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如何安置豆卢达,李渊还是有些头疼的。
给的职位高了可不行,豆卢达虽然在王世充处是三品的殿中监,毕竟是新投唐的,即使有功于李唐,可这些功劳不能摆上明面,内应一事可做不可说。如今豆卢达平安到了长安,也不能公布他的功劳,让人诟病李唐四处安插内应。因此对外只能说是见王世充失德,不为人君,李唐才是人心所向,因此投唐。就算王世充也不会自爆其丑,自己的殿中监投了李唐就够丢人了,要是自己再说他本就是李唐的探子,那里子面子就都丢光了,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头吞。可要是给的职位低了也不行,太伤人心。
李渊本想着见一见豆卢达,先观其人是否值得一用,事后再做打算,哪知一见到自己,豆卢达虽小心谨慎,却没有其他内侍的阿谀奉承谄媚之色,不亢不卑,比起内侍更像一名隐士,言语间更是毫不居功,对在王世充处做内应之事一字不提,还以罪臣自居。这让李渊对他的印象大好,知道他是个聪明人。
“豆监事快快免礼,此番监事弃暗投明,何罪之有。李忠,给豆监事看座。”李渊待豆卢达施过礼后,忙吩咐李忠给豆卢达个座位,即是施恩,也方便说话。
得了李渊的吩咐,李忠马上给从地上起身的豆卢达送了个锦墩,让豆卢达坐下。豆卢达先是谢了李渊,又谢李忠道:“有劳力士了。”李忠知豆卢达也是内侍,此时心情也很复杂,勉强笑了笑算是回应。
“豆监事能舍伪郑而转投大唐,想来也是明大事之人,不知对眼下时局有何看法?”李渊这是想考校一下豆卢达,看其才能如何,也好安排官职。
豆卢达自然明白李渊的用意,虽然打定主意不再为官,可也不想让人小看,回答道:“大唐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虽有刘武周之流猖獗一时,不过疥癞之患,如今陛下已派秦王殿下率军讨伐,假以时日必将覆灭,窦建德短视,王世充才疏,皆不足虑,北方已在陛下之手。这三人一除,陛下再遣军南下,一统河山指日可待!”
“哈哈哈哈哈!”李渊闻言大笑,豆卢达这一番话虽有讨巧,可足见其颇有见识,也正合李渊心意。“那豆监事可愿随朕左右,与朕共待此日。”
笑过之后,李渊例行问了豆卢达一句,按说如此一问,只要豆卢达应下,接着就是赐下官职。本来李渊也没想这么快定下,可见了豆卢达之后觉得此人很合自己的眼,加上之前对豆卢达在洛阳皇宫作为也有所了解,知道他很有才干,这才定下主意,想重用豆卢达。
李忠在一旁听的眼皮直跳,心下忐忑。要知道李忠在政务上可没有什么建树,能有今日之位全靠的是早前在晋阳行宫的拥立之功,加上为人仔细对管理宫中很是有一套,对李渊又忠心,这才能成为宫中总管。相对于李渊,李忠更了解豆卢达,他常年伺候李渊左右,罗士信给李渊的奏章自然能看到,得知王世充的殿中监来投李唐,自然要在宫中老人中打探其底细。杨广没下旨迁都洛阳之前,豆卢达可是在长安(隋朝称大兴)皇宫中待了不少时日,宫中老人知道他的不多,可也不是没有,所以起来并不困难。
可探听到的结果让他心中很是难安,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所有认识他的人,提起他来那都是赞不绝口,称此人虽是孤傲,但也是难得的文武全才,在宫中并没有哪位贵人做靠山,只靠自己的才干才坐到了殿中监的位置。这样一来李忠怎么能不对他心存顾忌,这可正是他的短处,要是豆卢达进了宫中,既是高官来投,又有诺大功劳在身,以他的本事时间长了,谁是李渊身边第一人可就不好说了。他正悬悬不安,豆卢达回李渊的话确实是让他大为意外。别说他,李渊和李恪也是吃了一惊。
“陛下,微臣才疏学浅恐怕无法胜任陛下左右之职,如今只想陪伴故主,还望陛下开恩。”说着再次跪倒在地,对李渊施以大礼。
“嘶…”李渊抽了一口气,自他登基以来,极少有人扶他面子,心中难免有些不快,可豆卢达新投,又有功于李唐,他还真不好怪罪。
