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埋骨平原后，我们来到了火族与蛮族如今的战场，两界山。
埋骨平原上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但是无论是那面骨墙，还是那堆积如山的名字，都让我记忆深刻。这是一段比斩妖战争更惨烈的历史，火族以几乎灭族的代价抵挡了蛮族，如果不是瘟疫，火族大概已经灭绝了。
想到这里我问：“瘟疫是什么？”
明日青想了想：“好像是一种病，能传染的病。”
我还是不明白：“传染是什么？”
明日青停了几秒，大概是想好了形容方法，对我说道：“就是一个人生病之后，与他接触的其他人都会生病，比如你生病了，你的家人接触你也会生病，然后你家人的朋友也会生病，最终你的整个部落都会生病。”
我疑惑道：“为什么？”
这下明日青也答不上了，于是我看向神湖凯歌。
“司火族会养家畜，家畜会得传染病，你……哦，你还没到十六岁就跑出来了，这些事可能还没接触。
圣坛洗礼之后，你会看见这世界比你想象的丰富，无数细小的虫子生活在每一个地方，我们称这种虫子为渺虫。
渺虫和动物们一样，分为很多种，有一些就生存在动物体内。当年的瘟疫大概就是一种生活在蛮族身上的渺虫。
渺虫的繁殖速度很快，它们在一个蛮族的身体里生长，但是它的孩子会越来越多，当其他蛮族与这个体内有渺虫的蛮族接触时，渺虫的孩子们便会搬家，当然，它们不需要带家具。
传染大概就是这样一件事。”
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忽然觉得好恐怖。”
神湖凯歌笑道：“放心，没有渺虫生活在火族身上，曾经火族的婴儿还有可能寄生渺虫，但是现在火族的婴儿都是通过祭坛破壳，基本上不会有渺虫生存了。”
我有些感慨：“所以差点灭绝火族的蛮族就是被一群虫子打败的？”
“没有什么不公平的，蛮族能打败我们，是因为他们人多，渺虫能打败蛮族，因为它们多到无以计数。”
我问：“那我们为什么能打败渺虫呢？是因为渺虫怕火么？”
神湖凯歌摇了摇头：“不知道。虽然大部分渺虫都会被火焰烧死，但是也存在一些不怕火的渺虫，比如生活在火兽身上的渺虫就不怕火，然而那些渺虫也无法在火族身体里存活。
对于大部分动物来说，吃成年火族的血肉都是致命的，所以现在有一种观点是，火族的血肉对渺虫来说是有毒的，渺虫无法生存。究竟是毒还是火，我并不清楚，或许没有人清楚。”
我笑道：“所以火族是赢在这老天给的身体上？”
“是的，但是这身体赢不了妖草，无论是火还是毒，妖草都毫不介意，它吞噬一切，是最终的宿命。其他种族都认命，但是火族不认命，我希望你也不要认命。”
我看着神湖凯歌：“我从不认命，因为命这东西本来就是不存在的，认命只是失败后的自我安慰而已，火族从来不需要安慰，我们将战斗至死。为了自由行走，我也将战斗至死。”
神湖凯歌有些恼怒：“你完全不懂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八千年前无数火族在此赴死，他们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那完全不知所谓的自由，是为了生存。”
我无言以对。
神湖凯歌没有等我回答：“战斗到那个地步，所有的人性都已经消失了，因为人性是面对同族时才需要的，而他们面对的是永无止境的敌人。他们已经是人形的野兽，唯一的理智只有内心的呐喊：火族永存！”
他稍微平静了一下情绪，问我：“你见过九连王，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强大的凶兽却对火族秋毫无犯么？”
我摇了摇头。
于是神湖凯歌又同我讲了一件往事：
西百尺森林不是只出来九连王这么一只灾兽，那一年同它一起出来的一共有四十只灾兽，那是火族近一千年来最惨重的一次伤亡。
由于巧合与制度上的漏洞，这么多灾兽跑出森林，祭祀们竟然毫不知情，于是四十三只灾兽霸占了南平，它们在南平划分自己的区域，完全无视领地内是否有火族。
其实这四十三只灾兽中，只有一只火魔是吃火族的，其它灾兽对火族都没有兴趣。
灾兽没有去拜访火族的城镇，也没有第一时间去伤害火族，因为火族对它们来说就是一块石头。如果你的院子里有一棵果树，而你又饥肠辘辘，那你是第一时间去摘果子还是去砸院子角落的石头？
