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在哪里?”董主簿心中亢奋,典吏找到,也就意味着找到了周是图的线索。
“回老爷,城北的槐荫酒楼老板来报,典吏大人与另外两个人在槐荫酒楼现身。”
“召集快班衙役,立刻前往槐荫酒楼!”董主簿立刻下令。
“舅舅且慢,”宋嶙峋站起来向下人吩咐,“带槐荫酒楼的老板过来,我有话要问。”
“嶙峋,有什么话回来再问。抓人要紧,若他们逃出城去,以后再想抓住他们可就难了。”
“舅舅,如果他们真想逃出城去,孙典吏不过是一个负担,根本没有理由带着他出逃。而且,我也不认为忙着出逃的两个人,还会有闲心去酒楼吃什么饭。”
董主簿闻听此言,立马转头对那下人说道:“还不快去把老板带过来!”
不多时,那是下人便急匆匆的带着发福的老板过来。
宋嶙峋也来不及客套,开门见山的问道,“与典吏在一起的另外两个人是何样貌?”
那发福的老板唯唯诺诺,行李之间满身肥肉乱颤,“回禀大人,草民并没看到另外两人的面貌。”
“哦?那你是如何看到典吏大人的?难不成只有那两人遮挡了面貌?”宋嶙峋一副感兴趣的表情。
“还不回话!”董主簿似乎也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厉声呵斥。
“回禀大人,草民不敢欺瞒大人,之前店中进来三位客人,借用斗笠遮挡面貌。店中小二上菜时,发行一位客人用酒水在酒桌上写下‘典吏,速告主簿’。小二匆忙通知草民,草民去看时,酒桌上已无字迹,但那位客人一直在奋力挣扎,挣扎途中一人不慎打落斗笠,草民才发现那人就是典吏大人。那两人发现典吏大人的斗笠被打落,也大吃一惊慌忙而逃。典吏大人随后也追出店去,草民想起典吏大人在桌上写下的字迹,故此匆忙来报。”
老板说完话,静静的待在一边,心中却是忐忑。
“若你所言为真,官府定有所奖赐,你先下去吧,”董主簿赶走酒楼老板,又看向宋嶙峋,“嶙峋,你怎么看?”
宋嶙峋沉思,“虽然搞不懂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出城,反而去人流密集的酒楼进餐。不过,既然确是孙典吏求助,此事应该不假。只是仍要小心谨慎,以免中计。”
自己外甥的能力,董主簿向来信服,照样吩咐下去,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赶向城北。
一行人急匆匆地赶到城北,宋嶙峋进入客栈,“你说孙典吏向你求救的字迹就写在这张桌上?”
“是的,大人。”小二似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战战兢兢的回答。
宋嶙峋抚摸着这张桌子,这张桌子是普通的榆木所制,是一种极其常见的软木,依稀尚可见到有水在桌上留下的痕迹,只是字迹早已不可分辨。
“嶙峋,这张桌子有什么好看的?”董主簿安排完手下进行搜捕,走进酒楼,看到宋嶙峋在那里瞅着一张桌子出神。
“舅舅不觉得奇怪吗?我们问过守城的衙役,据他们所言,并未见到两个黑衣人跑出城去。城门就在眼前,既然事情败露,他们为何不直接逃出城去,反而要隐匿在城中?”
“想必是因为典吏追赶,他们二人怕被守城的衙役直接拿下,所以才不敢向城门外逃。”董主簿不以为然。
“那孙典吏何在?孙典吏曾被二人所制,难得侥幸逃脱,为何选择一人追捕,而不是像守城的衙役求助?”
“你的意思是……”
不理会董主簿的询问,宋嶙峋坐在椅子上,看着那榆木桌子上不可辨认的水渍,喃喃道:“那两人以斗笠遮面,掩盖真实面貌,再加上完全不符合逻辑的行为,实在像极了调虎离山之计。可若真的是调虎离山之计,孙典吏又为何会如此配合他们?也正是因为孙典吏的存在,我们才不得不来一探究竟。可是现在,不仅那两个人踪迹全无,就连孙典吏也不知身在何处。舅舅,你说这会不会是孙典吏联合他们演的一出戏?”
