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懂爱情，但这世界上还是有些事情，即使我这样的笨蛋都能够料想到。比如我在昨天宣布与暖暖的关系，今天明日宗就派人来询问具体的结婚日期。
我用早就准备好的话语应答：“婚姻大事，当然要细细斟酌，我和暖暖只是初定关系，起码要相处几年才有定论。”
红衣使点了点头，突然问道：“听说你打算到八十岁才结婚？”
我心里一紧，难道暴露了？接着立刻冷静下来，不能自乱阵脚，笑着回答：“怎么可能，一个玩笑而已。”
他笑了笑：“无意间听到而已，我也觉得不可能。”
我自认为这答案无懈可击，因为这都是火族的常识。就像午餐时间有人邀请你去跑步，你完全可以推脱说你要吃午饭，而别人问你午饭不是打算半夜才吃么，你也可以笑着说，怎么可能，我确实要现在吃午饭。
这太合乎情理了，任何人都可以接受这答案。
-
但是通过我后来的了解，一切并非我想的那么顺利。
-
被派来询问我的那个红衣使，从我这离开之后，去见了神湖凯歌。
此时他正恭敬的站在神湖凯歌面前：“他并没有给我确切时间，这早在意料之中，但是他的回答毫不犹豫，且太过正式，从表情中也可以看出来，这是早就想好的答案。”
神湖凯歌思索片刻：“他能猜到会有人询问婚期，这也算理所当然，早做准备很正常。”
“宗主，根据我的观察，他说完之后有明显的情绪提升，虽然没有多少表情，但是我还是能感受到他胜利的喜悦。
而且我从保护他的护卫那里得知，他虽然最终都拒绝了所有女孩，但是有一个女孩与他有过一段空白期，似乎是有秘密的交谈。虽然他们俩都试图掩饰，但是破绽百出。所以我认为，他应该知道了我们的计划。”
说到这里这位红衣使笑了笑：“当然，我们做的毫不掩饰，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大概情况。
还有一个情报，在他宣布与暖暖关系的时候，明日青来找过他，并且他们明显发生了争执，但是最后在一番低声的交流之后，明日青就离开了。
有件事您可能没有关注过，明日青与明日暖暖是青梅竹马，明日青一直喜欢明日暖暖，但是今天我遇见明日青的时候，他的心情似乎不算太差。”
神湖凯歌摆摆手：“我明白了。”
红衣使却没有退下，而是接着说：“本来他最有可能的情侣是神湖洁，但是前一段时间他忽然与神湖洁疏远，于是我向护卫追问之前发生的事，得知的情况有些怪异，他似乎决定到八十岁结婚，神湖洁无法接受，所以他们分手了。”
神湖凯歌眼神一凝：“火族确实有一些结婚很晚的人，但都是因为迟迟下不了决定。立志到八十岁结婚，可能么？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如果单独听到这个消息，没有人会信，只会觉得在开玩笑，但是结合上面的情况，我觉得很有可能是真的，所以我试探了他，他的反应很不妙。”
最后，红衣使总结道：“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打算到八十岁再结婚。”
-
我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而且我看到的实际情况是——所有女孩都离开了，生活又回到了原点。
我信心满满，觉得骗过了明日宗，所以反倒不急着逃走了。明日宗的大小远远不及一平，而明日阁只是明日宗的小小一块，即使这样，对一般人来说，明日阁也足够大了。
这难得的自由，没让我想起了一首很喜欢的歌：
临东山以待紫霞，
踏荒原而逐赤阳。
剑西海波涛吞日，
披星光揽月入眠。
这是五千年前从神裔哪里传来的歌谣，虽然曲调已经失传了，但是仅仅读起来也不差。据说这歌谣是用来传唱神的事迹，现在用来形容我似乎也很贴切——只要不限制我的自由，我就能快活似神仙。
我像歌谣中唱的那样，骑着明日阁养的奔行犬，在东边的悬崖看日出，追逐着太阳，去往西边的山巅看日落，最后在月光下漫步，席地而眠。
然而方圆百里的明日阁根本不够我看，不到十天我又开始图谋逃跑了。
-
