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阿娘……”
不论我在哪里,宫里也好,宫外也罢,我始终无法忘记,因为我,因为我的无知,我的幼稚,害死了阿娘,原本,我同阿娘都能逃过劫难,找一个隐蔽的地方,重新开始,是我过于信任那些道貌岸然之辈,以为,在利益面前,他们一如当初,是来救我们的。
谁料,他们是来抓我们的,好在陛下面前论功行赏。
或许,是因为我的年纪太小,少不更事,陛下将我养在他的身边,时间的流逝可以忘记许多的痛苦,然而,我永远都无法忘记,是我害死阿娘的,日日羞愧,夜夜噩梦,还好,有子禹陪着我。
在宫里,子禹是待我最好的人,众多皇子当中,最有才情,宽厚大度,他喜欢粘着我,唤我一声“许哥哥”,我才不是他的哥哥,我只是一个寄生在皇宫里的可怜虫,随时都会丢了性命。
至少,在陛下眼中,我功夫平平,不喜读书,醉心医术,心无旁骛,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我才能活命。
皇宫,真是一个冰冷又危险的地方,还是离开的好。
“君许感激陛下的养育之恩,然而,君许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想法,宫里的生活实在无法适应,向往宫外的蓝天,宫外的长街小巷,更想为陛下做一些事实,当官太累,只想做一个闲散大夫,逛遍天下山水,吃尽天下美食,医天下人,为陛下祈福。”我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我所说,亦是真心,亦是假意,只是不想重复现在的生活。
就连一杯茶,也要小心翼翼,生怕被下了毒。
陛下沉默了好久,最终,他还是同意了,只要我不要回来京城。
还是宫外的风景好,我叼着狗尾巴草,躺在地上,枕着胳膊,翘着腿,没有繁文缛节,无需跪拜行礼,潇洒自在,惬意爽快。
那京城,我是再也不想回去了,那儿,没有我牵挂的人,就连走,我也没同子禹说一声,最近啊,他总爱往外跑,回来,便傻笑,一旦知道我要走,他定是要哭的,百般留我,一口一个“许哥哥”,麻烦!
我喜欢极了现在的舒适自由,除非,除非我脑袋里被强行灌进了十几斤水,否则,我才不会舍自由,回京城,尔虞我诈,如履薄冰。
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出了宫,会更危险。
处处都有想杀我的人,投毒被我识破,就这点的小伎俩,我尚且能在宫里生存下来,并不放在心上,小打小闹罢了。只是,到底是谁,竟这般的想要我的性命,投毒不成,又来杀手,瞧着,应是死侍。
我受了重伤,只顾逃命,分不清方向,迷迷糊糊间,风沙迷了眼,我已被困这沙漠三天三夜,没有水喝,没有药,伤口隐隐作痛,我一定要走出这沙漠,我要知道,是谁想要杀我,如此,我一定要活下来。
我漫无目的的往前走,风沙好大,我必须要往前走,即便,我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一旦停下,便只剩死路一条,我不想死。
然后,我见到一人,他一身白衣,手里握着剑,我笑了,大概,也是来要我性命的吧,真没想到,这人竟能赶在我前面等着我,看来,上天要我命丧于此,我不甘心,好不甘心。他也见到了我。
我拔出剑,厉声问他:“你是谁?”
他扔给我一壶水:“只是游历于此,瞧你一身伤,是逃难的吧!”
真是聪明,故意要我放下戒备,好偷袭于我,我身上有伤,并非脑袋受伤,才不会信他鬼话,我握着剑直接朝他刺去,他只是躲闪,我便力不能及,伤口似乎又一次裂开,几回下来,竟丢了剑。
就是死,我也不能丢了君家的颜面,我祖父、阿爹都是沙场上效命的将军,铁骨铮铮,誓死不降,忽然间,我想起了我的祖父,他曾不止一次的对我说过,“男儿家,流血不流泪,丢命不丢人”。
昏死之前,我又听到那人说:“啧啧啧,这伤,真是吓人。”
我似乎是被人拖着往前走,身上好烫,好不容易才睁开眼,阳光太刺眼,下意识的用手挡着,一抬手,胳膊就好疼。我正躺在沙里,身上盖着一件外衣,白色的外衣,脑袋又重又沉,我还以为,我已经死了呢,又一壶水扔到我身上,还是那个白衣少年郎。
他说:“你才醒,不能吃硬食,先喝些水,明日就能出这沙漠了。”
身上的伤口似乎被重新处理包扎过,确实,是我多疑了,我仰头喝了好几口水,我是真的渴了,似乎又没有之前那么渴。
他又笑了:“你就不怕我在水里下毒?”