所以这四十二只灾兽就这么在南平住下，没人发觉。
祭祀们首先得到的是火魔吃人的消息，他们知道南平有一只灾兽实力的火魔袭击火族后，立即组织了很多火焰君主前去讨伐火魔。
两天后，各地云集而来的火焰君主便毫无悬念的杀死了火魔，但是被火魔杀死的五百人却也早就化为了灰烬。
火魔被杀死了，悼念五百亡者仪式也在当地祭坛举行，但是为什么火族腹地会突然出现如此强大的火魔？祭祀们还没想出答案，各地便传来了火族被灾兽袭击的消息，南平一下子成了妖魔乱舞的乐园，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灾兽这个词广为人知。
那些灾兽为什么袭击火族？没什么理由，因为火族看起来很弱小，它们不会刻意杀死一只弱小的生物取乐，但是也不会容忍那些弱小的生物反抗它们。
它们觉得火族很弱小，我们却不这么认为，于是一旦有灾兽停留在火族的城墙内，火族便会集结军队驱赶它，战斗便是这么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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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湖凯歌忽然问我：“你觉得火族强大吗？”
我想到了面对九连王时的情景，于是答道：“我们很弱小。”
神湖凯歌点了点头：“我们很弱小，虽然我们中有些人非常强大，但那是万里挑一，火焰君主更是几百万火族里才有一个，这些极端的例子代表不了火族，而只以普通火族来看，我们实在算不上强大。
举个例子，就说火魔吧，最弱小的成年火魔便有破障的实力，从没被妖草包围之前的传说中来看，它们中一些强大的甚至可以成长到归灵。再举个更极端的例子，炎龙，任何一只成年的炎龙都能成为火焰君主。与这些生物比起来，火族怎么能算强大。”
讲到这里神湖凯歌停下来，继续讲述那个关于灾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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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兽们根本不屑在这些弱小的生物面前展示气息，所以初遇它们的火族并没有发现它们的强大。
不过感知不到气息，这也是危险的象征，于是火族自以为很谨慎的集结了上百人，想赶走这个未知生物，结果自不必说，被惹怒后的灾兽开始大开杀戒，它们对火族的态度由中立变成了厌恶。
院子里有一块石头没什么，但是如果这块石头还带刺，你就会想办法把刺磨平，或者干脆砸碎石头。
毫无疑问的，弱小的火族被杀的片甲不留，每天都有各地的报告传到祭祀手里，每天都有上百火族死去。于是火焰君主的小队并没有原地解散，而是辗转于南平各地，去击杀那些灾兽，凡是杀害过火族的灾兽都被杀死。
到了这个时候，祭祀们才终于从边境的报告中知道这些灾兽的出处。
其实灾兽从森林中出来进入火族的地盘是很正常的事，八千年前无数的野兽涌进西百尺森林，它们厮杀的最终结果，就是百尺森林的灾兽数量远超平均水准，大量的灾兽拥挤在西百尺森林中，每年都会有一些跑出来，有一些跑到蛮族中，有一些跑到火族中。
但是每一只灾兽都会被记录，会有实力高强的火焰君主伪装成普通火族考察它，一旦它暴露出对火族的杀意，便会被立即杀死，只有能与火族和平相处的灾兽才会被放行。
大部分灾兽都有较高的智力，最开始几乎所有走出森林的灾兽都会被杀死，但是七千年前，出现了一只奇怪的灾兽，无论怎么刺激都对火族秋毫无犯，于是它被允许在火族中生存。
自那之后，越来越多的灾兽开始懂得，有一种冒着火焰的小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招惹，否则就会被杀死。
那一年跑出来四十三只灾兽，未经任何筛选，在南平闹出了很多事情，但是有一只灾兽，自始至总没有去管火族，它遇见火族的城镇便绕过，即使有火族从它旁边走过，它也毫不理会，于是它活了下来，被称为九连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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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完九连王的故事后，神湖凯歌问我：“现在你觉得是火族强大还是灾兽强大？”