但是明日宗没有再放纵我，而是突然把我召回，前一刻我还在潇洒的奔腾，下一刻就被五名红衣使包围。他们丝毫没有给我反抗的余地，说要举行仪式引出我的命火，鉴定我的天赋。
我无可奈何的被带了回来，被穿上一身华丽的青色礼服，在侍者的指引下走向明日阁的祭坛。
这臃肿的衣服让我很难受，我忍不住问侍者：“这就是我的礼服么？穿着也太难受了。”火族即使是礼服，也会设计的适合战斗，像这样臃肿的衣服实在少见。
侍者：“不，这只是暂时的替代品，毕竟您是要进行观火的，命火可以烧毁所有衣服，穿您的礼服去实在太浪费了。”
我失望道：“我还以为这礼服多厉害呢，连我的命火都扛不住。”
侍者：“您的礼服是用最高级的离火布制作，即使是宗主也无法烧毁。但是命火不一样，即使是婴儿的命火也可以焚烧世间一切，能对抗命火的只有火焰。”
我低声问：“命火不是会随着实力增强而变强么？”在明日宗呆了这么久，我也明白我之前所学在他们看来都是可笑的，但是这种常识性的东西应该不至于出错。
侍者没有嘲笑，或者说语气完全没有变化:“命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的温度，也没有无可比拟的强度，它只是能点燃一切，并不能对抗一切。就像一把剧毒的剑，命中便能杀死敌人，但是你的实力不够就无法刺中敌人。”
他难得的改变语气，有些伤感的说：“而且，毒剑也是会折断的。”
他闭口不言，我赶紧问：“你很了解命火？”
他似乎陷入久远的回忆：
“大部分人无法用命火战斗，但是火族这么多人，总有些天赋异禀，我们一般将这种人称为御命师。
命火真的很强，但是它强大到总让人忘记它的脆弱，纯火熄灭可以重新点燃，命火熄灭了谁来点燃它。
我认识一个御命师，我看着他用命火打败那些不可一世的敌人，看着他在明日宗的地位越来越高。
他是一个侍从的时候，我也是侍从，他告诉我，明日宗错了，他必定不凡，他没说谎，因为他成了明日宗唯一的御命师；当他成为明日宗最强的二十四人时，我还是一个侍从，他告诉我，我不应该认命，他说，你不拼一下，怎么知道老天给了你什么；当他的命火在我面前熄灭时，我依然是一个侍从，他再也不能和我说话了，我想把他抱去祭坛，可他的身体渐渐枯萎，最后化为了灰烬。
你知道么，火族历史上有过不少御命师，但他们都活不长。”
我不以为然：“关键时刻用一下，总比直接被杀的好。”
他看着我稚嫩的脸笑道：“谁会将宝剑藏于家中呢，你知道命火……”
他忽然停下来脚步，低着头，再度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
我转头看向身前，在巨大的广场上，两排红衣护卫划出一条宽阔大道，大道的尽头是明日阁的祭坛，祭坛下站着一个身穿青衣，看起来十分威严的中年人，而在他的腰间，挂着象征明日宗至尊权利的青火牌，他就是明日宗的宗主，神湖凯歌。
与九炎宗相比，明日阁的祭坛要大很多，也奢华很多，地板上都镌刻着精美的花纹，而且这只是明日宗二十四个祭坛的其中之一。
虽然我并不想加入明日宗，但是在这庄严肃穆的气氛中，还是双手交叠，行了个礼。
神湖凯歌根本没有在意我的行礼，而是自顾自的摘下令牌扔进祭坛之中，点燃了族火，原本静立两旁的红衣护卫纷纷用纯火在地上勾画符文。
这是一个十分庞大的仪式，两百个人忙了半天才搞定。光是符文这块，先是纯火勾画，再用事先调配的符血浇筑，最后还要我的血来引导——幸好只是引导，否则他们要把我剁碎了才能支持这个直径三百米的巨大符阵。
“司火焰翔，走进族火。”
我看了眼熊熊燃烧的青火，这场景真像要把我祭天。不过想到在场的两百多人，随便哪一个都能把我按在地上打，我只能怀着英勇就义的心情走上了祭坛。青火没有对我造成任何伤害，反而像泡热水澡一样暖洋洋的。
神湖凯歌站在祭坛前，闭目凝神，一动不动，骤然，他睁开双眼，双目中命火燃烧，族火随着他的呼吸而兴衰循环。
恢弘的歌声仿佛从从天空降下，那是围绕着祭坛的红衣使在颂唱，族火熄灭，但是我却像是被歌声托起似得，悬浮在半空。
我的身上渐渐燃起青火，接着这些青火像是花朵般绽放，从我的身体每一处向外喷吐几米长的火焰花瓣，接着这些花瓣像是藤蔓一样，往四周延伸，眨眼间便覆盖整个广场的天空。
