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边,茶摊上周是图抿了一口茶,稍稍润下喉咙,心中不禁感叹:明明是打算说偷袭我们的那两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讨论这些有的没的,秦近淮说得果然没错,女人才是最难预料的敌人呢。
“游姑娘,那我接着说碧螺春的传说,很久以前,在洞庭山有一个人叫做碧螺的可爱姑娘,……”
良久以后,周是图又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脸上轻松惬意,心中却苦闷不已:我真的没有故事可讲了,那边还没完成吗?
恰在此时,一声高嗥自客栈方向传来,周是图心中一喜,抬头望向茶座对面,游落蕊所座果然已无佳人踪迹:很好,果然把我留下了,以她的轻功,来回不过数息,加上回神的时间应该有十息时间,足够了。
游落蕊发觉高嗥来自客栈方向,匆匆赶来,推门而进,看到的却是两个倒地的手下,隔壁亦是只有一名已经毙命的黑衣人,其余众人皆已不见踪迹,就连卧床的秦近淮也消失无踪。
游落蕊本以为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看到房间内黑衣人脖颈处致死的石锥,才发觉手下可能是被华山之人反杀,联想到茶肆的周是图,连忙匆匆回转。
等游落蕊到达茶肆,却发觉原本冷冷清清的道路上居然挤满了行人,匆匆忙忙地在地上争抢着什么,而周是图早已不见了踪迹。茶肆老板在一旁捶胸顿足:“那是我的茶钱!”
看着这乱糟糟的场景,游落蕊施展轻功将人群中一边抢着捡钱一边大叫的老板提出:“与我同坐的那位客人呢?”
那老板本欲再冲向人群中,却发现身体被游落蕊一只纤手摁住,竟是动弹不得,顿时冷汗直冒,哭丧着脸:“那位客人未付茶钱,反而仿佛失心疯一般将一堆铜钱洒向街道,引得众人争夺,”顿了顿,老板一脸心痛不舍地伸出手,手上竟是他抢到的七枚铜钱,“姑娘,这是多余的茶钱,我给你抢来了。”
这老板竟是将自己当成来讨要多余茶钱的人了,游落蕊看着老板那手中的茶钱,心中恼羞不已,随手将老板丢出,不去管那叫痛的市侩之人,望向那铺满行人的街道,口中似有所语,只是嘈杂之中难以听清。
——
出了临朐县城,周是图掸掸满身灰尘,终于松懈地舒了一口气。
吕续期早已等待在县城城门处,见到周是图安然无恙也是心神一松。
“周兄弟,你没事就好,大家甚是挂念你的安危。”
周是图怀顾四周,不由得问道:“怎么不见并未见秦近淮他们?”
“我怕被发现,把大家安置在城外五里处的杨林之中。”
“有劳了。”周是图拱手。
“哪里哪里,这次脱身还多亏了周兄弟。”吕续期爽朗大笑,“既如此,我带周兄弟过去。”
吕续期扶住周是图左肩,即刻施展轻功略去。
周是图乍觉双脚离地,心中一惊,勉强定下心神细细打量,发觉一步之下两人已是三丈开外,速度已是常人三五倍左右,随着吕续期逐渐施展开来,速度还隐隐上升,心中更是啧啧称奇。
周是图估摸吕续期的速度,又开始偷偷观察吕续期。在他计划中吕续期最后独斗一人,且不能让他惊动游落蕊,应当是惨胜才对,但观察吕续期身上却并无明显伤势,不禁心中奇怪。
周是图有心开口想问,却不料甫一开口,行进中的风便直朝口中灌来,周是图直接岔气,连忙闭口不言,静静等待下来。
五里外,杨林中,吕续期正向众人讲解事情的经过:“……之后,我待众人撤出客栈后,听从周兄弟安排长嚎一声,引开游落蕊后便施展轻功离去,之前还在担心周兄弟安危,幸得天佑,周兄弟安然无恙地回来。”
周是图正欲询问,秦奋忽然开口:“这么说大师兄果然是领悟‘剑势’之境。”
吕续期掩饰不住笑意:“没错,今后我就可以保护你们了。”
秦奋略一沉默,而后开口:“既然师兄已领悟‘剑势’之境,可能与师弟演练一番?”话中之意,竟是欲与吕续期比较武艺。
此前师弟与自己武艺相当,而今自己甩开师弟,吕续期也较为理解师弟的心情,想起来之前行走江湖自己尚且需要与师弟并肩对敌,今后终于可以轮到自己保护师弟师妹,吕续期不由心中喜悦,顺口答应。
场中两人拔剑摆开阵势,不多时已是剑影交织。
周是图体会到吕续期的轻功,对武艺亦是心羡不已,悄悄凑到绿沉云身边打探:“绿姑娘,不知道秦兄弟口中的‘剑势’之境是什么?”
