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朱棣退朝后召集了光禄寺卿、鸿胪寺卿,要求以亲王的仪制将叶清扬葬在紫金山。消息一出,群臣哗然。
众所周知,紫金山除了埋葬帝王的孝陵,就只有徐达、常遇春、李文忠这样的开国名将才有资格葬在那里。叶清扬究竟何许人也,竟然以亲王礼葬与此?
这日晚间,朱棣正在叶清扬灵堂前,福寿来报:“皇上,丽妃娘娘求见,娘娘说与叶大人相识一场,想来送叶大人一程。”
朱棣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苏眉一身素衣走进灵堂,先是跪拜了朱棣,才来到灵位前点燃一炷香,拜了三拜,插进香炉,烟气袅袅,苏眉脸色不喜不悲。两人都没有说话。
朱棣终于开口:“丽妃,你是如何认识清扬的?在万花楼?”
苏眉转头看向朱棣道:“七年前,在扬州,叶大人帮了我。”
“扬州?朕也是在那里认识他的。”朱棣说完眼神随着神思飘向远方。
苏眉道:“那时他去扬州游玩,便说过,他最喜欢自由自在,喜欢游山玩水,这一生定要游遍大明的山山水水,以后死了也要葬在一处风景秀美的风水宝地,安安静静地不让人来打扰。”
朱棣轻抚着叶清扬的棺木,“不错,他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讨厌官场倾轧,讨厌朝廷的礼仪和规矩。紫金山葬着帝王陵寝、开国名将还有守陵军,他一定会嫌吵。朕将他葬在三山如何?那里群山拥抱,绿水环绕,面临长江,俯瞰应天,是一处风水宝地。最重要的是那里很安静,没有人打扰到他,他一定会喜欢。”
叶清扬头七过后,便以亲王礼葬在了三山。
这一晚,朱棣心头烦乱,无心批阅奏章,不知不觉又走到叶清扬居住过的西殿。寝殿里的摆设都不曾让人移动过,连他生前看过的书都还翻在那一页。
书案上摆放着叶清扬作的画,朱棣走过去翻看那些画,绘着一个闯荡江湖的故事。看着看着,朱棣的嘴角不自觉浮起笑容,觉得心情似乎也好了些。忽然他觉得有些异样,仔细翻看,画似乎少了几张。
记得之前两个月,为避免叶清扬尴尬,他经常趁叶清扬入睡后才来看他,曾经看过他的画。清楚记得有几幅是描绘张云飞智擒陈祖义和捕获鲨鱼的故事,应是之前遗落在万花楼,之后又重新画的。可是现在,这几幅都不见了。
朱棣在书案上、多宝阁、画筒里,床头,甚至翻箱倒柜将能放东西之处全部找了一遍,连废纸篓也没有放过,依然一无所获。
他招手叫来福寿,“将殿里的宫人全部召集起来,问问叶大人书案上的几幅画去了哪里。上次他们看护不力,致叶大人身死,朕还没顾得上惩戒他们,这次查清楚,一并罚了。”
这一夜,宫正司里灯火通明,不时传来鞭打声,哀嚎声,哭泣声,惨呼声,死伤者无数,仍然没有问出那几幅画的下落。
朱棣正打算彻夜批阅奏章,福寿突然匆匆来报:“皇上,毓秀宫权妃娘娘殁了。”
朱棣一惊,“说清楚。”
“回皇上,太医说权妃娘娘是中了砒霜之毒,已过了两个时辰,已经回天乏术。”
“宫里哪来的砒霜?给朕查,阖宫上下都仔细搜。”
“是,奴才领旨。”福寿匆匆离开。
天快亮时,福寿赶了回来禀道:“禀皇上,奴才没查到异常,只在权妃娘娘床头暗格里找到了这个。”
朱棣接过福寿呈上来的一卷画轴,展开一看,竟是一副叶清扬的画像。画中的叶清扬,一身白衣,面如冠玉,眼如星辰,眉如漆染,身姿挺拔,玉树临风。正手执一只长笛,面露微笑看过来。旁边题着两句诗: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看样子是秦若涵自己画的。
朱棣将画合拢吩咐道:“将毓秀宫和西殿的宫人全都处置了,一个不留,朕不希望听到只言片语,另外将这画拿去烧了。”
福寿刚想接过,朱棣又收回来,“算了,还是留着吧,去吧。”
福全走后,朱棣又打开画卷,看着画中的叶清扬,自言自语:“清扬,没想到,朕的女人居然为你殉了情。也罢,让她下去陪你吧,免得你一人在那边孤孤单单。”
朱棣长久地看着这画,又想到叶清扬所作的画不翼而飞,心中忽有所觉,“来人,宣纪纲来见朕。”
纪纲很快闻讯而来,不久又匆匆离宫。早朝刚散,纪纲便来到了御书房,“禀皇上,张云飞昨日已离开,家中只余几名老仆。臣随后去了三山,叶大人棺椁里只余一副枯骨,叶大人尸身已经不翼而飞。”
朱棣攥紧左手的拳头,瞳孔微缩,咬紧牙关道:“派出锦衣卫沿途搜捕,发出海捕文书缉拿张云飞,将叶清扬给朕带回来,其余人等格杀勿论。”
纪纲领旨而去,朱棣再也忍不住,一脚将书案踹翻在地,咬牙切齿道:“叶清扬,朕要将你碎尸万段。”
夕阳下三辆马车在山路上疾驰,秦九大嗓门在风中飘散:“沈浪,小叶子怎么还没醒,今儿是第九天了。”
“快了,就是今天一定会醒。”
“那药已经十几年了,不会失去药效吧?”
