拓拔貉，拓拔鱼，进来！”拓拔锋赶走了弟弟，叫来相比弟弟来说聪明一些的两个侄儿，从怀中掏出两件物什。
其中一个黑色木质的令牌上面用鲜血一样的染料画着一只巨狼，一只被檀石槐降服的巨狼！
令一件，是一枚鎏金的虎头戒指，猛虎呼啸的霸气仿佛要透过戒指，震慑人心。
拓拔锋在两个侄子耳边吩咐一番，目送两个侄子出营，然后抽出腰间闪着寒光的大食弯刀，“慕容风，算计我？你可知道，鬣狗的牙齿，比金雕的爪子更加锋利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