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8895200000002

第2章 风暴

“马库斯,写书的危险之处在于,有时候你可能会出现难以控制的情况。书的出版意味着你独自一人创作的结果一下子突然从你的手里面跳了出去,然后就消失在外面的世界了。这是一种巨大的危险,你必须随时随地都掌控着局势。失去对自己的书的控制,绝对是灾难降临的开始。”

2008年7月10日 美国东岸各大日报节选

《纽约时报》节选

马库斯·戈德曼即将揭开哈里·戈贝尔事件的真相

今日,整个文化界都传言,作家马库斯·戈德曼正在撰写一本关于哈里·戈贝尔的小说,而昨天早晨,这本书的一部分稿件却意外地被发到了各大全国性日报的编辑部,这就证实了上述传言的真实性。这部新作讲述了马库斯·戈德曼如何亲自调查在1975年诺拉死亡之前发生的相关事件。这位少女在1975年8月30日失踪之后,其骸骨于2008年6月12日在欧若拉哈里·戈贝尔的花园里被挖了出来。

这本书的版权已经被纽约出版业巨头施密特·汉森以100万美元高价买下。这家公司的老板罗伊·巴尔纳斯基虽然没有对此书做过多的评价,但他表示,书的预计出版日期是今年秋天,书名为《哈里·戈贝尔事件》……

《康科德早报》节选

马库斯·戈德曼的揭秘

……哈里·戈贝尔的密友兼曾经的学生戈德曼在他的新书里,从一个当局者的角度讲述了欧若拉最新发生的事件。书里一开始讲的就是,他意外发现了戈贝尔和当年15岁的少女诺拉之间的恋情。

2008年的春天,在我成为美国文学界新宠差不多一年之后,发生了一件我想深埋于我记忆深处的事情:我发现我的大学老师哈里·戈贝尔,这位在全国备受尊重的作家,在他34岁的时候和一位15岁的少女有过一段非同寻常的关系。故事发生在1975年的夏天。

《华盛顿邮报》节选

马库斯·戈德曼抛出的“炸弹”

……随着戈德曼调查的进展,他似乎不断有新的发现。他的书中重点提到了诺拉·凯尔甘是一位迷失的少女,经常受到虐待和毒打。她经常受到类似于强迫性溺水以及其他形式的体罚。她和哈里·戈贝尔的友情和亲密关系给她带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让她开始对美好生活有了向往……

《波士顿环球报》节选

诺拉·凯尔甘的苦难生活

马库斯·戈德曼透露了到目前为止还不为新闻媒体所知的信息。

她是一位叫E.S.(化名)的性玩物,这个男人是康科德的一位大商人,曾经派他的亲信来接她,就好像去市场接一块肥美的鲜肉那样。这位“半女人半孩子”的小姑娘是欧若拉男人们性幻想的对象,她甚至还成了当地警察局警长的猎物,和他发生了口交。而这位警长竟然还是当年负责调查她失踪案件的人……

我失去控制的,是一本还不存在的书。

7月10日星期四一大早,我发现各大报刊的头条都是我新书内容或长或短的节选,他们断章取义,把我的话引用到他们自己的语境当中。于是,我的猜想变成了可怕的断言,我的推断变成了事实,我的思考变成了令人不齿的评判。我的工作就这样被毁了,我的创作成果被洗劫一空,我的思想也遭到了迫害。刚刚走出低谷,正努力尝试着重新走上写作之路的戈德曼就这样被扼杀了。

欧若拉才刚刚苏醒,城里就开始躁动不安起来,市民们都带着惊异的表情,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当天的报纸。屋里的电话开始不停地响了起来,一些人气冲冲地跑来敲我的门,要求我做出解释。现在,我只有面对和躲藏两种选择,而我决定面对。十点钟的时候,我在喝下了两杯双料威士忌之后,一个人去了“克拉克之家”。

刚走进餐厅玻璃门的时候,我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像拳头一样打在我的身上。我在17号桌旁边坐下,心怦怦跳个不停。这个时候,珍妮带着愤怒的表情立即朝我走了过来,她对我说,我是垃圾中的垃圾,我一度以为她会将咖啡壶里的咖啡一股脑地泼到我的身上。

“我算明白了。”她气冲冲地说,“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靠我们赚钱吧,就是要来败坏我们的名声吧?”

她的眼睛里浸满了泪水,我试着缓和一下当时的气氛:

“珍妮,事情不是这样的,那些节选根本就不应该被刊登出来。”

“可是,你真的写了那些可怕的东西吗?”

“那些被刊登出来的句子,如果排除故事中叙事的语境,那的确是很糟糕的。”

“但那些文字,的确是你写的吧?”

“是的,不过……”

“没有什么‘不过’,马库斯。”

“我向你保证,我并不想丑化或者伤害任何一个人……”

“不想伤害其他人?你想让我念一念你的大作吗?(说着便打开了一份报纸)你自己看看吧,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克拉克之家’的服务员珍妮·奎因从一开始便深爱着哈里……你就是这么给我下定义的?一个服务员,一个想到哈里就犯花痴的邋遢女人?”

“你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

“但是,书里白纸黑字写的就是这样啊,我的天!而且还写到了全国所有的报纸上!所有人都会看到这篇报道!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的丈夫都会看到!”

珍妮发出了失控的尖叫声,餐厅里的客人们却一直安静地看着这一出好戏。我突然想安静一会儿,于是就离开了餐厅,独自去了图书馆。我希望在那里能看到厄恩·平卡斯,希望他能理解因那些使用不当的文字而给我招来的横祸。但即便是他也没有心情见我。

“嘿,这不是大作家戈德曼吗?”他远远地看到我就这样对我说,“你跑来挖掘这座城市的那些可怕往事了?”