此时的场景，就好像天上飞着一只青色巨兽，它从天空伸出手臂，用锋利的爪尖搭在一粒沙尘上。
而我就是那粒沙尘，作为尘埃，我的感觉实在不好，此时我赤裸的被吊在半空中供几百人欣赏。
当一个事物太过巨大，人们往往无法清楚的了解它，就好像我们都居住在神山上，但是几乎没有人能对神山的体积有一个清楚的认识。一万年来，我们已经对它的体型做出比较精确的测量了，但是依然很难具体的想象它有多么大，因为它超出了我们的视野。
火族的视力非常好，我能在一千米外看清小洁的眼神，但是对神山来说，我与人类无异，都是目光狭窄的蝼蚁。
此时的神湖凯歌就是蝼蚁，他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但是他渺小的眼光不可及的天空中，在这小小的青火之上，黑色的火焰仍然在蔓延，仿佛要触摸苍穹。
身为蝼蚁的神湖凯歌，仍然有着掌握几百万人的王者气势：“换阵！”
那些被惊呆了的红衣使这才回过神来，开始在神湖凯歌的领导下掌控大阵，歌声再度响起，只是相比于上方的青云，已显得渺小。
不知不觉，便有女声加入颂唱，并逐渐覆盖男声。上千个穿着礼服的女孩由广场外向内走，她们步伐统一，围绕着祭坛，由一个大圆渐渐缩小为小圆。
在神湖凯歌的主持下，连符阵都发生了一些细微变化。
在这些改变的影响下，我的命火开始收入体内，当命火全部收入体内的时候，我以为仪式结束了，但是正相反，仪式才刚刚开始。
我还是悬浮在空中无法动弹，两道彩色的火焰在的背上燃烧，看起来像是一双翅膀。这双翅膀还在蔓延，只不过没有像命火一样展现它的雄姿，而是小心翼翼的漏出一点。
只是这一点便燃烧至十几米外的天空。
歌声结束了，我听见下面议论纷纷。
“仪式成功了么？”
“似乎没有，魂火应该是彩色的，但是这火焰是青色的啊。”
“还是命火？没有引出魂火？”
“在青色的火焰中，还是能隐约看见彩色火焰的。”
最终，神湖凯歌的声音结束了讨论：“仪式成功了，命火是纯青色，既然这火焰有其他颜色，那么它就是魂火。魂火是以命火为纸书写人生，他的纸太大，人生又太短。”
他对最外围的女孩们喊道：“你们刚刚亲眼见到了他的天赋，他是古往今来唯一的奇迹，是神对火族的垂怜，是火族唯一的君王，如果这样的人都无法带领火族走出妖草，那只能说明火族唯有灭亡。
这样的人，却被那些贵族遗忘在角落，任其自由生长，将一棵大树荒废成灌木。现在他已经无法拯救火族，都是那些贵族的错。
我们已经错失最好的机会，但是火族仍有一线希望。如果他的子女能够继承他的天赋，那么这个新生儿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便已经君临天下，他将得到整个火族的支持，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君王。”
为了这君王的降生，为了火族的未来，现在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中只有一人能够成为王后，但是所有人都会被铭记于历史。”
四周都是嘈杂的议论声，这是一个女声问道：“那么怎样选定王后呢？他选择的是暖暖，但是暖暖并没有来？”
神湖凯歌：“我一直在强调你们并非幸运，而是在牺牲，因为当我看见那遮天的青火时，我就改变了原有的计划，我要你们全部嫁给他。他的魂火承受的住。”
一对一千，这已经不是婚姻了。
这在火族是不可想象的，你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甚至连你都名字都记不住，不夸张的说，这是比死亡还伟大的牺牲。但是只有极少部分人退缩，因为她们本就是抱着牺牲的想法来到。
这挑战了火族的伦理，牺牲了上千女孩的一生，但是与火族整体的兴衰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除了我。我根本就不相信明日宗所谓的一人拯救火族。
