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
宋璋坐在上首，旁边儿是他的嫡妻刘氏。
“儿子拜见父亲、母亲。”宋连笙对着父母行了个大礼，宋璋仍旧板着个脸，倒是刘氏几乎哭出声来，捏着帕子就要扶起自己的儿子：“笙儿快起。”
“这么多年，你瘦了。”刘氏眼眶里闪出了泪花，一边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儿子，一边声音哽咽，“楚地偏远贫瘠，我儿受苦了。”
“母亲，孩儿不苦，”宋连笙道，“倒是母亲，可要保重身体，我与清儿不能在您身边尽孝，可莫要被人欺辱了去。”
他这话意有所指，还有指桑骂槐之嫌，宋璋皱了皱眉头，厉声道：“哭哭啼啼算什么样子!一点当家主母的威严都没有。”
“父亲莫要责怪母亲，我与母亲四年未见，此时此刻，人之常情罢了。”宋连笙一边安抚着刘氏一边道。
“可有去看你妹妹了?”提到当今皇后宋婉清，刘氏问到。
“还未，明日孩儿便递帖子，去看看清儿。”
刘氏虽有意避开父子矛盾，可宋璋怎会听不出话外之音?无非是在说他这个做父亲的铁石心肠罢了。自打四年前他逼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娶了先帝的二公主卫莹，父子二人便有了芥蒂，他自是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思，但是那卫茵一介女流只身去了边关大营数月，名声受损，怎能娶回家?
“莹公主怎么没跟你回来?”宋璋转移了话题。
“她是公主，没有人可以强迫她屈尊来定国宫府。”宋连笙道。
“公主又如何?嫁人为妻而不贤，身为人妇而无子，七出之条她犯了几条?如今竟端起公主的架子，她一个落魄公主怎地还瞧不上咱们定国公府了!”刘氏愤愤地说道，最让她接受不了的是，那卫莹嫁入了宋家，竟要自己的儿子和她一起去那不毛之地，简直该休!
“好了!”宋璋一声厉喝，“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切勿多言落人口舌。”
刘氏自然听丈夫的话，不再多言，只是对着自己许久未见的儿子，还是心疼得紧：“笙儿，此次回帝都，多留些时日吧？你从小锦衣玉食，吃的用的哪个不是精挑细选，可那楚地荒凉偏僻，定没有帝都的日子舒坦，你……”
“母亲，”宋连笙打断刘氏的话，“中秋过完，孩儿就要启程回去了，陛下已经下了命令，我们不能再帝都逗留太久。”
“那……母亲给你收拾些东西带走可好?”
“自然是好。”宋连笙道。
“好了，笙儿，你随为父到书房来一趟。”宋璋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宋连笙看着宋璋离开的背影，对刘氏道：“母亲，孩儿去去就来。”
定国公府的书房内，气氛降至冰点，父子二人面面相觑，却无人说话。
“父亲修书给孩儿，要孩儿势必想办法回帝都，现下孩儿已完成了您的命令，难道父亲如今还有指示?”宋连笙先打破了沉默。
“你……”宋璋欲言又止，“谭凌因贪污受贿被抄家斩首，为父原本想要你回来，在帝都任职，毕竟楚地穷乡僻壤，不是个长久的居身之地。”
“楚地如今被儿子打理的很好。”宋连笙道，“如今的楚地，虽不利于耕种，但盛产玉石，百姓富裕，生活和乐，早已今非昔比。”
“笙儿，当初……是为父算错了。”宋璋不愿意放下作为一位父亲的威严，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年的错误。
先帝子嗣单薄，只有皇后萧氏育有一子一女，福泽深厚。才人季氏本只育有一女，本以为皇位非先帝嫡子卫昭不可，故而宋璋那时并不反对宋连笙与卫茵交好，可是后来，季氏又产下一子，萧后早逝，萧氏一族远在东南边关，先帝驾崩，卫茵姐弟孤立无援，若能扶持季氏之子登基，那么滔天权势便是垂手可得。
谁知，他算错了天机。他没料到卫茵竟是那般勇敢果断的女子，明明柔弱好似温室里只剩姿色的娇艳花朵，在狂风暴雨之下不香消玉殒已纯属大幸，可她竟凭借一己之力解决了内忧外患，帮助卫昭坐稳了皇位，还以季氏故乡在楚地为由，名正言顺地打发季氏一党去了荒凉楚地，在帝都站稳了脚跟。
宋璋微微叹了口气，不漏痕迹，幸而明熙长公主行为乖张，奢侈至极，风评低下，否则，便犹如赤拳对睡虎，她不想动你时，你会安然无恙；她若想动你，谭凌便是前车之鉴。
宋璋看着面前自己的嫡子：面前的青年身份高贵，沉稳冷静，不骄不躁，张弛有度，颇有几分自己当年的样子。
“明熙长公主身份高贵，犹如天上月、崖边花，非俊美无俦者不可配，非智勇双全者不可得。”他道，“笙儿，她不是当年的你所能驾驭的女子。”
“是。”宋连笙弯腰抱拳，可他眉眼低垂，叫人看不出情绪。
宋璋微微叹了口气：“罢了，先去吧，一会儿一起用膳，你母亲念你念得紧。”
宋连笙出了书房，带上了房门，却在廊下看见了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人。
宋璋的庶长子——宋连筠。
他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穿着绣着文竹的袍子，没有带冠，只用那根竹子做的篦挽了头发，整个人高瘦高瘦的，只是相对之前，脸上好像有了些气色。
宋连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呵，这不是大哥么？这几年过得想必滋润了些，脸色都红润了。”
“笙弟。”宋连筠并不是很在意对方冷嘲热讽，只是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抬脚便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宋连笙痛恨自己事到如今还不能把握自己的脾气，他不禁握紧了拳头：明明已经可以很克制，但是见到那个人，就总是忍不住化言语为利刃，最好能直插那人心肺。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与其他贵族子弟一起玩儿，人家都是“嫡长子”、“嫡长女”，凡是带有“长”字的，必会与“嫡”字相连，那代表着一个家族中不凡的地位，以及日后的无上尊崇——可他偏偏是个笑话。
他的父亲，没有把生下长子的资格赐予自己的嫡妻，却给了侍女出身的妾室，这在当时成了许多王公贵族的饭后笑谈，可那房妾室，却成了王公夫人、妾室们的羡慕对象，只因她得到了一个男人的真心——让他放弃了家族的颜面也要让她母凭子贵。
盛衰都是相对的，有人幸运便会有人倒霉，有人被艳羡有人便会被嘲讽，他和他的母亲便是那可悲的后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