“书稿泄露这个事把我也给吓到了,厄恩。”

“吓到了?别装蒜了。现在所有的人都在议论你的新书。报纸上、网络上、电视上,全都是关于你铺天盖地的新闻!你现在应该高兴了吧。事已至此,我希望你能好好利用我们为你提供的那些信息。欧若拉万能的上帝马库斯·戈德曼!他曾经贸然地来到这里,然后对我说:‘我需要了解这个,我需要了解那个。’但他却从来都没有说一声谢谢,就好像对于他来说这一切都很正常,就好像我是这位超级大作家马库斯·戈德曼跟前的奴仆。你知道我周末都干什么吗?我现在已经75岁了,但是每隔一个星期日,我都会到蒙特贝利的超市去工作。我需要把停车场旁边的购物推车重新整理好,然后把它们重新放到超市的门口,而这仅仅只是为了让我到月底的时候不至于兜里面没有钱。我知道我没什么大出息,我也不是像你一样的大明星,但是,我还是有权得到一点点尊重,不是吗?”

“对不起。”

“对不起?但是你根本就没有一点歉意!你不会内疚,因为你从来都不在乎。马可,马可,你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欧若拉这个城市里的任何一个人。你在乎的只有名利,但是名利也是有代价的!”

“我真心诚意地想对你说一声抱歉,厄恩。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吃午饭。”

“用不着!我想你赶快在我眼前消失!我还有书要整理。这些书很重要,而你什么都不是。”

我回到鹅弯躲了起来,惊魂未定。马库斯·戈德曼,这位欧若拉的养子,出卖了他的家庭。我给道格拉斯打了电话,让他帮我发一份驳斥报纸相关内容的声明。

“驳斥?报纸上刊登的只是你写出来的东西。而且,这本书在两个月之后也要问世了。”

“报纸上的东西都被篡改过了!所有出现在报纸上面的东西和我原来的内容都不相符!”

“好了,马可。别小题大做了。你应该专心写好你的书,这才是现在的关键。你现在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你还记得三个星期前,我们在波士顿签订的那份100万美元的合同吗?你必须在七个星期内把书给写出来!”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本书就可以草草了事!”

“一本在几个星期里写出来的书也就只能达到在几个星期之内完成的书的效果……”

“但是,哈里也就用了几个星期就写出了《罪恶之源》。”

“哈里是哈里,我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不,我不明白。”

“他是一位伟大的作家。”

“谢谢,真是太谢谢了,那我呢?”

“我其实并不想和你说这些的……你是一位我们可以定义为……摩登的作家。你之所以招人喜欢是因为你年轻而有朝气……当然,还有时尚,你是一位跟着潮流走的作家。人们并不期待你能得到普利策奖,他们喜欢你的书是因为你紧跟潮流,这能娱乐大家,能做到这一点当然也不错。”

“好吧,这真是你所想的吗?所以我是一位娱乐型作家喽?”

“别曲解我的意思,马可。你应该也知道,你的书迷喜欢你的另一个原因是……你拥有英俊的外表。”

“英俊的外表?这听上去越来越糟糕了!”

“马可,我希望你知道我说这些的用意!你是一种形象的代表,就像我刚才和你说的一样,你紧跟潮流,所有人都很喜欢你。你既是一位理想的男友,又是一位神秘的情人,还是标准的女婿……也就是由于这些原因,《哈里·戈贝尔事件》肯定会大卖。这真的有些荒唐,你的书还没问世,现在已经有很多人迫不及待了。我工作到现在,这样的事还是头一回见到。”

“《哈里·戈贝尔事件》?”

“这是书的名字。”

“什么意思,书的名字?”

“这是你在稿件上使用的书名。”

“这只是一个临时的名字,我已经在开头写上了:临时书名。临时,这个形容词的意思难道不是说某件没有确定的事情吗?”

“巴尔纳斯基没有跟你说吗?市场部觉得这是一个完美的书名。他们在昨天就书稿泄露一事召开的紧急会议上已经确定了。他们觉得,现在应该利用这一次书稿泄露事件来作为一种营销工具,今天早上,他们已经开始执行这本书的宣传计划。我以为你知道的,你在网上应该能看得到。”

“你觉得我应该知道?臭狗屎,道古!你是我的经纪人,你的工作不是去想,而是要做。你应该做的事情,是确保我能知道关于我新书的所有事情,浑蛋!”

我怒吼着挂断了电话,然后跑到了电脑旁边。施密特·汉森网站的首页变成了新书宣传专栏。上面有一张我的大幅彩色照片,一些欧若拉的黑白图片,旁边写着下面的文字:

《哈里·戈贝尔事件》

马库斯·戈德曼关于诺拉失踪案件的新作将于这个秋天面世,赶快开始订购吧!

当天下午一点,检察官因笔迹检验结果而安排的聆讯即将进行。记者们都蜂拥来到了康科德法院的楼梯前面,而在进行现场直播的电视节目里,主持人又重新回顾了报刊上的各种消息,并分析说,对哈里的控告可能会撤销,这将会令这个案子更加扑朔迷离。

就在聆讯开始前一个小时,我给洛特打了电话,告诉他,我不会到法院去。

“马库斯,你要躲到哪里去?”他责备道,“别当胆小鬼了,这本书对于大家都是个福音,它能还哈里以清白,能稳固你的事业,对我的事业也是一次极大的推动。以后,我就不是那个康科德的洛特了,我将会是你最佳畅销书里面的洛特!这本书来得正是时候,特别是对你来说,过去两年,你在写作上应该是白纸一张吧?”

“别说了,洛特!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那你呢?戈德曼,别装好人了!你的新书肯定会大获成功,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你的书会告诉全国人民,为什么哈里是一个变态。前段时间,你还苦于没有灵感,苦于不知道如何下笔。而现在,你却已经在写一本注定要成功的书了。”

“那些内容真的不应该被泄露到各大报刊那里。”

“但是,这些文字都是出自你的笔下。别想那么多了,我希望今天就能把哈里从监狱里弄出来。这件事,你立了大功。我想陪审团都已经看过报纸了,我也不用多费唇舌和他们解释诺拉是一个什么样的小淫娃了,他们都应该很清楚。”

我突然在电话里嚷了起来:

“不要这么说,洛特!”

“为什么不呢?”

“因为她不是这样的,而且他爱她,他深爱着她!”

