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皇家本薄情,镇国公虽说是沾亲带故才算做皇亲,却也有皇家人的绝情。
他是疼爱二皇子商文的,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般的疼爱里少说有一半是出于什么样的利益考虑。
眼下见着商文不仅给商省做掉了,更是安上了越狱和弑兄的罪名。自然这些其实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商文养了暗卫!
若要问商省哪来的证据,那可就是你天真的过了。
试问,二皇子一案,是谁主理的?
无疑,正是商省!
那么商省要在这所谓“调查”当中,捏造出些什么证据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换一句更直白些的话来说,如今商文已经死的不能再死。死无对证的情况下,可不就什么都是活人说了算了?
镇国公从来就不是蠢的,逻辑和条理都分明的事情,他从不会因为所谓情分而拖沓犹疑半分。
利益所在,他很清楚当下不能再跟商文扯上半分的关系!
往昔当什么一样宠着的二皇子,如今却要撇开与他之间所有有可能撇开的联系,镇国公自然是心痛的。
商文这一颗棋子,他养了多少年!如今却因为一个商省,而不得不放弃!
心里自然是百般磨牙,商省啊商省,你可真是害得老夫不浅!
你做掉了商文,害得我不得不放弃这多年来的经营,把诸多的心血都白费。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镇国公嘴角忽然勾了一抹笑,商省啊商省,你以为做掉了商文,你就能坐上那个位子了是吗?
嗬……那就走着看着,就看谁棋高一着,看谁能笑到最后!
抬头把嘴角的笑换成谄媚,镇国公同商省打着哈哈周旋,“殿下可说笑了,臣只有一个君,那便是当今陛下。臣对天发誓,就只忠这一人,只护他一家。”
商省冷哼,镇国公也全然不在意,只继续他的说辞,“如今二皇子他既然做出了越狱和弑兄的这等事,臣又怎会还要护他呢?”
说着他就眼神一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又哪里值得臣护他呢?”
商省端着一副俊朗书生的模样,扶额低低笑了笑,“这么看着镇国公当得是俊杰了,倒也是本殿多虑。”
他话顿了一顿,“得了空本皇子定是在父皇面前,多多提起你这般的忠君不二。”
镇国公哪里会不知道商省话里的嘲讽?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商省这是说他已经失了胜利的可能,只能趋着大势走!
他几乎要咬牙切齿,面上却还是装了一副温和样子说谢。
“如此,老臣可就在此先谢过皇子殿下提拔的心了。”
商省不在意的笑笑,他怎么会不知道这老狐狸话里的意思?镇国公在说他有那个心,也要有那个胆和那个时机。
既然他这么怀疑,那他后面做给这狐狸看看也就是了。
能直接做的,他又何必多费那些个唇舌去争辩。费力不讨利的事情,可从来不是他商省爱做的。
镇国公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没出半点气反倒更让自个儿觉着窝火。
却更听商省淡淡的声音道:“镇国公这大半夜的来协助本皇子办案也是辛苦,如今可是乏了要回府去?”
镇国公一头恨恨咬牙,却也不得不顺着商省给的这台阶下。
嘴角把笑敛了几敛,声音有些发颤,“殿下这么一说,老臣也确然是乏了。如此,老臣就先告退了。”
商省没动,镇国公皱眉再添了句,“这剩下得事情,可就有劳皇子殿下多费心了。”
商省还是没动,倒是他旁边的贾庆生给镇国公提了个醒。
“我说镇国公乏了,记性可莫要丢了。二皇子今夜的罪行,还望大人不要一觉起来忘得干净了才是。”
贾庆生一面低首掸着商省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尘,一面压低了声音这么说着。
镇国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却打心底觉得这奴才说话真真嚣张。
虎落平阳被犬欺,他暗暗咬碎了一口牙,奈何势比人强,终究还是依着话回了,“是,老臣自然忘不得。”
商省这才点点头,让开了牢门,“既如此那镇国公辛苦了,便先回去就是了。”
一拂袍袖出了天牢,镇国公仰面看见如墨的天。东方已经多了一抹的亮色,夜,已然过去了大半。
一路也算得是披星戴月,兵甲却再没了来时的金戈声响。镇国公俯首在马背上,心里还是有一丝真真切切的难过。
再绝情的人心底也有一丝柔软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他疼爱了这多年的侄子。
事实上看见商文尸体的第一眼,他是确切想要手刃了商省的。
可是,他不能!
