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九竹此次退后一步,对温幸,或者说对常玄理和沈子茺等反皇派来说,是莫大的胜利。这是第一次让一位君王退步,显示了他至高无上的权威并不是不容挑战的。
而且,经此一事,商九竹尽失人心。本便摇摇欲坠的江山,此刻应温幸,变得更是岌岌可危。不过,毕竟百年传承,百姓信仰,商氏王朝根深蒂固,保皇派与厌皇派两相抗衡,要推翻商九竹的统治,还没那么容易。
来日方长,不急。
温幸勾唇一笑,薄如寒冰的温度,带着丝丝冷冽。商九竹,姚霁,我们的战争,开始了。
不知……常玄理此刻在忙着什么?
温幸透过步步织锦窗的缝隙看向窗外,明明如月,清朗薄凉。温幸目光如水,眼前浮现出那郎艳独绝,光华倾世的男子。他扬眉,满目张扬,风华无限:
“我不相信什么天下之主由天人一脉择定,我只相信,天下之主,贤者居之,能者居之,胸怀天下者居之。”
“而这人是谁,我并不在意。”
想起他说这话时清清洌洌,温水流长的模样,温幸勾了唇角。不管今日他对青木是否有所怀疑,她都相信他。
只是……温幸一皱眉,又想到了沈子茺。那样清冷的人,竟然也会动了怒,来护全自己,温幸心中倒是有一丝诧异,与说不清的涟漪。
罢了,不再多想了,这,才只是个开始呢……温幸闭上眸子,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温常安便早早来找,说是商九竹召见。温幸穿戴好衣物时,寻香满脸担忧。那皇宫华贵富丽,多少人趋之若鹜。却不包括温幸和寻香。
她二人在那皇宫里,曾经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伤痛。好不容易离开了那炼狱,可以重新开始,而温幸却还心念旧仇旧恨,还要再一次返回那虎狼之地里挣扎。这让寻香,怎么能够不心疼。
秋风起,叶落归根萧瑟瑟。寻香为她加了件披风,紧了紧,温幸抬眸,漫不经心道:“你们俩就不用跟着了,我自己去吧,深宫寒重,你们终究不适合。”
寻香却是倏的红了眸子,温幸张开羽翼,保护着她们,却将自己完完全全的暴露。知道自己倘若真的前去,遇上姚霁,指不定又要为自家小姐添多少乱子,寻香点了点头,低头沉吟不语。
沉香虽是虚弱,但身子也好了许多。温幸的药膳是整个潇湘院的人都有服用,毕竟当时乱棍之下,不知多少人为自己而遭殃。
屈膝行礼,沉香与寻香目送着温幸离去。昨日虚惊一场,劫后余生之喜还未好好享受。今日又要入那虎狼之地。
不过好歹,今日不再是凶神恶煞的人前来带走温幸,而是温常安亲自派人来请,这算是放下心来。温幸此去,虽可能会遭受冷箭,但毕竟“圣女”身份天下皆知,皇帝与姚后自是不可能在此时动她,这也让众人安心下来。
越过重重掩掩的宫门,琉璃瓦,红缨墙,多少次于这条道上踱步,而今却是以另外一种身份重新踏上来。
这一次不像之前刚重生,由继夫人带领走过时的忐忑与惘然。这是温幸第一次与商九竹、姚霁交锋后,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开。
温幸目光清明而悠长,扫过金碧辉煌的宫殿,扫过整齐罗列的兵甲,移向了前方的大殿。抬头望,庄严肃穆的大殿上方,高悬着红木牌匾,眉飞色舞几个大字:太和殿!