他没等我说完就已经挂了电话。不多久,他就在电视里出现了。带着胜利者的笑容,一步一步走上了法院前的台阶。记者们抢着把话筒递到他的面前,他们不约而同地问着同样的问题:报纸上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诺拉·凯尔甘真的和城里所有的男人都有过关系?调查是不是要从头开始?他带着微笑,用肯定的口吻回答了所有向他提出的问题。

这次庭审让哈里重获了自由,整个过程还不到20分钟。在法官将事实一一罗列之后,这桩案子的宣判结果一下子就明朗了起来。此前,《罪恶之源》的底稿一直是指控哈里的主要证据,但在证实“永别了,亲爱的诺拉”这几个字不是哈里亲笔所写之后,这个证据也就失去了效力。而其他的证据也一下子变得毫无价值了:塔玛拉·奎因不能为她的指控提供任何物证,而那辆黑色的蒙特卡洛轿车在当年案发之后也根本就没有被警方认作是一件指控哈里的证据。这个案件的调查重新陷入了混乱,法官根据最新出现的这些情况,同意让哈里以50万美元获得保释,这意味着,检方放弃对哈里一切指控的那天也就不远了。

这个戏剧化的大转折让记者们陷入了疯狂。大家都在想这位检察官是不是想出名想疯了,所以当初才会贸然逮捕哈里,并任由他的事成为公众舆论的焦点话题。在法院门前,当事的各方陆续走出。最先走出来的是洛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表示,明天只要保释金一到,哈里就可以重获自由了。接着走出来的是检察官,他试图向大家解释他进行调查的依据,但似乎并不是那么有说服力。

在小小的电视屏幕上看到法院门口的这一场大“秀”,终于让我无法再忍受下去了。我马上跑出了家门。我需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让我的身体承受苦难;我需要切实地感受到我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于是,我一直跑到了蒙特贝利的那个小湖旁边,在那里还是能看到很多带着孩子的家庭。回来的路上,我就快要到鹅弯的时候看到了一前一后两辆消防车,后面还紧跟着一辆警车。这时,我突然看到松树林的上方冒起一股浓烟,我这才一下子反应过来,屋子着火了。纵火者已经开始将他的威胁付诸实践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回去,抢救这幢我一直深爱的、属于作家的宅子。消防员已经开始行动了,但是巨大的火焰吞噬着建筑的外墙,所有的一切都被烧毁。就在距离着火地点几十米开外的小路旁边,我发现我那辆车的车身上有一行用红色油漆写下的字:烧吧,戈德曼,烧吧!

第二天上午十点,火还没有被完全扑灭,而屋子的大部分都已经被烧毁了。州立警察局的专家们已经开始在废墟中积极地展开调查,而消防队也在努力工作,确保火势不会继续扩大。从火势的强度来看,挑棚上面肯定被泼了汽油或者是其他类似的助燃物,所以大火才会一下子就攀升开来。露台和客厅已经完全被毁了,厨房也没能幸免于难。二楼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没有受到大火直接的侵袭,但是浓烟以及消防队员为了扑灭大火而喷洒的水也让它面目全非。

我穿着运动衫失魂落魄地坐在草地上,看着这一片废墟。我在那里过了一夜,身边就只有一个消防员从我的卧室里抢救出来的包,里面有一些衣服和我的电脑。

我似乎感到一辆汽车停了下来,从后面看热闹的人群中传来了一个不清楚但很熟悉的声音。来的人正是哈里,他刚刚被保释出来。我已经把大火的事情跟洛特说过了,而他肯定也已经告诉了哈里。他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然后他走过来坐到了我的旁边,对我说:

“你到底是怎么了,马库斯?”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哈里。”

“什么也别说了,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不需要多做解释。”

“哈里,我……”

他突然看到了我的路虎轿车上那行字。

“你的汽车没事?”

“没有。”

“那太好了,因为你得赶快钻进去,然后马上给我滚蛋。”

“哈里……”

“她曾经深爱着我,马库斯!她爱我!而我在她之后,再也没有那样爱过任何一个人。你为什么要写那些可怕的文字,嗯?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吗?你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从来没有!你是想要写出一本关于爱情的小说,但是你对于什么是爱情根本就一窍不通!你现在就必须给我滚,现在就滚!以后也别回来了。”

“我从来也没有像报纸上刊登的那样写过诺拉,也从来不觉得她是那样的人。那些报纸上登出来的文章不过是断章取义罢了,哈里!”

“但是你怎么能让巴尔纳斯基把那些东西发给全国的报纸杂志呢!”

“他说是书稿被偷了!”

他发出了一声冷笑。

“被偷了?别告诉我,你会天真地相信巴尔纳斯基对你说的鬼话!我敢向你保证,他肯定是亲自复印,并且把你那些破烂玩意儿发到全国去的。”

“什么?但是……”

他没等我说完,就继续抢着说:

“马库斯,我真的希望从来都没有遇到过你这个人,你马上就给我走。你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属于我的私人领域,从今往后,这里再也不欢迎你来了。”

说完之后,我们久久地看着对方,一言不发,就连消防员和警察也朝这边看了过来。我一声不吭地把包捡了起来,钻进车里,离开了这个地方。车刚开出不久,我就给巴尔纳斯基打了电话。

“能接到你的来电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戈德曼。”他对我说,“我也刚刚才听说戈贝尔家房子被烧的事情,现在各大电视台都在直播呢。看到你没有受伤,我真是很高兴。我不能跟你再说下去了,马上就要和华纳兄弟公司的高层开个会。现在他们已经安排编剧根据你这本书开头部分的内容来准备改编成电影剧本了。他们对你的书爱不释手,我想我们可以把版权卖给他们从中小捞一笔。”

我打断了他:“不会有新书出来了,罗伊。”

“你在说什么?”

“是你做的吧,嗯?是你把我的书稿发给报社的!这出好戏全都是你导演的吧!”

