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杀手正迟疑之际，站在厨房门口的胡可回过头去，向外面望了一眼。
彼时，高雅郭与欧也见茶盏里的水已经不怎么烫了，一先一后端了起来，一饮而尽。随后，欧也又倒满了两杯。
“他、他们……”胡去忽然睁大了眼睛，神色不安，紧张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们怎么了？”黑衣杀手见胡去的反应甚为奇怪，急忙沉声问道。
“他们把茶水吃下去了……”胡去站在原地，怔怔说道。
“得手了？！”
那黑衣杀闻言大喜，激动地挪动身子到了窗边，向外偷偷瞟了一眼，果然见高雅郭、欧也二人端起茶水又饮了一杯。
他长长松了一口气，眼神中带着笑意，低声说道：“我可以放你女儿出去，不过你得留下。”
胡去无奈，默默点头。
黑衣杀手示意道：“你过来，交换一下。外面二人尚未毒发，若其修为深厚，毒发的时间还可能更长，你还得做做戏，把戏做足才行。你进厨房是来唤你女儿出去的，你女儿一个人出去，但你却没有跟着出去，为了避免外面的人起疑心，应该说什么不用我教了吧？”
胡去连连点头：“只要你不伤害我女儿，放了她，我、我都听你的。”
言讫，胡去一边向那黑衣杀手走去，一边故意大声说道：“可可，外面那位大姐姐很喜欢你，有东西给你吃，你快出去吧！灶膛里的火快熄了，爹爹先添些柴禾。”
黑衣杀手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见胡去缓缓走上前来，便松开了那只捂住胡可可嘴巴的手，也放松了对她的控制。岂料，机智的胡可可趁机抓住那黑衣杀手的手狠狠咬了他一口，又踩了他一脚，而后飞快向厨房门口跑去。
“可儿，跑快点！”胡去见状忽然大声喊了起来，他猛地冲至案边，抄起砧板上的菜刀，在胡可可奔出厨房的一刹那，迅速双手持刀，堵住门口，挡住了黑衣杀手的去路。
胡可可一边拼命向前跑，一边大声叫道：“姐姐，姐姐！有坏人！那个茶水不能吃！”
话音甫落，厨房中发出一声巨响，一条人影被击得飞了出来，“嘭”地一声，落在了胡可可前方。
胡可可蓦地停下脚步，睁着惊恐的眼睛，愣在了原地。
地上躺着的人正是胡去，可可的父亲。
胡去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嘴角不时有血沫渗出。
“可儿，快……快走……”胡去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他死了，望着自己的孩子，眼神中尽是不舍。
胡可可突然“哇”地一声放声大哭：“爹爹，爹爹——”她不顾一切冲了上去，扑向自己的父亲。
高雅郭与欧也察觉有异，两人不约而同霍然起身，一人冲向胡可可，一人冲向了厨房。
然而，两人都迟了一步。
蓦地，眼前寒光一闪，从厨房门口飞出一把匕首，胡可可背中一刀，哭声戛然而止。她挣扎着走了一步，突然向前跌去，扑倒在了父亲身边。她的小手向前伸了伸，试图最后抚摸一下父亲的脸庞，可惜终究未能如愿，尚又一拳之隔。
可可的背上插着一把匕首，整个刀身皆已没入肉中，唯余刀柄在外，下手之人不可谓不狠。
眨眼间，鲜血便染红了一地。
“可可——”高雅郭惊叫着冲了过去。
欧也怒不可遏，高声叱骂道：“狗贼！竟连五岁孩童都不放过！纳命来！”语罢，他飞身跃至厨房门口，向那黑衣杀手猛地击出一掌。
然而，黑衣杀手似乎算准了什么，他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
欧也那一掌击出后，手还未碰到黑衣杀手的衣服，他忽然感到浑身乏力，手软绵绵地垂了下去，接着，头晕目眩，视线变得模糊，身子打了个趔趄便倒了下去。
高雅郭冲到胡可可身边，刚俯下身去，突然发觉脚下不稳，身体有些不适，也一头栽倒在地。
高雅郭侧卧于地，脸侧向一边，她努力睁大了眼睛想看个清楚，意识却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眼前的一切也成了朦朦胧胧的模样。
隐隐约约中，她感觉到有一个黑色的人影走到欧也身边，俯身察看了一下，而后又走向了自己这边。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马行街南，仁爱堂熟药铺。
方先生接到一个十来岁小孩送来的一封书信，拆开来看了看，随后急急忙忙上了一辆停在门口的马车，与马夫二人匆匆赶往城东郊外。
马车一路疾驰，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到了信上所说的东郊密林。