绿沉云双眼不离交战,心中回忆着师门的教导,口中下意识的讲道:“天下招式境界分三层,技、势、术。以剑为例,则称之为剑技、剑势、剑术。剑技者,照猫画虎,依样而行,高下之分不在人而在招;剑势者,以剑御势,浑然一体,前招藏后招之变,后招挟前招之威,各门派青年才俊皆在此境;剑术者,通晓剑理,心随意动,手中虽无剑招之形,心意之间皆是至理,举手之间便可破尽万法,故有‘为剑术者方高超’之语。”
周是图脱口而出:“各门派中师兄师弟之位可是以武艺论?”话甫一出口,便觉不妥。
周是图听闻各门派青年才俊皆是通晓剑势之辈,吕续期身为华山派大师兄却是今日才领悟剑势,不由得心中有此疑惑,却不想刚刚脱离险境之下心神放松,竟是直接脱口而出,此言颇有贬低吕续期武艺之嫌,顿觉尴尬不已。
场中,吕续期一招“稠叠烟屏”,九剑连击一点,击得秦奋长脸脱身而出。吕续期弯腰捡起长脸,递给犹在愣神的秦奋,转身笑笑对周是图说:“各门派师兄师弟之位,各有所论,有的论武艺,有的论入门先后,也有的论年纪尊长,不一而同。”
绿沉云“啊”的一声,跑到秦奋身边问长问短,关心不已,秦奋缓过神来,轻拍绿沉云手臂表示自己无碍。
周是图见吕续期并无气愤之色,不由安心下来。
吕续期半开玩笑对着绿沉云和周是图说道:“倒是在下拖周兄弟之福,终于步入青年才俊的行列了!”说完又爽朗地笑起来。
绿沉云娇嗔一身,不予理会。
周是图倒是尴尬地笑笑,出于对那轻功的向往,不由问道:“不知吕兄看我等可有习武之资?”
吕续期为难道:“周兄弟四人天资聪颖,才智非凡,论悟性定当是习武的奇才。只是周兄弟年龄已过,根骨已成,身体恐难以蕴育内力。若是学武,恐怕终其一生也不过习得些许招式,‘剑势’之境需要以内力借势,恐终生无望这一境界,而且即便与身怀内力的‘剑招’之境的武林人士交手,也会倍受掣肘。”
“那轻功呢?”周是图急匆匆地问。
“轻功全由内力催动……”吕续期看着满脸失望的周是图,后面的话未说下去。此次自己一行得以脱身全赖周兄弟计谋,自己更是由此得以了悟剑势之境,可是现在自己什么帮不上忙,不由有些尴尬。转头看到旁边扶着秦近淮的陈馈八,想到其在客栈中的表现,吕续期心中一动:“不过,陈馈八兄弟天生神力,或许可以修习外家功夫。”
“外家功夫?”
“外家功夫,磨练肉身,相对而言,对内力的依赖最小。”
“师兄,门派功法不经师门同意不可外传的!”绿沉云一脸焦急,话音刚落又疑惑道,“等等……我们华山派有外家横练功夫吗?”