“不要听风就是雨,戈德曼。更让我受不了的是,你还真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啊。之前又是你自己要演这个侦探的戏码,然后现在又突发奇想,什么都不想干了?好吧,今天我就当你是刚刚经历了一个痛苦的夜晚,还没有缓过神来,我会忘记今天电话里的内容。不会有新书?哈,你以为你是谁啊?戈德曼?”

“我是一位真正的作家,写作就等同于自由。”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冷笑。

“是谁让你的脑子里面钻进来这些奇思怪想的?你就是你的事业、欲念和成功的奴隶,你就是你的生活现状的奴隶!写作,就是一种依赖,是对于你的读者,或者是那些还没有成为你读者的人的依赖。自由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没有人是自由的,你的一部分自由还掌握在我的手里,而公司的股东又掌握着我的一部分自由。生活的真实面目就是这样子,戈德曼。没有人是自由的。如果人是自由的,那么他们会很幸福,但是你知道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幸福地活着?(听我一声不吭,于是他接着说。)你知道自由是一个很有趣的概念吗?我认识一位华尔街的证券交易人,他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钻石王老五,每个人都愿意在他面前露出最美的微笑。但是有一天,他突然想做一个自由的人。因为他在电视上看到了一个有关阿拉斯加的报道,这给他了极大的冲击。所以,他决定从此以后去做一名猎人,每天都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呼吸新鲜的空气。于是,他抛弃了他拥有的一切,然后来到了阿拉斯加南部靠近兰格勒的地方。这个在纽约城里混得风生水起的人在那里也成功地过起了自己的生活,成了一位真正自由的人。毫无牵挂,没有家庭,没有房子,只有几条狗和一个帐篷。而他是我知道的唯一曾经真正获得过自由的人。”

“曾经?”

“对,曾经。这位勇士在从6月到10月的三个多月时间里过上了真正自由的生活,但是冬季的来临却让他在绝望中吃掉了他所有的狗,最后在饥寒交迫中死去。所以,没有人是自由的,戈德曼,就连阿拉斯加的猎人也不例外。尤其是美国,就更加没有人自由了,因为这里的美国良民都要依靠制度而活。因纽特人要靠政府的补助和酒;而印第安人是很自由,但却被圈在叫作保护区的‘人类动物园’里面,他们还必须在一群群来访的游客前不停地跳那些可怜的祈雨舞蹈。没有人是自由的,小伙子。我们一直都是他人以及我们自己的囚徒。”

巴尔纳斯基在电话里说着说着,后面突然响起了警笛声。原来,有一辆警方标配的警车一直跟着我,我挂了电话,马上将车停到了路边,我心想,这大概是因为我在驾驶的时候使用电话的缘故吧。但是,从警车里下来的却是加洛伍德警长。他凑到了我的窗前,对我说:

“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是要回纽约啊,作家。”

“你怎么会这样想的?”

“因为你现在不是朝着纽约的方向走吗?”

“我开车的时候什么都没想。”

“嗯……是出于逃命的本能吧?”

“你说得真是对极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难道你没有发现你的车盖上用红色的漆写着你的大名吗?现在还不是回家的时候。”

“哈里的家被烧了。”

“我知道,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才来这里的,你现在还不能回纽约。”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勇敢的家伙。总而言之,我很少能看得到有人会这么执着。”

“他们这样做简直就是对我的书的剽窃。”

“但是你还没有写完,你的命运还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面!你还有回旋的余地!你有创作的天赋,现在你需要做的就是重新投入工作,然后写出一本巨著来!你绝对是一位敢作敢为的人,作家。你需要的是坚持你做事的这种态度,你还有一本书要写,还有很多话要说!而且恕我直言,你把我也搞得十分狼狈不堪。现在检察官承受了很大的舆论压力,我也一样。当初是我告诉他要立刻逮捕哈里的。我认为,在事情过去33年后,这样突然地逮捕一个人是有充分的理由的。于是我就像一个刚刚入职不久的警察一样,满腔热情,一头扎进了案件的调查之中。然后你就突然出现了,脚上还穿着那双可以顶我一个月工资的锃亮皮鞋。我不是要在路边和你说一通煽情的话,但是……你不能走。这桩案件的调查还等着我们去完成。”

“我没有睡的地方了,房子被烧了……”

“你刚刚才拿了100万美元,报纸上都写出来了。快去康科德的酒店里订一间套房吧,我会把我的早餐算在你的头上的,我都快饿疯了,作家。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在接下来的一整个星期里,我都没有再踏足欧若拉一步,我把自己关在康科德市中心一家丽晶酒店的套房里。接连数日,我都一直在专心思考这个案件的调查情况,构思我新书的创作。从洛特那里,我了解到哈里现在住进了“海滨汽车旅馆”的8号房间。洛特对我说,哈里不想再见到我,因为我玷污了诺拉的名声。然后,他接着说:

“跟我说老实话,为什么你要告诉全国的报社,诺拉是一位放荡的少女?”

我辩解道:

“我什么都没有说!我只是写了几页稿纸,然后交给了罗伊·巴尔纳斯基,因为他想看看我的创作进展到什么程度了。然后,这个浑蛋居然擅自把我的稿纸发给了各大报社,还找借口说是稿纸被偷走了。”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

“天哪,我说的真的是实话!”

“总之,真的是要祝贺你了,我的大艺术家,我可没有能力干得比你更加出色。”

“你这是什么意思?”