正是早朝时刻,朝臣们陆陆续续走进大殿,在路过温常安和温幸身侧时,都与温常安熟稔的打着招呼,在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温幸,走进殿去。
“幸儿,有爹爹在呢。”看出温幸的情绪不太稳定,温常安开口,柔声安抚着。
闻声,温幸舒了口气,转头朝着温常安温婉一笑,“嗯,有爹爹在,我不怕。”
简单的互动,让父女二人心中都充满了暖意。点头示意之后,温常安走进了大殿。而温幸静静等候在殿外,由商九竹派来的人陪着,等着商九竹之后的召见。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温幸倒是不着急,如果连这点耐性都没有,又如何和姚霁这等心里深沉狠辣的人相斗。上一世,她可是吃了姚霁不少暗亏,也学到了不少功夫。
“宣~温家大小姐觐见~~”
尖细的嗓音传来,温幸整理了衣装,平首提步,一步一步走进那金銮殿内。
偌大的殿内,金碧辉煌,巨大的柱子鼎立四端,上面刻着五爪金龙,似乎亟待一飞冲天。
温幸深深呼吸,压制住内心的不平静,稳稳的踏入殿内,站在中央,神态大方,傲骨风姿,令人惊叹。
“臣女温幸……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双手交叠于额前,目光低垂,朝着三首盈盈拜下,伏倒在大殿中央。
“温……幸……”商九竹凝着眉,看着温幸走入,莫名的恍惚起来,那种熟悉之感扑面而来,让他头一次好生打量着这个昨日大展风华的女子。
只见她眸光盈盈如水,泛着点点清凉,安抚人心。而朱唇轻启,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商九竹心头如受重击,呼吸不得。
温……幸……缓缓咀嚼着这两个字,一股痛意传遍全身,让他微微眯了眼。怪不得会如此熟悉,竟然连名义都一样……
“你且抬起头来。”商九竹开口,定定看向温幸,企图查获些许蛛丝马迹。
温幸心头顿时一紧,她不知道商九竹能否看穿自己,毕竟多情夫妻情深,哪怕商九竹最后狠辣无情,却也难免他不会认出自己,毕竟有些感觉还是在的。
而一旁,温常安心中也是一紧,不知道皇帝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温幸与当初的刑后名讳相同,莫非皇帝要借此对温幸出手?温常安全身都警惕起来,哪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若要再次伤害他的女儿,他头一个不答应!
常玄理也站在大殿一侧,深深看着商九竹,盯着他的表情,眼中暗光流转,晦暗不明。
被商九竹盯得太久,温幸全身都僵硬起来,却不得不妥协,她闭了闭眼,终于抬起头来,与商九竹四目相对。
看清楚温幸的容颜,商九竹面色一暗,眼底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
不是她……
身份不同,面容不同,连神色也不同。他的皇后看向他时,目光中永远是深深的爱慕,绝不是像地上那女子一般,目光澄澈干净,却没有半丝温度。
眸中亮光涣散,商九竹不再看她,而是抬手,身后便有一太监出列,拿着圣旨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温氏长女贤良淑德,温敏恭顺,得天怜,降佛光,确其为圣女转世,鸿临大商。特,还其‘圣女’封号,官拜一品之上,可自由初入皇宫朝堂,有不跪之权。”
此诏一出,众人都惊愕的抬起头来。封为“圣女”这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自由初入朝堂,随然没有什么理由,但好歹也说得过去。但,不跪之权,却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能站在这金銮殿的,也都是老油条了,个个精明得很。这一次温家女特例册封,前后因果众人心知肚明。皇家吃了这么个闷亏,指不定要怎么报复,又怎会下这么一道圣旨,给予温幸如此荣幸?
莫非?捧杀?
温幸此时正处于风头,百姓,学子,僧众,全部都对她百般推崇,皇帝如此行事,便是好生将这些人收买了一把。
而且温幸看似荣宠加身,特例一品之上,却并无任何实权。凌驾所有朝臣之上,更是引来不满与妒嫉,联盟关系顷刻便会土崩瓦解,砸温常安一身。
深深一思索,一众的老油条看向商九竹的眼神,便更加警惕了。
谁都是这般猜测,连温幸也不例外。却不想,商九竹着实未曾在意过这么多,拟旨之际,指腹轻轻的婆娑着温幸二字,商九竹神色恍惚,却又夹杂着一丝迷茫与痛楚。
温幸得到的这些恩宠,只因她与那位女子,有着同样的名讳。他愿意让那位“温幸”自由出入皇宫庙堂,也免她跪拜之礼。却不想,她不再是那个“她”。
宣旨,册封,奖赏。商九竹高高在上,温幸低眉垂首,曾经最亲密的二人,此时成为了最刻骨的仇人。
时间悄然而过,神色恍惚间,已然宣旨下朝。不再看温幸一眼,商九竹已然拂袖而去。温常安被几个关系好的老伙伴拖住,温幸仍旧站在大殿中央,多少人来来往往擦肩而过,她置若罔闻。
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那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用转头,温幸都知道是谁。
“圣女似乎精神不佳?苍白的脸色着实让人心疼,不若回去好生歇息一番?”
常玄理依旧是那副“多情公子”的模样,对于佳人总是惜花状态,心疼不已。虽是装模作样,但温幸却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来一丝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