“呃……好像没有。”
周是图四人闻言不禁无奈。
“不过,我有一本《剑经》,虽然不是外家功夫,但是最重厮杀,可磨练肉体,在找不到外家功夫的情况下也算适合陈馈八兄弟。”吕续期看到众人的表情急匆匆地说道。
“吕兄不是说我等终身没有内力……”
周是图话未说完,便被吕续期匆匆打断,似非要报答众人恩情:“《剑经》名为剑法,内容实为棍法,很适合陈馈八兄弟的天生神力,即便比不过内力悠长绵久,但总算可以增些自保之力。而且此法乃我家中收藏,也不涉及各门派武艺秘辛,无门无派的你们即便学去也没有后顾之忧。”
周是图四人不由诧异,四人父辈出身军伍,一开始尚未想到,但经过吕续期的说明,却同时想起来一部名为《剑经》却教授棍法的书籍——“俞龙戚虎”中的“俞龙”名将俞大猷在嘉靖四十年所著的奇书!
俞大猷当时与戚继光并称“俞龙戚虎”,名声尚在戚继光之上。其祖俞敏,是曾跟随明太祖打江山的人物。后来,俞大猷先学习《周易》演化兵法,用兵之时,事必先周;后习剑李良钦,之后演化江湖艺为军中技击;又曾组建“易读轩”,与文人相交,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物。
对于父辈出身军伍的周是图四人而言,对其自是钦佩。
旁边的秦奋对于吕续期拥有俞大猷的《剑经》亦是惊奇不已,俞大猷虽是军中人物,但在江湖中叶是赫赫有名。
原因无它,明朝自太祖朱元璋始,历代君主都对江湖势力予以掣肘,而俞大猷是唯一一个将少林寺众僧带入军中的将领,巅峰之时,少林寺一院四堂中除却方丈和戒律堂之外的三堂首座尽皆在其麾下效力。
想不到这样人物的著书居然会在大师兄手里,秦奋目光复杂地看着大师兄。
俞大猷能折服少林高手为其所用,本身江湖武艺自是高超。只是吕续期也曾研读《剑经》,虽然一招一式极重气势,但其中的技巧并不高深,想必是为了适应战场厮杀舍去了不少技巧之法。
故此,吕续期对《剑经》远远没有秦奋看重。而且陈馈八等人之前未习武艺,技巧太多反而难以修习,因而吕续期也是特地挑选此法作为感谢。
看着周是图四人又惊又喜的表情,吕续期知道自己挑选的谢礼很符众人心意。
“上古圣人观之于天,察之于数,验之于易,推之于度,取之于身,证之于物,曲尽其理,法以教人……”
吕续期缓缓传授《剑经》,吕续期虽不在在意众人在场,秦奋却不顾吕续期劝阻,以师门之防为由毅拖着绿沉云走远,以方便吕续期传授众人武艺。
“刚在他力前,柔乘他力后。彼忙我静待,知拍任君斗……”
吕续期以利脸削得几枝长棍,与陈馈八喂招。
陈馈八不负吕续期“天生神力”的评价,一棍下去便使得两棍交击,尽皆断裂。
吕续期将手背在身后,微微甩手摆脱虎口的麻痹,装作无事的样子淡淡地评价道:“不错。”
之后的喂招,吕续期再未与之赢碰,而是不断寻其时机,待其“旧力略过,新力未发”之际,以强劲击弱力,口中还犹教导着“顺人之势,借人之力”的道理。
看着陈馈八只知道在那里以蛮力击棍的样子,吕续期也不禁无奈。
秦近淮靠在树旁,微微喘息,他的身子未复,练了两招棍法便已无力,周是图便也不再练习,虽然他二人通了技巧,但毕竟无陈馈八的那身力气,也就只能与普通人过招。
这是吕续期给两人喂招之时得出的结论。
至于黄和平,他并没有选择学习棍法,自从父辈在战场牺牲之后,黄和平对于军中事务表现出了相当的排斥,转而专心研究治政之道。知晓黄和平的心结,周是图和秦近淮也未勉强。故此,之后的喂招时间两人便全让给了陈馈八。