“把受害者变成罪犯,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洗脱罪名的方式。”

“哈里是因为笔迹检测的结果而被释放的,对于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嗯……我应该跟你讲过,马库斯,法官也是一般人,他们每天早上做的第一件事,也是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报纸。”

洛特虽然是一位极其现实的人,但是人还不坏。为了安慰我,他说,哈里对鹅弯被烧毁这件事确实感到很难过,但是一旦警察找到了凶手之后,他肯定就会好过很多。现在,调查小组掌握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火灾的第二天,警察对房子的周围进行了仔细搜查,他们在沙滩上发现了一个藏在树丛当中的油桶,并且在上面收集到了一个人的指纹,但是很不巧,这个指纹和警察档案系统里面的任何一个都对不上号。加洛伍德认为,如果没有更多的资料,恐怕很难查出罪犯是谁。他认为,凶手很可能是一位良好公民,没有犯罪前科,这样的人是很难找出来的。但是,他觉得我们可以把嫌疑人的范围缩小到本地区,甚至是欧若拉的市民。这个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了这样的坏事,肯定想急着销毁重要的罪证,唯恐被偶然经过的散步的路人发现。

在接下来的六个星期时间里,我需要扭转这个案件调查的轨迹,还必须拿出一本好书来。现在是时候开始战斗,努力争取成为我梦想中的作家了。于是,我把上午的时间用来写作,下午的时间用来继续和加洛伍德研究案情。我所住的套间也就此变成了他的第二个办公室,而酒店的侍应生则被他使唤来使唤去地搬运装满证词、报告、报刊摘要、图片和档案的纸箱子。

我们开始从头回顾整个案件的调查经过,重新阅读警方的报告,重新研究当年所有证人的供词。我们画了一张欧若拉市及周边地形的地图,然后计算了所有重要路段的距离,比如说:从凯尔甘家到鹅弯的距离,以及从鹅弯到河溪湾路的距离。加洛伍德也去现场测算了所有这些路段在走路和开车两种情况下,各需要用多少时间。他甚至还测算了,当案件发生的时候,警察从警察局赶到事发地点需要多长时间,结果显示,赶往事发地点所需的时间很短。

“我们找不出多少普拉特警长在工作方面的问题。”他对我说,“当年的搜查工作看起来非常专业。”

“而且我们现在也知道底稿上的字不是哈里亲手写的了。”我接着说,“但是,为什么要把诺拉葬在鹅弯呢?”

“为了不被人发现。”加洛伍德回答,“你曾经告诉我,哈里跟很多人说过他会离开欧若拉一段时间。”

“说得太对了。那在你看来,凶手知道哈里当时不在家?”

“这是可能的。但是哈里在回到家以后竟然没有发现他家的旁边被人挖了一个大坑,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吗……”

“当时他整个人的状态不是很正常。”我说道,“他很焦虑,濒临崩溃。他一直在等着诺拉,以至于没有发现屋子旁边的土地被人翻动过。而且在鹅弯,一旦下过雨之后,土地就会变得泥泞不堪。”

“这点我同意,凶手知道没有人会来查这里,而且就算有人找到了尸体,谁会被当成罪犯呢?”

“哈里!”

“答对了,作家!”

“但是,为什么在那份书稿上面写了那行字。”我问道,“为什么有‘永别了,亲爱的诺拉’这行字?”

“这个问题的答案值100万美元,作家。对你来说尤为重要,请原谅我这么说。”

我们最大的问题在于我们的线索不能连成一条线,还有一些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加洛伍德都把它们写到了几张大白纸上。

——艾力雅哈·斯腾

为什么他会出钱让诺拉做他的模特?

他杀诺拉的动机是什么?

——卢塞·卡勒

为什么他要画诺拉?为什么他老是鬼鬼祟祟地在欧若拉出没?

他杀诺拉的动机又是什么?

——大卫·凯尔甘和路易莎·凯尔甘

他们真的毒打过诺拉吗?

为什么他们要隐瞒诺拉自杀以及偷偷到马尔莎葡萄园度假的事情?

——哈里·戈贝尔

他是凶手吗?

——加雷特·普拉特警长

为什么诺拉会和他发生性关系?

他杀人的动机是怕诺拉把他们的丑事说出去吗?

——真的确认是塔玛拉·奎因从哈里那里偷走那张稿纸并弄丢了?

是谁从“克拉克之家”的办公室里把它偷走的?

——是谁给哈里写的匿名信?

又是谁在这30多年来一直知道事实的真相,但是守口如瓶?

——是谁在鹅弯放的火?

谁不想让案件继续调查下去?

那天晚上,加洛伍德在把这些纸用图钉钉到我房间的墙上之后,他发出了一声绝望的长叹。

“我们现在越往前走,就越看不清路。”他对我说,“我认为有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可以把所有的人和事都穿起来。这条线索绝对是调查的关键!如果我们找到这条线索,就相当于抓到了罪犯。”

他倒在了椅子上,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他已经完全不能再继续思考下去了。我也准备离开,去做一件我以前一直很喜欢干的事情:打拳击。我训练的地方开车15分钟就能到,我决定重新在那里走上拳击台。自从住进丽晶酒店开始,我就每天晚上都到这里来,这家训练馆还是酒店的门卫介绍我去的,他自己也在那里打拳。

“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加洛伍德问道。

“打拳,你要一起来吗?”

“当然不去。”

我把东西都收拾好放在包里,然后准备和他道别:

“你想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都行,警长,走的时候别忘了关门就好。”

“别担心,我已经去弄了一张房卡了。你真的要去打拳吗?”

“是的。”

他迟疑了片刻,然后在我一只脚踏出房门的时候喊住了我。

“等等,作家,我还是和你一块儿去吧。”

“你怎么又改主意了?”

“因为我想狠狠揍你一顿。为什么你这么喜欢拳击,作家?”

“说来话长,警长。”

7月17日星期四,我们一起拜访了尼尔·罗迪克队长,他和其他几个人一起指挥了1975年那起案件的调查。如今,85岁的他住在海滨的一家养老院里,生活的范围已经局限到了轮椅之上。他的记忆里依然存留着当年艰难寻找诺拉的经过,这对他来说,是一辈子最重要的一桩案件。

“那个小丫头就这么失踪了,这简直是荒唐至极。”他叹了一口气说,“一位夫人当时看到她从树林里出来了,身上还带着血。但就在她报警的时候,小丫头就不见了。而在我眼里,最奇怪的事莫过于凯尔甘父亲那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这一直让我感到很不解,我经常问自己,天下真有父亲连自己的女儿被绑架了都不知道?”

“那对你来说,这应该算是一起绑架案吧?”加洛伍德问道。

“这很难说,证据不足。这位小姑娘会不会是出去散步的时候遇到了歹徒,被人用小卡车掳走了?这显然也是有可能的。”

“你是否还记得当时搜寻诺拉的时候,天气是怎么样的?”