“那是我祖父毕生心血,再过百年药效也不会变。”
“好,信你一回。”
“出了池州,我们便兵分两路,你们四人去大理,我和蝶衣去河州,以后便天高皇帝远,谁也奈何不了我们了,哈哈……”沈浪笑得邪肆而张狂。
笑声未歇,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张云飞一惊,站起身朝后望去。只见烟尘滚滚,无数铁骑如乌云般席卷而来。
“分开走,追兵来了。”
三辆马车瞬时朝三个方向奔去。
那队铁骑也训练有素,反应奇快,立时分成三股,直向三辆马车方向扑去。
马车毕竟跑不过训练有素的战马,不过一盏茶功夫,已经可以看到战马上之人统一穿着青绿锦绣服,腰佩绣春刀,匍匐在马背上疾驰。众人皆是面容冷凝,目露寒光,似乎一出手便是血肉横飞,横尸遍野,片甲不留。
很快几匹快马从两侧包抄过来,张云飞一甩马鞭,四名锦衣卫就从马背上被甩飞出去。
马车继续横冲直撞,然而身后锦衣卫依然紧追不舍,越来越多的马冲到前面挡住去路,呈包抄之势。
拉车的马终于长嘶一声,放慢了速度。
张云飞站在马车上挥舞手中长刀,他的动作迅疾如风,干脆利落。
马上之人磕着就死,碰着就伤,不时有人滚落马,又被马蹄践踏,一时间惨叫连连。
一向横行霸道惯了的锦衣卫没想到遇到这样一个硬茬,一时也怔愣住,不敢近前。
马车继续往前,众锦衣卫策马追在后面,又跑了半个时辰,驾车的马明显放慢了速度,口中不停喷着白气。
张云飞心中焦急起来,这马从天亮奔驰到现在,中途只休息了一次,现在恐怕已经到了极限,若是不停车,只怕马不一会儿便会累得倒毙在地,必须尽快解决这些人。
张云飞放慢马速,几匹快马远远包抄过来,顾忌他的功夫,不敢靠近,只将马车团团围在中间。
张云飞跃下马车,冷冷问道:“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
锦衣卫中为首几人一对眼神,立刻有四人翻身下马,亮出兵刃,分上下左右从四个方向向张云飞攻来。
张云飞脚步在地上一顿,人直直向后退几步,突然拔地掠向空中,身子还在半空,手中长刀斜劈,横砍,直刺,快要落地时又一个上撩,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几乎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他轻盈落地,跟着便有残肢断臂四散掉落在众锦衣卫马前。
攻出的四人这时才齐齐发出惨叫,捂着自己胳膊、腿。只见伤口处鲜血喷涌而出,马上众人遽然变色。
又有六人飞身下马,齐齐向张云飞攻来。
张云飞步履微移,在人群中闪转腾挪,几乎看不清他的脚步和动作,只看见一条青色的人影在人丛中穿梭而过,形如鬼魅。
顷刻间六人又倒毙在地,地上肢体四散,鲜血飞溅,惨呼连连。加上之前折损的人马,这队锦衣卫已经死伤近半。
张云飞脸上身上溅满鲜血,目光森冷,手中长刀还在向下滴着鲜血,整个人如同地狱修罗。剩下之人一时不敢近前。
为首一个千户模样的人一招手,剩下二十几人围拢过去,千户道:”纪大人说皇上有令,除了叶大人其余人等格杀勿论,所有人给我放箭,我就不信他能快得过箭。“
二十几人拿出马上弓箭,弯弓搭箭,如蝗箭矢向张云飞铺天盖地飞去。张云飞舞动刀柄抵挡箭雨。
突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支箭直直插进一旁的马臀。那马受惊,又因为休息了片刻,瞬间爆出惊人的爆发力。长嘶一声,四蹄翻飞,拖着马车,不辨方向向前冲去。
张云飞一分神,三支箭矢便插进他胸腹,他顾不得许多,一提真气,转身飞掠去追马车,又有两支箭先后射入他的后背,张云飞提起的真气差点泄了,他咬紧牙关,追在马车后。
张云飞追上马车,鲜血顺着他的前胸后背流下来,他死命抓住马车后板,双脚抵住地,却没办法阻止马车的前进,只能死命拽住。
马疯了一般往前冲,车轮在石头上颠来撞去,几欲翻倒,叶清扬的头不时撞在车壁上,终于让他醒过来。耳边似乎听到张云飞的呼喊:“清扬,清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