李恪在李渊怀里听了豆卢达此话也是暗自吃惊,想着此人胆大敢不给自己爷爷面子,又赞叹他对故主的忠义。此刻他哪还不知豆卢达所说的故主,正是他老妈杨玲,心里对豆卢达也自然亲近起来。
“陛下,微臣投唐一是因天命大唐,顺势而为。二是因为伪郑王世充为人残暴,不为人君,加之篡位夺国杀害前隋泰皇杨侗。微臣虽舍王世充投降陛下乃是顺应天命,可诺真留在陛下身边,得以高位,恐天下人非议,微臣自是无所顾忌,可陛下名声若是有损,微臣万死难偿其疚,还望陛下三思,全了微臣所愿。”这番话说完,拜倒不起。
这下李渊也觉得豆卢达说的很有道理了,要真如豆卢达所说,即使事后有人揭露他曾出卖过王世充的情报,那也是为杨侗复仇,不仅保全了他忠义的之名,也不损李唐的形象,确实是一举两得。想到此处,虽因豆卢达不能入宫任职有些许遗憾,可也能接受,没有了之前的不快。
事不可为,调整好了心态的李渊也不强求,次子李世民也和自己说过杨玲和豆卢达的渊源,知道他口中所说故主就是秦王侧妃、原前隋公主杨玲,也是一家人,如此一来也算没让他溜走。
想起了杨玲,再看看怀中的李恪,李渊笑着打趣豆卢达道:“豆监事免礼吧,卿家的忠义之举朕自然不会不准。豆监事既要陪伴故主,那你可知朕怀中是谁?”
听李渊如此问,豆卢达先是一愣,他也是聪明之人,虽不知长安宫中之事,可心思电转之下,马上猜想到了什么,原本他谨守礼仪一直低头答对,不曾抬头看过李渊,可此时突然间猛抬起头,不顾礼仪的看向李渊,准确的说是看向李渊怀里抱着的孩子。正看见李渊怀里抱着的李恪,也正在用好奇的目光盯着他看。看着如同年画中的娃娃一般李恪,这让豆卢达心中一颤,虽然李恪容貌还是像他老子李世民多些,可也遗传了杨玲的基因,特别是一双大眼睛,像极了幼时的杨玲。豆卢达的眼泪顿时忍不住了,夺眶而出。
“敢问陛下,这可是公,秦王侧妃之子?”豆卢达哽咽着,直愣愣看着李恪,也忘了起身,用颤抖的声音不确定的问。
李忠见豆卢达如此,刚想出言训斥,却见李渊挥手示意无妨,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李渊这时也有些感动,知道豆卢达和杨玲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豆卢达是宦官,自然无后,除去杨玲也没有听说收过徒弟,自然把心都放在杨玲身上,要不然也不会只因杨玲一封书信就会答应做李唐的内应。他和杨玲多年不见,今日也是匆匆一会,便又因入宫见驾,来不及多叙又马上分离,哪成想会在宫中见到杨玲的儿子,控制不住有失礼数也是情有可原。
豆卢达对杨玲的感情越深,李渊越加的满意,如此一来也就放心让他以后来陪伴李恪,要知道找个既忠心又有才干的内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豆卢达文武全才,如今可谓是自己送上门的,若是错过太为可惜,用来照顾自己的宝贝孙子再适合不过。
“恪儿,去扶豆监事起来。”李渊也不答豆卢达的话,而是先把李恪从怀中放下,让李恪去扶还在震惊中的豆卢达,一是施恩,二也是显摆自己的孙子早慧。聪明的孩子没人不喜欢,李渊也希望豆卢达由衷疼爱李恪,将来好尽心照料好自己的孙儿。
要说豆卢达对杨玲的近况了解的真心不多,除了初时的那封书信之外,就不曾再接到杨玲的书信,不是杨玲不写,而是因他隐于王世充身边,害怕书信落于他人之手,对他不利,才不敢再写书信联系。后在谷州时与罗士信交好,也曾问起杨玲,罗士信虽也在秦王府中居住,身为武官,对秦王内宅所知也是不多,可也知杨玲为秦王诞下一子,颇为聪慧。特别是秦王还曾有意让李恪拜在他门下习武,事后虽搁浅,可提起李恪还是赞不绝口,更说起李恪种种轶事,让豆卢达把李恪之名牢牢记在心中。如今李渊放下怀中的小人让他来搀扶自己起身,口中还称呼那小小的人为'恪儿',豆卢达怎能猜不出这正是杨玲的儿子李恪。
此时豆卢达心情激荡,眼中只有李恪一人,也忘记了自己还跪在地上,只盯着摇摇晃晃走向自己的李恪,连流入口中的泪水也不觉咸涩,反觉得无比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