“当时的天气真是糟糕透了,下着雨,灰蒙蒙一片。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为了知道哈里·戈贝尔有没有可能没发现有人在他的花园里挖过一个坑。”

“这有可能,因为他家的院子很大。警长,你家有花园吗?”

“有。”

“多大?”

“很小。”

“假如有人在你家的花园里挖过一个不大的坑,你觉得有可能事后你察觉不到吗?”

“事实上,有这种可能性。”

在回康科德的路上,加洛伍德问我,在拜访了罗迪克队长之后有什么新的看法。

“在我看来,带着底稿就能证明诺拉不是在她的家里面被绑架的。”我说道,“她肯定是去找哈里了,因为他们约好了在汽车旅馆里碰头。所以她不声不响地从家里逃了出来,身上带着对她来说唯一重要的东西:哈里的书。她应该是在路上遭到了绑架。”

加洛伍德浅浅一笑。

“我觉得我开始喜欢上这种猜想了。”他说,“当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没有人听到一点动静。然后,她绕到了第一大道上,想从那里一直走到‘海滨汽车旅馆’。她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绑架的,或者是在路边被一个跟她很熟悉的人掳走了。别忘了,凶手在书上写了‘永别了,亲爱的诺拉’这行字。他肯定认识诺拉,然后主动提出用车捎诺拉一段路。然后,他开始在车上对她动手动脚,或许还可能把车停到了路边,把手伸进了诺拉的裙子里面。于是,她就拼命挣脱,他开始用手打她,让她乖乖地别发出任何动静。但是,他却没有把门关上,于是她趁机逃走了,然后想跑到树林里躲起来。你现在想想,是谁住在第一大道和河溪湾树林的旁边?”

“德波拉·库佩。”

“回答正确!凶手开始在后面追赶诺拉,然后把他的车就扔在了路边。德波拉·库佩看到了他们,然后报了警。就在这几分钟时间里,凶手抓住了诺拉,然后把她拉到了那个我们发现有血迹和发丝的地方。她继续挣扎着,他出手越来越重。也许他还对她实施了性暴力。这时,道恩警官和普拉特警长开始在树林里展开了搜查,一点点地迫近他。于是,他把诺拉拖到了林子的深处,但是她又一次从他的手中逃脱,然后跑到了德波拉·库佩的家里,并在那里找到了临时的庇护所。而道恩和普拉特这时已经严重偏离了罪犯和诺拉所在的方向。德波拉·库佩把诺拉领进了她家的厨房,然后就匆忙赶到客厅里给警察打电话。当她回来的时候,罪犯跑到她的家里面来抓诺拉了。他一枪击中了德波拉·库佩的心脏,随后又把诺拉带走了。他把她一直拉到了他的车旁,然后把她扔到了后备厢里面。当时她可能没有死,但是估计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失去了知觉。就在那个时候,他碰到了副治安官的车,于是开始了那场追逐大战。当成功摆脱了警察之后,他溜到了鹅弯,他知道那里没有人,也不会有其他人来这里打扰他。当时,警方的搜寻工作主要在通往蒙特贝利的路上展开。这样,他就可以把装着诺拉的车停到鹅弯,他可能还把诺拉藏到了车库里。然后,他从沙滩绕回了欧若拉。我肯定这个男人是欧若拉本地人,因为他对周边的路都很了解,对那片树林也很熟悉,他还知道哈里不在家。可以说,他什么都知道。这样,他在回家的时候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然后,他在家里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而警察在诺拉父亲正式报告了诺拉失踪的消息之后,迅速来到了他家。凶手也在这个时候混进了特雷斯大道旁边看热闹的人群。这应该就是我们当年怎么也找不到凶手的原因吧,因为当所有人都在欧若拉附近找他的时候,他却隐没在了欧若拉市区里面那一片喧闹和躁动之中。”

“真该死!”我叫道,“所以他一直都在那里?”

“是的,我觉得他一直都在那里。当夜深的时候,他只需要从沙滩返回鹅弯就行了。我觉得在那个时候,诺拉已经死了。然后,他就把她埋到院子靠近树林边的位置。没有人会在那里发现土地被翻动过。然后,他把车开回家,停进了他的车库。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不会把车开出来,以免引起怀疑。这样一看,凶手的犯罪方案简直是完美无暇。”

我完完全全被这一番分析震住了。

“这意味着该嫌疑人会有什么样的特征呢?”

“一位独处的男人。这样的人,不管做什么事情,别人也不会问太多的问题,完全没有人会管他为什么很长时间都不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还有,这个人有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蒙特卡洛。”

这最后一句话让我很激动:

“也就是说,只要查出当年谁在欧若拉拥有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凶手就会最终浮出水面了!”

加洛伍德让我别激动得太早。

“其实,普拉特当年就这么想过,他什么都考虑到了。在他的报告里,列出了一份欧若拉以及周边所有拥有雪佛兰车的人的名单。他曾经调查过其中的每一个人,但是他们都有很确凿的不在场证据。当然,有一个人没有,他就是哈里·戈贝尔。”

又是哈里,我们总是会回到哈里的身上,所有用来揭开凶手面纱的新发现都能跟他对上号。

“那卢塞·卡勒呢?”我怀着一丝希望问道,“他开的是什么车?”

加洛伍德摇了摇头。

“一辆蓝色的福特野马。”他说道。

我发出了一声叹息。

“警长,在你看来,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现在我们还没有问过卡勒的妹妹,我觉得是时候去拜访一下她了,这是我们唯一还没有真正研究过的线索。”

那天晚上,在结束了拳击训练之后,我鼓足勇气来到了“海滨汽车旅馆”。当时差不多是9点30分,哈里就坐在8号房间前面的一把塑料椅子上。他一边喝着一罐汽水,一边享受着夜晚的美妙。当他看到我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看到他的时候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想来看看你,哈里,对于现在发生的一切,我非常抱歉……”

他示意我在他的旁边坐下。

“要喝汽水吗?”他问我。

“当然。”

“贩卖机就在走廊的尽头。”

我笑了笑,然后走过去买了一罐健怡可乐。回来之后,我对他说:

“你现在说的这句话正是我第一次来鹅弯的时候你对我说过的话。当时我还在读大学二年级,你做了一些柠檬水,然后问我想不想喝,我说是的,然后你就让我到冰箱里自己去拿。”

“那真是一段美妙的时光。”

“是的。”

“现在有什么改变了,马库斯?”