我知道他最终想说什么，所以并不打算接他的话。
但是神湖凯歌丝毫不介意我的默不作声，他自问自答般的说道：“当你站在九连王面前时，你害怕，因为你知道九连王能杀死你，但是你不知道，九连王也在害怕，它看见的不是你，而是成群的火焰君主，是你背后的亿万火族。”
“火族之所以强大，是因为我们聚集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你是万千火族的一部分，你是盘踞与神山之上，巨大无比，强大无比，名为火族的最强野兽的一部分。
如果你够坚硬，就该成为这野兽的爪牙，如果你力大无穷，就该成为这野兽的肌肉，如果你够聪明，就该成为这野兽的头脑。
你生为火族，就该背负你的责任。”
我冷笑一声，淡淡道：“我不会逃避我应负的责任，也不会舍弃我原本的权利。我可以去猎杀灾兽，可以去对抗蛮族，可以去神湖守阵，但是我不会放弃我自由的权利。你想让我背负我本不该背负的责任，任何人都不该背负这样无理取闹的责任。”
神湖凯歌当然知道自己不占理，但他不可能放弃，转为苦口婆心的劝说：“我知道，你需要背负的责任太重了，你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但是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你啊，你的责任无可替代，如果你不肯背负，火族就要崩塌，所以无论多么重，你都得扛起来。”
我再次重申：“我扛不起来，我没有能力抗起来，你高估我了。
一人之力对抗妖草根本不可能，连梦想都算不上，只是虚妄，而明日宗就建立在这虚妄之上。
大概你也是发现了这点，而我大概是你们在这虚妄中看到的唯一真实，所以你们不遗余力的宣扬我能救世，以此证明你们的努力不是白费，你们的目标真实可行。但说到底，都是海市蜃楼！”
神湖凯歌走在我前面，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我能听出他的语气：“你太小看我了吧，有一件事你说对了，一人之力对抗妖草是虚幻的。但是火帝用五千万火族证明了一件事，对付妖草不能依靠数量，只能依靠绝对强大的实力。
而这样强大的人，我们很难期待有第二个，所以这责任无论多么难抗，那个人都必须得抗，无论看起来有多虚幻，我们都必须一试。我们不是在虚妄中寻找真实，而是在绝望中坚持希望，你是我看见的唯一希望。”
他转过身，我看见他神情晦暗：“其实你说的对，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成功，呵，不，我知道你很可能失败，但是我们只有你了，所以必须一试。浪费了你的一生很抱歉，但我们想赌的是火族的存亡，如果筹码只是你的一生，这真是太值得了。”
“哪怕我能看见一丝的希望，我也愿意陪你赌一下，但是现在你不是在赌，你只是在赔。”不等他说话，我看着远方说：“我想加入边境的军队，为了火族与蛮族战斗，我会尽我的责任，但是对不起，我必须辜负你。”
神湖凯歌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前方一小队蛮族正在与火族交战。
“你的战斗不在这里，这里只是一场游戏，你要面对的是火族真正的敌人。”
“那正好，我的年纪挺适合游戏。”
神湖凯歌问：“你的腿可以吗？”
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凭火族的自愈能力，现在我的腿应该活动自如了才对，但可能是那粗糙治疗过程的影响，现在还是没有完全恢复，正常活动没问题，但是战斗时肯定没之前灵活。
我原地做了些腿部运动：“你的医师们治疗的太粗糙了，或许要等一段时间我提升实力后才能完全恢复正常”
“对付普通蛮族应该不成问题，你在床上躺太久了，也正好需要一些战斗来恢复状态，明天你和明日青一起去参军吧。”
在一旁打酱油的明日青一愣，随口说道：“关我啥事？”
但是他立刻反应过来，他不是在和我说话，他是在和明日宗宗主说话，于是立即斩钉截铁：“必当尽力杀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