可惜,通了技巧的无有巨力,身负力气的技巧难明。
无奈之下,秦近淮说道:“你便只练习这一招好了。”说完,秦近淮稍稍平缓呼吸,拿起棍子,双手执握,高举过头,拖拉带步,一招劈棍自上而下直朝陈馈八打去。
陈馈八知秦近淮伤势初愈,不敢举棍拦截,唯恐反击之力伤了秦近淮,故而急忙后退闪过劈棍。
秦近淮棍甫着地,又是一揭,棍尾顿时略过陈馈八脑门,惊得陈馈八满头冷汗,等回神之时,发现秦近淮又是劈棍的姿势。初时一打攻敌,自上而下平添威势,随机一揭紧追首脑,之后顺势画个半圆,便又是初时一打的起手势,如此便循环往复连绵不绝。
此招在《剑经》中名为“五虎拦”,取气势拦截五虎之意,技巧最低,却最重势,却是最适合陈馈八的招式。
吕续期一时之间未想到此招,是因为江湖中人过招尽量避开重招,一招初使,尚可立功,一旦重复,难免敌人有所准备,甚至瞧出破绽反制于人。故此江湖中但凡一流功法,莫不是繁杂异常,自己所修习的羣灵剑诀就有三十四式剑招,也因此,各门各派都对本门功法控制严格,禁止外传,违者莫不有杀身之祸,这也是绿沉云听闻自己要传授四人武艺而震惊的原因。
陈馈八一遍一遍演练着“五虎拦”,他本就天生神力,配合自上而下的劈棍,自是相得益彰。虽然此招如农夫垦土,但他本就是贫苦出身,哪会在乎什么好看不好看,而且此招久久致工,打揭得势,反而别有一番气势。
许久之后,秦奋走了回来,只是不见了绿沉云。
“秦师弟,怎么不见师妹?”
“我嘱托师妹先行回师门回禀情况了,毕竟这次遭遇归乡处,如何行事还是请师门定夺为好。”
“还是师弟考虑周全。”
“师兄,那我们接下来要继续南下吗?”
“当然,泰山之盟虽已完成,但师门嘱托我们外出历练,我们自然不能就这样虎头蛇尾的回去。”吕续期一脸兴奋,初入剑势之境的他可是正打算好好干一场。
周是图与秦近淮、黄和平对视一眼,起身告辞:“既然吕兄有师门任务在身,我等就不再叨扰,趁天色未暗,我等就先去寻客栈住宿。”
吕续期有些不舍,却也知道终须一别的道理,再三惜别之后也只能接受。
黄和平拖上尚在练棍的陈馈八,跟上周是图和秦近淮。
陈馈八被拖着犹自不肯丢弃那木棍,另一只手还不停挥舞告别:“下次一起喝酒啊,周兄弟!”只是尚未得到吕续期的回复,浓密的森林便已遮住了陈馈八的视线。
路上,陈馈八仍然不消停,胡乱地挥舞着棍子,惹得林中群鸟齐飞:“是图,我们要去哪个客栈啊。”
秦近淮感觉嗓子有些不舒服,微微咳了两声:“你以为我们还有钱住客栈?”
“哎?那么说要露宿野外了,那为什么不和吕兄弟他们一起?”
黄和平看着这一幕有些无奈,感觉陈馈八学习武功之后智商变得更低了。
秦近淮打趣道:“叫两句兄弟,你还真以为是兄弟了,没看到你的秦兄弟都在商量他们接下来的行程了,你还打算死皮赖脸地跟着?”秦近淮对陈馈八的不通世故表示无奈
周是图补充道:“虽然吕续期值得交往,不过我们毕竟不是华山中人,他们的师门任务还是不要知晓太多得好。”
“就这些?”秦近淮冲着周是图挑眉,论出谋划策自己可能稍逊一筹,论识人之明自己可更胜一分。
“还有什么?”周是图有些疑惑,将一切在脑中过了一遍,非要说什么的话大概也就是绿沉云的离去了,不过为了汇报行程变故,回归师门也无可厚非,周是图有些不确定道:“绿沉云?”
“不对不对,是秦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