“什么都没有变,一切都变了,但还是什么都没有变。我们都已经变了,世界变了,世贸大厦倒了,美国又去打仗了……但是我看你的眼神依然没有变。你还是我的老师,你还是哈里。”

“马库斯,改变的是:我这位老师和你这位学生之间开始对立起来。”

“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对立的时候啊。”

“不是这样的,我教会了你如何写书,但看看你写的书都对我做了什么,你伤害了我。”

“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哈里。一定能查出是谁在鹅弯放的火,我可以向你保证。”

“但是,这能挽回我刚刚丢失的30多年的美好回忆吗?我的生活就这么毁了!你为什么要在书里面那样描述诺拉?”

我什么都没有说,气氛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尽管壁灯很暗,他还是看到了我手上在千百次击打沙袋之后留下的伤疤。

“你的手。”他说道,“你又重新开始拳击训练了?”

“是的。”

“你击打的位置是错的,你一直以来都有这个毛病。你的出拳很好,但是你中指的第一个关节总是过于突出了,这样在和沙袋接触的时候就会有强烈的摩擦。”

“我们去练上一会儿吧。”我提议道。

“我随便。”

我们来到了停车场上,那儿一个人都没有。我们脱去了上衣,敞开着胸膛,他瘦了好多。他看着我说:

“你真是帅极了,马库斯。浑蛋,快去找个人结婚吧,开始你真正的生活!”

“我的案子还没有查完。”

“那该死的案子!”

我们面对面站着,然后轮换着互相出拳。一个人攻,另一个人守。而哈里的出拳总是很快。

“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杀了诺拉吗?”我问道。

他突然停了下来。

“你知道是谁?”

“不知道,但是现在调查越来越明晰。加洛伍德警长和我将会一起去看卢塞·卡勒的妹妹。她就在波特兰,而且我们在欧若拉也还有人要再继续盘问。”

他叹了口气说道:

“欧若拉……自打我从监狱里出来以后,我就没有见过任何人。那天,我一个人站在那所被毁的屋子前面,一个消防员告诉我可以到里面去。我于是从里边拿了几样东西,然后就走到了这里。再过后,我就什么地方都没有去了。洛特会替我料理好保险赔偿以及其他相关的事情。我不能再到欧若拉去了,我没有办法看着这些人,然后对他们说我爱过诺拉,我还为她写过一本书,我甚至不能直面自己。洛特对我说,你的新书会起名为《哈里·戈贝尔事件》。”

“是这样的,在这本书里,我向世人描述了你的书到底有多美。我有多么爱《罪恶之源》!正是这本书把我引向了写作之路。”

“不要这么说,马库斯!”

“但这就是事实!这可以说是我读过的最唯美的书。你是我最喜欢的作家!”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请你闭嘴!”

“我写这本书的目的就是为了捍卫你写的那本书,哈里。当我最先知道这本书是为诺拉而写的时候,我确实很吃惊。但是,在我重新读过一遍之后,我才发现,这本书有多么美妙!你在里面说了你想说的一切!特别是在结尾的时候,你提到了一直以来那种挥之不去的痛,我不会让人玷污这本书的,因为这本书塑造了我。你应该还记得,我第一次来这里拜访你的时候,你让我到冰箱里拿柠檬水。当我打开冰箱门的时候,我发现里边什么都没有,当时我就明白了你是多么孤独。那一天,我也开始明白:《罪恶之源》是一本关于寂寞的书。你在用一种非凡的方式来诠释寂寞,你是一位伟大的作家!”

“住口,马库斯!”

“这本书的结尾真是美极了!你最终拒绝了诺拉,她从此也不见了踪影。你知道会是这样,尽管如此,你还是一直在等着她回来……既然我真正读懂了你的书,现在我唯一的问题是跟标题有关,为什么你要给如此唯美的故事加上一个这么阴暗的标题?”

“这很复杂,马库斯。”

“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

“太复杂了……”

我们面对面直愣愣地看着对方,就像两位严阵以待的战士。他最后开口说道:

“马库斯,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原谅你……”

“会不会原谅我?我会帮你重建鹅弯!钱全部由我来出!我可以用我出新书挣来的钱给你重建一所新的房子!你千万不要就这样让我们的友谊终止。”

他开始发出了哭泣一般的声音。

“你不明白,马库斯,这完全不是因为你!这根本不是你的错,但是,我还是不能原谅你。”

“不能原谅我什么?”

“我不能对你说,你不会明白的……”

“哈里!为什么要和我玩这种猜谜游戏?到底发生了什么,浑蛋?”

他用手背拭去了脸上的泪水。

“你还记得我给你的建议吗?”他问我道,“当你还是我的学生的时候,我有一天曾经对你说:‘千万不要在我们还不知道结果的时候开始写书。’”

“是这样的,我还清楚地记得,以后也会一直记得。”

“那你的新书,结尾是怎么样的?”

“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但她最后还是死了!”

“不,这本书不会以女主人公的死而告终,在这之后,还会有新的故事。”“是什么?”