董主簿听到前半段分析,心中尚且急恼,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致使人犯脱逃,自己难免不会被那礼科给事中怨恨。在官场中一旦上面的人给你穿小鞋,那自己这种无权无势的底层官吏就真的只能在底层混一辈子了。一直听到后半段分析,董主簿才舒了一口气。
“你放心,孙典吏对官位权势的痴迷远远超过你的想象,即便典吏只是不入品阶地小吏,他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官位,去和两个人犯同流合污。”
“既然如此,那想必真的是那两个人犯昏了头做出这等蠢事。”宋嶙峋心中仿佛笼罩了一片迷雾困惑不已,口中却积极附和着自己的舅舅。
若二人真的是调虎离山,我等现在也是亡羊补牢为时晚矣,既然说出来也没用,还是不要说出来让舅舅添堵了。毕竟,一个到主簿府邸自投罗网还能全身而退的人,指望他犯这么多次错误,实在不可想象。
同时,宋嶙峋心中也着实困惑,若真是调虎离山,对于孙典吏这种把权势看得比性命还重的人,“威逼利诱”四字中也只有“诱”之一道可以对付,但是他们凭借人犯的身份到底是开出了什么条件让孙典吏如此配合的呢?抚摸着桌上残留的水渍,看着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宋嶙峋心中愈发好奇。
——
街道上人来人往,日光逐渐偏移,将影子拉长。时间总是在悄无声息之间走去,直到夕阳西下,天色转暗,酒店点起灯火许久,一声来报方打断了酒楼的宁静。
“报告大人,典吏大人和那两个蒙面人已经找到。”
“那还不抓紧把他带们过来!”董主簿兴奋道。
那来报的捕快神情怪异,“回禀大人,典吏大人的情况有些特殊,而且那两个蒙面人,也并不是我们要寻找的人犯……”
董主簿闻言,心情忽的有些沉重,他想起宋嶙峋对他说过的话,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宋嶙峋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前去看看。”
董主簿看到宋嶙峋走去的身影,连忙急急跟上。
众人来到孙典吏所在,董主簿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由得气得怒火攻心,脸上青筋泛起。
店家口中那两个带斗笠知道面貌的人此刻正跪倒在地上,两个斗笠被打翻在地,露出他们的真实面貌,确实不是官府正在寻找的人犯,不过面貌看着有些眼熟,倒是时常厮混在街上闹事的地痞流氓。
而孙典吏满身尘土,曾经整洁的衣衫沾满了枯枝烂叶,乱七八糟的头发垂在脸旁,正哭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仿佛一个小孩子一样在地上打滚,一边打着滚一边还叫着,“官位,我的官位,主簿……县令……”若不是旁边的捕快信誓旦旦的指着他,确认他就是孙典吏,只怕就算他在眼前,董主簿从刚走过,也只会认为他是一个撒泼的乞丐。
董主簿走上前去,双手握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混蛋,你在这里干什么!犯人呢?犯人在哪里?”
孙典吏被董主簿揪着衣领,哪怕喘不过气来,脸色胀得通红,依然在傻傻的笑着,嘴里依稀不清嘟囔着什么官位。
一个捕快走上前来,劝说道:“大人,典吏大人似乎是犯了癔症。”
“癔症?你说他疯了?”董主簿早已想到此点,只是心中不愿意承认。
董主簿松开抓着衣领的手,孙典吏掉落在地,蹲在地上也不起来,只是双眼无神的四处打望,这都在寻找着什么,嘴里依然嘟囔着什么官位。一阵风吹过,卷起片片落叶,孙典吏猛然扑过去,整个人跌倒在地。众人看去,方才发现,孙典吏手里捧着那被风卷起的落叶,似乎寻到了什么奇珍异宝,在那傻呵呵的笑着,像个痴傻的孩童一般。
此时,一位身着长衫的路人走过,孙典吏立刻发疯一般的扑上去抱住那路人的大腿,嘴里大叫着:“官位,我的官位,别想跑!”直吓得那位路人呆呆的站在众人眼前,不敢有丝毫动作。
众人看到孙典吏这副样子,一时心中感慨众多。谁也没有想到,之前还是县里的一位典吏,现在居然趴在路上像个疯了一般的乞丐。虽然仅仅只是初秋,众人心中却不禁感到一股寒冷从心中泛起。
宋嶙峋走向那两个跪倒在地上的人,此刻众人早已被孙典吏的疯癫行为惊诧,但那两个人依然没有逃跑,而是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孙典吏是被你们搞成这样的?”