这多年来的经营让他很快冷静下来,利益当先的思维很快运转,并且告诉他一个不愿接受却无能为力的结果。
商省,他暂时还不能动!
这么个关键的时间,商文刚死,他镇国公府本身就要受到一定的牵连。
这是个极其敏感的时间段,稍有不慎就会招来君王的猜忌,随后自然就是灭门之祸。
镇国公预料得到,这之后定然是有好长一段时间,他做事情都要束手束脚,半点的马脚都露不得。
而这也就意味着,江南那边的势力,他是动不得了。
眼见着江南那一块肥肉又要让出去给别人,镇国公自然是百般的心痛。可是除了心痛他什么也做不了,因为情势不允许。
这种极度敏感的时间段,他再去明里暗里争夺江南的地盘就是明晃晃的找死!
不仅不能动,还要蛰伏起来!
镇国公已经可以预见,商文的死会让商九竹很不高兴。不高兴的后果,自然就是各种发怒、迁怒了。
不用问为什么,有个商省从中作梗,这是必然的事情。
此刻商文的死是真切的一场难,而镇国公府这时候就像是应劫的人,要小心翼翼躲避上位者可能的怒火。
帝王一怒浮尸千里,迁怒和怪责会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事情。
镇国公自个儿最是明了,在商文死的这期间他不仅要撇开跟商文的关系,更不能表现出半分埋怨和不高兴的情绪。
诚然他们都是人,死了侄子必定会不高兴,可是君王从来就不讲道理的不是么?
他们的埋怨和不高兴,会直接让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觉得,他们是在质疑他!
没有什么侥幸的心理可存,商九竹有过之前那么多荒唐却又真实的例子在,镇国公是绝对相信的。
只要他镇国公府敢有半分不对劲的情绪表现出来,那商九竹就会想也不想的给他们扣上质疑君上、意图谋反的帽子。
这种时候不要说是镇国公这种本就容易惹君王猜忌的老臣,就算是一个根基不怎么稳当的外戚,商九竹也会毫不犹豫的给他们定个死罪。
商九竹这个帝君,他如今到底有多么暴躁和昏庸,朝堂上众大臣都有目共睹。
宠信妖妃,肆无忌惮的整治朝中老臣,各种行径都向人们宣告着,他的昏庸和暴戾。
再怎么不可能的事情,放在他身上朝臣大概也只会麻木了。所以只是迁怒一个镇国公府罢了,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嘴角嘲讽的弧度深了深,镇国公神色有些莫名,思绪纷杂着远扬。
待得回过神已经是到了府门口,摇摇头他莫名长吁出一口气,镇国公下了马进门。
早有家中的仆役上来牵了马下去,镇国公一路心神恍惚着进了书房。
紫檀的门在身后掩上,外人面前无法显示出来的脆弱和情绪终于爆发。他把拳头捏的咯吱响,唇瓣微动是在低低的呢喃着谁也听不见的话,“文儿,舅父一定会给你报仇的!一定会的!”
在这个单独属于他的空间里,再没人会阻拦她,也再没什么需要他顾忌的!
心里的怒火像要燎原一样的疯狂增长,倒也没妨碍镇国公的思考。
商文一死,无疑看起来是商省赢了的。
举目整个宫中,似乎是除了他之外,再没人能胜任太子的位子。
可是镇国公却知道,还有一个人!
毓秀宫中的三皇子商云,如今六岁。
三皇子名副其实,是个很平凡的存在了。
平凡到,可能商九竹都要忘了,他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可他就是再怎么平凡,也掩盖不了一个明确事实。
那就是商凡确确实实是商九竹的儿子,他也有和商省一争高下的资格!
更何况这峰顶浪尖的时候,越是平凡的,才越是不容易惹出新的风波来不是么?
商凡的先天条件决定了,镇国公可以暗中维护他、支持着他不声不响的发展势力,不被任何明面上的人所知晓。
到了必要的时候,再突然的杀出来给商省重重的一击!
嘴角笑弧阴测测的让人觉着胆寒,镇国公闭上眼,文儿,舅父这么做,也算做是替你报仇了呢?
再睁眼的时候熹微已然透晓,镇国公倚着门的脊背早已湿透。
敛了心神挺直背脊,端的又是谁也看不出端倪的圆滑样子。他开了门吩咐下人,“抬水来,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