“那个等了她30年的男人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

《罪恶之源》(最后一页)节选

当他明白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所有的希望都将成为幻象的时候,他给她写出了最后一封信。在那些表达爱意的信件之后,现在是时候写一封倾诉哀愁的信了。他需要接受这个现实,从今以后,他的生活里就只剩下了等待。他将用尽一生等待她的归来,但是他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他再也看不到她了,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重逢之日遥遥无期。

当他开始明白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时候,他给她写出了最后一封信。

亲爱的: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也是我对你说的最后一番话。

我写下这些文字,是要跟你道一声永别。

从今往后,就再也没有“我们”了。

相爱的人彼此分开,再也找不回对方,爱情就是这样子终结的。

亲爱的,我想你。我是那么想你。

我的眼睛在流泪,我的内心在燃烧。

我们以后再也不会相见,我该有多么想念你啊。

我希望你能够幸福。

我对我自己说,你跟我,就好像一场梦,而如今,梦醒时分到了。

我一辈子都会想着你。

永别了。我爱你。今后,我再也不会爱上其他人了。

同类推荐
  • 童年

    童年

    《童年》是高尔基自传体小说三部曲中的首部,真实地再现了高尔基艰苦的童年经历。小说的主人公阿廖沙三岁丧父,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被母亲寄养在外婆家。阿廖沙的外祖父自私贪婪,脾气暴躁,经常虐待手下的工人。阿廖沙的舅舅们为了挣得更多的利益经常大打出手。幸亏他有一位能歌善舞、善良仁爱的外婆,陪伴着阿廖沙度过了无数个寒冷、孤独的夜晚。后来阿廖沙结识了一些朋友,他们的友谊给阿廖沙的生活带来了欢乐,然而朋友们的离开却让阿廖沙陷入了痛苦与孤独之中。后来,母亲的死和外公破产,彻底将阿廖沙推向了无望的生活,十岁的阿廖沙独自踏上了艰苦的谋生之路。
  • 紫砂壶:神秘汗露血珠壶背后的惊天秘密

    紫砂壶:神秘汗露血珠壶背后的惊天秘密

    木讷的流浪少年唐东被苏东坡记述的“汗露血珠壶”故事吸引,来到宜溪学习紫砂技艺。他在藏身的废窑挖到紫砂鼻祖供春的开山之作“树瘿壶”,却引发了紫砂界的血雨腥风。紫砂泰斗孤舟横也因此再度出山,主动授业。唐东闯过重重险阻,入孤老门下,学艺成功声名大噪。但他淡泊名利,在灵山上潜心制壶,终于领略天人合一的境界,完成东坡之邀——制作出“汗露血珠壶”。
  • 寻找爱的灵魂

    寻找爱的灵魂

    美好爱情的判断标准,就是是否能够帮助你健康成长。浪漫是一种心灵的感受,并不在于形式如何。女人更相信握在手里的东西,她知道前面只是一个未知数。男人对于温暖的向往,不亚于一个虔诚礼拜的基督徒。女人一个人,也可以让自己生活得馥郁旖旎。
  • 刑辩律师

    刑辩律师

    一部最具震撼力的现实主义题材小说,首次真实揭开刑辩律师在职场上的神秘面纱。事业风生水起的省城著名律师肖国雄,在其职业生涯达到巅峰之际,却走向一条不归之路。刑辩律师,拥有耀眼光环的正义骑士,穿越而过的是神圣之门,抑或地狱之门?在良心与诱惑的夹缝中,谁来守候律师喘息的灵魂?
  • 甑子场

    甑子场

    《甑子场》用“一个小镇的宏大叙事”,对六十多年前的事件真相首次揭秘!成都凸凹,又名凸凹,原名魏平。诗人、小说家、编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30集电视连续剧《滚滚血脉》编剧。祖籍湖北孝感,生于四川都江堰,在大巴山生活、工作二十余年。当过设计员、规划员、编辑记者、公司经理、政府职员等。著书二十余部。现居成都龙泉驿。谨以此书献给那些牵动了历史重大事件与重大进程而又在历史尘埃中消弭得无踪无影的小人物。
热门推荐
  • 女人无敌

    女人无敌

    人家都过得风声水起,我差啥?瞧这小脸,虽不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但也有鼻子有眼儿的不是?不就是有那么点儿的面黄肌瘦嘛,可眼睛有神儿呀?瞧这小牙儿,这可是典型的贝齿,是吧?
  • 末世妖行录

    末世妖行录

    这是一个末日的时期,食物和异能成了这个末世的依靠,唯一能活下去的办法就是变强,强到所有的妖物在你面前都渣渣,所有的异能强者都以你为尊!
  • 三个愿望许完后悔了

    三个愿望许完后悔了

    小红过生日许愿发生的其妙事情,妈妈怎么了,爸爸去哪了?
  • 有凡一族

    有凡一族

    故事开始的地方:这是一个从虚无里强行开辟出来的世界,游离于洪荒宇宙之外,很多人不相信这个世界的存在,也有许多人说一定存在,他们给这个传说中的世界起名为仙界
  • 龙珠觉醒

    龙珠觉醒

    在龙珠的未来,特兰克斯和另一位少年被黑悟空追赶,他们的命运会怎么样呢?
  • 民国1915

    民国1915

    民国初年,若论辛亥革命最大错漏就是没有给国家引入民主,而五四以后,若论最大错误就是为国家引入了民主。就此命题展开,讲述一位穿越人士在异时空如何玩转民国的民主与共和。比如,老袁不应当只坐了八十三天的洪宪皇帝,而应当更长一些……
  • 三生三世,情深缘浅

    三生三世,情深缘浅

    他们都背负着不可告人的责任,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却终是情深缘浅,一缕残梦,一丝断魂,三生三世,她荏苒了他的时光,惹了几世情长,她是他忘不了的人,他也是她舍不了的情,奈何桥旁,难道终究只能是两相忘么?“你可赢得过我手中剑?”“那试试好了。”她手中是他,刚才的话却不是为了他而说,他爱了她三生三世,却也替她守了他三生三世,终其所为,究竟是谁情深,又是谁缘浅………………她喜欢盛世的彼岸花,却不知,早已注定花叶永不相见,生生相错…………………………
  • 狂龙逆罚

    狂龙逆罚

    在一次任务中遭人暗算,被迫转世到异界却丧失了前世记忆,日曜师,月灵师,星斗师各种全新的职业纵横异界,他将何去何从?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程小妞追爱记

    程小妞追爱记

    程小妞,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寻爱路上经历了许多坎坷,谁才是他的真命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