两个人跪在地上磕着头,作为常年厮混的地痞无赖,在他们看到孙典吏的面貌时,便知道他们惹上了大事,连忙急着撇清自身,“回……回大人,孙典吏一直如此,并非我等所为啊。”
“是谁把孙典吏交给你们的,什么时辰,什么地点?”
“两个衣着长衫的文人,一个儒雅,一个魁拔,今天上午在城北交给我们的,具体时辰记不清晰,他逼迫我们,一个时辰后将孙典吏带上槐荫酒楼,在桌子上写上六个字。”
说完,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条,纸条上赫然写着“典吏,求救主簿”。
“逼迫?若真是逼迫,恐怕你们早就纠结地痞流氓将他们堵住了吧?”宋嶙峋声音冷清的问道。
两人将头抵在地上,不敢抬头,“大人,小的如实交代,那两人说这是他们绑架的富家子弟,如果我们二人肯配合,赎金可以分我们一半。但是,我们真的不知道,他绑架的是典吏大人啊!”
宋嶙峋“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两人。
倒是董主簿听到两人言语,“嶙峋,你是说……”
“我们被算计了。典吏是真的,犯人却是假的。那两个地痞流氓不懂识文断字,即便照猫画虎,店家也只会以为典吏情急之下字迹潦草,更何况店家还完全不熟悉典吏的字迹。等我们这些熟悉典吏字迹的人到来,用酒水写下的字迹已干,我们自然也无从分辨,只能继续浪费时间去寻找那所谓的犯人。”
“典吏对所谓穿着长衫的文人有着特殊的反应,那两个人为了制止典吏扑向街道上的文人,自然会时刻控制着典吏,如此一来,倒显得那两人在劫持着他一般。之后那两个人机缘巧合下打翻典吏的斗笠,发现他们绑架的人居然是典吏,吓得狼狈而逃。而痴痴傻傻的典吏去寻找那所谓的长衫文人,看起来倒仿佛是在追赶那两人,反倒更让店家错估了那两人的身份。”
“不,恐怕不是巧合,那两人之所以掀开典吏的斗笠,是存了独吞那子虚乌有的赎款的心思。我想,周是图最开始的打算应该是通过那六个字引起店家的注意,然后让店家去打探典吏的身份,这样一来店家也可以在不知不觉中为他拖延更多的时间。”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虚中有实的手段倒真是高明。”宋嶙峋站起身,看着那街道上被月光拉长的斑驳树影,仿佛其中就有着那周是图的身影一般,心中暗道:这一次你是占了孙典吏疯傻的便宜,下一次……
董主簿听了宋嶙峋的分析,心中犹自不甘,“嶙峋,那两个人犯可还能抓到?”
宋嶙峋看了舅舅一眼,笑道:“舅舅就不要贪心了,我们赶到这儿来花了半个时辰,店家去禀告所花费的时间只会更长,再算上找人又花了一个时辰,以及周是图刻意给自己留出来的准备时间,最起码有四个时辰以上甚至更长。这么长的时间,不管他想做什么,想必现在都已经出来结果了。”
看着舅舅不甘心的神情,宋嶙峋朝那跪在地上的两个人点了点,“而且我们这一趟也不算是一无所获,有这两个从犯,再加上跟监牢的那两个主犯,想必也足够舅舅向上面交代了。”又在心中默默的加了一句,如果那两个主犯仍然在监牢的话。
费了这么多的周折,自然不可能只是为了逃脱淮阴,那唯一能想到值得你大费周章的,也只有你那还在牢里的两个同伴了。
宋嶙峋心中的想法自然不被董主簿所知晓。董主簿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那两个地痞流氓,心中盘算着拿他们两个顶罪:莫说他们两个确实帮助周是图吸引了官府的注意力,即便没有,凭他们两个平时欺压相邻、寻衅滋事的行为,将他们投入大牢也不算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