但是作为主角的我无法动弹，连说句话都不能。
这几百个女孩涌上祭坛，五彩斑斓的魂火将我围的严严实实。这是人类梦寐以求的场景，但是作为火族，我并不觉得这是件好事。
如果想要类比人类的情况，我就像是被一千个大汉围住的少女一般恐惧，甚至更甚——人类中可很少有一生忠于一人的女孩。
我全力想要收回魂火，就像是一个被脱光的少女想找回她的衣服。但就像我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一样，我也失去了对魂火的控制，它听从本能的自由摆动。
我已经预感到了未来的悲剧生活。我不可能抛下我的妻子到外面乱跑，但是我将要有几百个妻子！想象一下我策马奔腾在荒野时，后面跟着几百人的场景，这简直是行军。
几百人爱我如同珍爱她们的生命，但是我要叫出她们每个人的名字就要花很久，对我的妻子来说，我几天都不一定能与她们说上几句话，剩下的漫长时间，她们都生活在孤独的思念中，虽然爱人就在眼前，但是却只能期盼短短的几句问候，而我将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愧疚中。
这对我，对她们，都是煎熬。
然而我无力改变，她们也情愿牺牲。
-
离我最近的几个女孩试图用她们的魂火接触我的魂火，就在那一瞬间，一个悲剧变为另一个悲剧。
魂火中彩色的部分，像是被触碰的蜗牛，翻滚着缩回了我的身体，于此同时，青色的火焰喷涌而出，吞没了她们的魂火，但是没有交融，而是撕碎吞噬。
我背上的火焰化为一条条青色长矛，洞穿了这几百个女孩，吸干了她们的火焰，只留一具尸体，血液铺满了祭坛，但是没有火焰燃烧，连血液中的火都被吸干了。
我的魂火没有满足，而是继续它的屠杀，无论男女。
青色的火焰犹如洪水一般奔腾而下，祭坛下的那些红衣使瞬间便被吞没，神湖凯歌扬起手，一道火焰屏障将他包围，接着他也被淹没。整个广场被青火覆盖，即使是那些没有选择牺牲的女孩，也同样没有活下来。
主持仪式的人都被卷入命火，地上的符文也烧的明目全非，我的命火终于开始回归，我也渐渐能够控制身体。
祭坛上的躺着千姿百态的焦尸，只是不再如同她们生前那样明媚动人。
我闭上眼，踏着尸体向下走，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因为这些已经不算尸体了，在我踩上去的时候，她们就变成了灰烬。
我走下祭坛，走在还燃烧着火焰的石板上，在柔软的石板上留下一个个脚印，无视那些从火焰中爬起的红衣使，也不去看那些已经烧成灰烬的红衣使，笔直走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个衣着华丽，毫发无伤的明日宗宗主。
神湖凯歌的屏障保护了他和他脚下的地面，就像是站在火焰的孤岛中，岛外是燃烧着火焰的石头，岛内则是完好的石板，连花纹都没有损伤。他此时在笑，很开心的那种笑，他同样没有看任何人，只盯着我。
那些为他的命令而死的上千尸体，此时在风中化为满天飞灰，但是正如那天那个灰衣使的嘶吼，这些能让天空暗淡的灰烬，甚至不值得他的片刻注意。
我看着神湖凯歌：“你为什么在笑？为什么能笑？”
“你的纯火已经废了，但是我刚刚才明白，你不需要纯火，你可以用命火战斗。
我早该明白，为什么要用纯火，用纯火怎么可能打败鬼哭妖草，当然是要用命火才能有希望。你现在还用不了命火，但是你有很多时间，历史上从来只有御命师能够使用命火，但是历史上从来没有你。”
我也笑了：“你以为我会陪你疯？你要么现在杀了我，否则我总有一天会逃走。”
神湖凯歌摇头：“你为什么不肯，我可是在帮你啊？”
我上前想揪住他的衣领让他看看眼前的惨状，但是他的衣服像是石板一样纹丝不动，我在他身上抓了几下，最后只能揪住他的纽扣：“你是她们的宗主，她们的尸体成了灰烬，你却在痴笑着跟我说梦话？”
他说：“也许该让你冷静一下。”
他伸手抓住我的肩膀，上提，斜摔。
我横砸进地面，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