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过后气候已凉。
这日下学路上,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温岚和绿衣慌忙躲进一家茶楼。上得二楼,才见已有人在。绿衣唤小二来,想要将楼上人请至别处。
温岚拦住她,说:“大雨中大家都不便,我们只是来避雨,雨停便走。”
绿衣不同意,对温岚说:“岚姑娘,你是姑娘家的,怎么能和这么些个陌生男子同在一层楼上。”
才这样说着,楼上的人竟一个个自己往下走去。温岚和绿衣一阵不解,却见那边一男子正挨个去向众人说着什么,然后那些人便下了楼。
“千羽?”温岚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那男子转过身来,果然是柳溟身边的千羽。
千羽朝她颔首作礼,然后看向一旁。温岚顺着他的目光,看见柳溟就坐在窗边,正含笑看着她。
温岚微笑着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师淼,你在啊。”
屋檐边雨水已成串珠似的往下落,大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街上行人在大雨一开始便轰然四散了,只偶尔路过一辆马车,车上铃铛声在雨中更加空灵清脆。
柳溟从书袋中抽出一张递给温岚,是誊抄的一首诗,整篇的小楷字体苍劲有力: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常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庭飘飘那可度,绝域苍茫无所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温岚看完说:“师淼该不会只是为了让我看看你的字越发好看了吧?”
“近日得到一份手稿,原来在作此诗时,高适曾有记‘开元二十六年,客有出塞而还者,作《燕歌行》以示适,感征戍之事,因而和焉。’”柳溟说完身体往前倾过来靠近温岚,神神秘秘地问温岚:“你有何看法?”
看到他这般明显不同于以往的态度,就知道他问的“看法”指的一定是关于那些人的事。温岚想了一会儿,突然显得十分诧异,慢慢说:“有点儿想法,但是……不会吧?”
柳溟示意她继续:“说说看。”
温岚试探着说:“师淼的意思是,这个‘李将军’莫非……莫非不是李广将军?”
柳溟笑了笑,身体后倾靠回了椅子上,然后说:“高适没说出塞回来的是谁,但开元二十六年北庭都护府曾派人进京述职。北庭的燕统领似乎是高适故交,而那次燕统领也来帝都了。听闻因为燕统领与右翼军关系不错,曾有人怀疑他和右翼同流合污,当初若不是北庭都护封常清力保,怕是右翼叛逃一事燕统领也难撇清干系。若那位‘客’正是燕统领的话,那么这首词就难说是写谁的了。当时右翼军正是四海通缉的叛逆,词中是不能出现西境和将军府的,犹忆的‘李将军’恐怕不是西汉的飞将军,十有八九是将军府里的哪位。”
温岚想了想点头赞同,又好奇他怎么一直对此事如此上心,便问:“师淼怎会想到这些?”
“我想知道更多关于将军府和右翼军的事。”柳溟说,“他们都说将军府叛乱了,可我总也不信。”
温岚说:“将军府的事都过了十几年了,右翼军这十几年来从未出现过。连朝廷都取消了对他们的通缉令,也许他们早就不存在了,实情如何还有什么意义呢?”
柳溟喝了口热茶,认真说道:“右翼将士为国征战数十载,如果他们真的没有叛乱,我希望能给他们一个交代。无论何时不能负了誓死护国将士的心。”
温岚轻声说:“那若是真的呢?”
柳溟皱着眉犹豫地道:“不知为何,内心深处一直有个念头,将军府的将士不会背叛这个帝国。”
至于为何会对出生前的事这么执着,柳溟自己也不很清楚。
在两人身边服侍的绿衣听到他们说的这些话不禁诧异,又深深为温岚担忧,温儒鸿向来不许家中上下谈论朝政,那个什么将军府更是万万提不得的。反观千鸟和千羽两个倒是没有任何异常,仿佛谈论叛军,甚至为叛军不平这样的事再平常不过了。绿衣犹豫着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夫人呢?但是心下已经决定了,务必要让温岚离柳家这孩子远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