我也笑了:“既然是你救了我,自然便不会再害我。”
他走到我身边,挨着我坐下,笑的坦然:“我是孟初杨,初次的初,杨树的杨,在外游历,有幸结识,往后,便是兄弟朋友。”
“君许。”他救了我,便是我最好的兄弟。
果然,如他所说,第二日,我们便走出了这沙漠,原以为,离开沙漠,我们便要分道扬镳,他随口一句的兄弟朋友,其实是萍水相逢,他跑去买来两小壶酒,他说:“风沙太大,许久没有喝到好酒了。”
孟初杨,丞相长子,同我听说过的不太一样。
“孟兄,既然我们已经出来了,便各走各的,同我一起,危险太多,你救了我,我可不能害了你。”我身边危险太多,一重接着一重,我是真的不想害他,“若以后,还有机会再见,我会报答你的。”
“我外出游历,最不怕的便是危险,你我二人,结伴同行,相互照应,有缘在沙漠遇见,我定是不能走的,若有危险,我还能替你挡上一挡,不然,我便是见死不救,小人行径。”他说。
我拗不过他,只能与他结伴同行,然而,我心里是欢喜的。
在宫里待的太久,早就忘了真情,只剩猜疑防备,活的小心翼翼。
有初杨陪着我,杀手再多,我们二人联手,照样打的他们措手不及,落荒而逃,我才不会给他们逃走的机会,要么死,要么交代幕后之人,总有一个是怕死的,我也知道,这幕后之人,是赵且。
赵且,副将,一直随着祖父征战沙场,在外人看来,甚至,在我看来,他是最敬佩祖父的人,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竟会是他。
祖父死后,赵且便迁家扬州,再也没有回过京城,我也只是小时候见过他两次,是一个很和善的人,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即便是陛下要杀我,我也能接受,唯独不能接受的,便是赵且,我已许多年没有见过他。往事历历在目,初杨说:“人心最是难测。”
是啊,人心最是难测。
初杨又陪着我去扬州,以为要吃几次闭门羹,才能见到赵且,他一听说是我,竟出门来迎我,过于反常,他也过于热情。
如果可以,我宁愿一辈子都不曾到过扬州,见过赵且,有些往事,不该被我知道,那是可以改变我一生的真相,我亦不想知道。
酒里是被下了药的,果然,是赵且一心要我性命,我与初杨已是心有灵犀,我一个眼神,他便懂酒里有毒,赵且一个劲的劝我们喝酒,我好生心寒,君家就只剩我一人,他却不愿放过,若说,他敬佩我祖父,倒成了无稽之谈,我是不会信的,人,都不值得信任。
注定是一场厮杀,我更是逼的赵且说出当年真相,祖父的死,是陛下一手策划的,并非是被突厥围攻,死在战场,恰恰相反,祖父,是被自己的人,也就是赵且,拦在关外,乱箭射死,死不瞑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男儿家,流血不流泪,丢命不丢人。我们君家的人,可以战死沙场,可以为了保家卫国,流尽最后一滴血,但,却被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君家的人,向来忠心,忠心,多可笑啊,因为忠心,全部惨死。
我告诉初杨,我要报仇。
世人都知,孟丞相亦是忠心耿耿,我想,初杨会阻止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救命之恩,我总能报答,但父母之仇,不能不报,我要报仇,我要陛下后悔,即便是他将我养大,但我祖父,我的阿爹阿娘,我君家数百口的性命,都是因他而亡,李家,我必灭李家。
初杨却说:“你我是兄弟,我始终与你一条心。”
也是那日,初杨替我挡了窒命的一剑,而我,杀了赵且,赵且的血,便是我报仇的开始,是我的决心。初杨又一次救了我。
我的命,是他的。
我又回到了京城,见到了陛下,他老了,才两年的时间,他便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他见到我,让人全都退下,他老了,他对我亦是真的好,亲自教我,所有的人都羡慕我,可也只有我知道,这宫里的日子,有多么煎熬,他见到我,是真的高兴,但他始终防着我。
他抓着我的手,他说:“回来了,回来就好,是朕对不住你啊!”
他又说:“你同子禹一起长大,子禹将你当做哥哥,赵且死了,大概,你也知道了真相,是朕对不住你,但子禹待你真心,朕也要去了,去向君老将军赔罪,你是禹朝的将军,你要好生辅佐子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