此时，夜幕降临，四周如死一般的沉寂。苍茫的夜色中，偶尔传来几声“咕咕——，咕咕——”的鸟鸣，闻者无不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马夫环顾左右，见四周黑黢黢一片，草丛中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禁感到有些害怕。他扭头对车中的方先生说道：“老爷，您、您确定就是这里？”
车帘掀开了，露出方先生圆圆的脑袋。
他左顾右视，机警地打量四周，又抬头瞥了一眼马车前面的那棵大树，点头说道：“没错，就是这里。”
“那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难道是我们来早了？”马夫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
方先生脸色凝重，叹了一口气，幽幽然道：“不急，再等等吧。”
马夫忧心忡忡地说道：“老爷，您已经按他们说的做了，他们真的会把老夫人安全送回来吗？”
方先生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吾亦不知啊！”语罢，他忧虑地说道：“这些人来路不明，手段狠辣，我思前想后，总觉得他们的行事作风像是鬼樊楼的人。否则，在开封府的地界上，何人敢如此嚣张？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敢公然掳走我娘，还威胁一旦报官，就灭我全家上下十数口人。如此做派，除了鬼樊楼，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大的黑暗势力了，唉——”
“老爷，这些人若真是鬼樊楼派来的话，情势可不妙啊。坊间传闻，鬼樊楼杀人如麻，经常翻脸不认人，”说到这里，马夫忽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不无担忧地说道，“他们，他们该不会杀人灭口吧？”
“说起来，我也曾经多次帮鬼樊楼救治过人，想来，他们应该会念些昔日的情分吧。兴许，将来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应不至于赶尽杀绝。”方先生自我安慰道。
不久，对面黑暗中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依稀可见是一辆马车驶了过来。
方先生与马夫二人屏息凝视，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伸长了脖子向前方观望。
须臾，马车驶至跟前，停了下来。一个黑衣人从车上跳下，朝方先生拱了拱手，说道：“你母亲就在这车里，过来看看吧！”
方先生“哦”了一声，连忙下车走到那辆马车边，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打开盖子吹了吹，蓦地腾起一团火苗，他接着火苗的微光，掀开车帘看了看，唤了一声：“娘——”
车里坐着一位年逾七十的老婆婆，正是方先生的亲生母亲。老母亲听见儿子的叫声，睁开了眼，应了一声：“儿啊，是你吗？”
“是我，是我，娘！孩儿来接您回家了！”方先生眼圈一红，声音有些哽咽。
“噢，好，好。”老婆婆点了点头，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娘还以为再以见不着你了呢……”
方先生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关切地问道：“娘，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没有。”老婆婆摆了摆手，“我一个糟老婆子，有什么好为难的，本就时日无多，禁不起折腾啦。”
“哦，好、好。”方先生点了点头，激动地说道，“那……那我们马上回家，马上回家！”
黑衣人见状，冷冷一笑，说道：“确认过了啊，是你亲娘，不是别人的娘。老人家年纪大了，这黑灯瞎火的，就不要下车、上车的折腾了，直接换车吧！”
方先生想想也对，便点了点头，拱手道：“好，如此便多谢了！”
那黑衣人嘴角微微勾起，抱拳道：“天黑路滑，注意安全，告辞！”语罢，走向了方先生所乘的那辆马车。马夫则识趣地下了车，走到方先生身边。
如是，双方交换了马车，各自上车后朝不同的方向驶去，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马夫驾着那辆换过的马车，载着方先生与其母亲向汴京城新宋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孰料，仅仅过了两盏茶不到的工夫，马车跑着跑着便散了架，一个车轮掉了下来，只听“嘭”地一声巨响，马车翻到在地，马夫摔了出去，一头撞在路边的一块岩石上当场气绝身亡。
车内，老婆婆被坍塌的车厢压住了腿，一根断裂的木条直接穿胸而过，亦是当场毙命。
方先生从马车中摔了出来，身子滚落一旁，受了重伤。迷迷糊糊中，他发现路旁的树上跃下来两条黑影，是两个劲装打扮的黑衣人。
那两人径直向出事的地点走了过来，显然是上前来察看情况的。
两人一言不发，从怀中各自摸出一根羽毛，放在马夫和老婆婆鼻息处探了探，确认断了气，又走到方先生身边，也用羽毛探了探他的鼻息。
羽毛微微颤动，方先生一息尚存。
“你们，你们……救，救我……”方先生的嘴唇一张一翕，声音很微弱。
一个黑衣人嘴角冷笑，二话不说从旁边搬来一块大石头，放在方先生脑袋一侧，又调整了一下位置，将岩石上有棱角的部位转了过来。然后，那黑衣人蹲下身去，轻轻抬起方先生的头，一手按住岩石，一手猛地发力，把方先生的脑袋往石头上撞了过去……
且说忠尧与黎诗按孟提辖所给的消息去潘水街的“九曲子徐家”探查情况，二人从十千脚店出发后，先是到了御街，而后过了州桥，然后在第一个路口折转方向，往东前行，大约走了两盏茶的工夫，终于到了潘水街。
再往走不足百步，便见到了孟提辖口中的“九曲子周家”。
两人走到门口抬眼一瞧，还果真是卖香炉的铺子，再往铺子里粗略地扫了一眼，但见铺子内陈列着紫金釉瓷行炉、越窑青瓷熏炉等诸多各式各样的香炉物件，每件皆做工精致，十分考究。
黎诗往后退了几步，站至街道中心，她面对周家铺子，见这铺子两旁皆有人户居住，但那两户人家门前却并无悬挂的匾额，便说道：“忠尧哥哥，也不知这孟提辖说的这九曲子徐家，是周家铺子右边这家呢，还是我们现在所站位置右手边的这家？要不，我们还是进周家铺子问问吧？”
忠尧想想也觉得有道理，遂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步入周家铺子。周掌柜见来了客人，连忙走上前去，笑脸相迎。
“二位要买点什么，可是有看上的香炉？本店的香炉那是汴京一绝，不少都是官窑出品，正宗货色！”周掌柜满脸堆笑，眉飞色舞地介绍道。
他扫视了两人一眼，身子刻意往前凑了凑，反手挡在嘴角边，作出一副生怕旁人听去什么秘密的模样，压低了嗓音说道：“本店的香炉，很多就是正品行货，同一个窑子出来的，只是一个上面标了字，注明是贡品；另一个没有标明而已。换言之，宫里用的，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们用的，与您用的，说不定就是同一款呢，嘿嘿嘿嘿。”
语罢，不等二人开口，周掌柜又忙不迭拿起桌案上陈列的一只香炉热情洋溢地介绍起来：“您们瞧，这只香炉，通体紫金色，炉身无纹饰，十分光滑，形似高脚杯，炉檐较宽，上部炉身大于底部，一看就知道是汝窑的特制贡品。哦，您们二位再看这只，这只做工殊为精致，更不得了，有大相国寺的主持开光加持呢！卖得可好了，买一只回去，放在家里，可保家宅安宁，仕途平顺，子嗣绵延不绝，香火鼎盛……”
黎诗瞧着周掌柜那胖胖的脸，油光可鉴，骨子里透出一股精明劲儿，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不时滴溜溜乱转，心生厌恶，暗暗思忖道：“还香火鼎盛，子嗣绵延不绝？就会花言巧语……有本事，你先解决我大宋皇室屡屡绝嗣的问题，净会吹牛。这些商人，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为了赚钱，真是什么都敢吹，什么都敢说，甚至什么都敢卖。
凡拜金重利者，往往只顾眼前一时利益得失，只图一己之安逸快活，从不顾及大局，也不管自己身后是否洪水滔天。哪怕这洪水就是自己引来的也毫不在乎，只要洪水不淹没了自己就行。
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可是他们懂这样的道理吗？
或许听过见过，要么视而不见，要么束之高阁，总之装聋作哑，一副无辜得不能再无辜的表情：双手一摊，与我何干？
这些人也许至死也不会明白，亲手埋葬他自己的，或是自己子孙后代的，就有他亲手种下的‘因’，就有他自己的那份贪婪和无法抑制的欲望。”
忠尧看着周掌柜眼神里溢出的笑意，见他绘声绘色，唾沫横飞，终于忍不住说道：“掌柜的，真是不好意思，有劳你费那么多口舌了。不过，我二人来此并非是为了买香炉的。”
“不是来买香炉的？”周掌柜愣了愣，面色微愠，立刻像换了个人似的，板出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沉声道，“若不是来买香炉，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