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在一位又胖又普通的农家妇女后面,在熙攘的街道上走向卖着廉价衣服的批发市场。
有一段时间,我和坤振玩得很好,我们会在周六休息的时间去学校后面的大约三四里地的破旧公共篮球场去打篮球。那是一个很空旷的废旧养殖场,用来供暖的庞大铁炉倒在断壁残垣的泥土里,铁锈层层剥落,落进厚厚的衰败草丛中,本来铺得整齐的红砖地板也坑坑洼洼,鲜有人迹。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几个同样也是我们学校的孩子,在少有的温暖午后阳光中奔跑着。我们加入了他们,并因为篮球迅速打成一片。
“哎,明轩”一个声音喊我。
“东阳?”我有些惊讶。
“你怎么也在这里复习?”他和我也一样感到不可思议。
东阳在初中时一直都是游走在小混混之间,没事跟在别人后面打打架,逃逃课,有时还会凶神恶煞地抢走别人的乒乓球拍打打乒乓球。因为他的长相很不尽人意,我还是有几分恐惧。可是现在见到的他,温和礼貌,和人说话时有一种让你无法拒绝的亲切。有些人就是这样,内心柔软,只是被长相耽误了。所以我们在与人相处时,要尽量放下外在的成见,去发现他们身上的优点。以前没有见过他打篮球,很快他灵活地闪转腾挪,精准的投篮,竟让我开始暗暗佩服。和他打球时,他总会用最贴切的传球让我这个初级篮球手频频得分,真是一个球商很高的球员啊。遗憾的是,在这一年中我们的见面屈指可数,我也只能仅仅把他当作一个很陌生的朋友。高四毕业后,我去我们初中打篮球时,又遇到他。他就像是久违的兄弟一样一眼看到我,招呼着我和他的几个好朋友一起玩,介绍我给他们认识,并说我以后有什么事找他们就行,语气里满是骄傲和真诚。这让我很惭愧,很多人因为几次的相遇把我当作了好朋友,而我只是放不开自己的狭隘思想,把他们排斥在知心朋友之外。
那天,我们打到很晚,我就像是遇到初恋般不知疲倦,分别时和东阳紧紧地握着手不忍分开。打球之后,坤振带我去街上的浴室洗澡。对,我们学校内部没有澡堂,夏天时还可以端着满盆水给自己一个透心凉,冬天就不行了。所以我们穿过几条街,用书包背着内裤、袜子,气喘吁吁地走进一扇上面牌子上写着合家洗浴的小门。一个淡妆浓抹的半老徐娘坐在一个小亭子里,难免会让人怀疑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特殊服务。可惜,没有!透过她喷出的香烟接过我们递过来的有些发皱的纸币,然后给了我们两个用皮筋串起来的牌牌。公共浴室里有很多水笼头,莲蓬很小,水势却很凶猛。靠窗户的地方还有一方大大的盛着绿色液体的池子,里面有个肥胖的中年男人,正在用毛巾擦着他稀疏的头发。我是第一次在公共场所光起身子,因为害羞和自卑,在洗澡前一刻还穿着内裤。冲澡时,我的旁边站着一个初中生,我先是看了一下他红彤彤的脸,然后禁不住好奇又看向他的隐秘部位。那里直直挺着一根细细的玉柱,旁边光洁无物,就像是婴儿嘴里的奶嘴。其实那一次我洗得很草率,总是害怕有人像我看那个小男孩一样神秘地看着我。不等坤振洗好,我就已经擦完身子,穿好了衣服。此后,我们经常相约来这里洗澡,我也渐渐地放下戒备之心。甚至有一次我看着坤振的那个硬邦邦的家伙,好奇地问他:“你的怎么有点往右边偏?”坤振有点好气又好笑:“你怎么问这个问题?!”说完他就自顾自往身上打肥皂,留下我一个人无趣地傻笑。
关于洗澡,我还有个暗含色情的笑话被青青这几个姐妹广为流传。若水是我高中的同学,之前我并不知道她是和我一个县城的,而且距离我的家乡还很近,有种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的遗憾。大约是第一次期中考试没多久,她转到了我们班。下课时她认出了我,当然也是感到意外,本来不熟的高二同学关系就在那一刹那迅速升温,他乡遇故知般想老朋友了。我也是听青青说,她在某个周六的下午找我,见我没在,就向里面问了一下,里面就传出来一个女孩的声音:“他去洗澡了。”真后悔在楼下遇到她时,不忍心向突然捡来的老朋友撒谎,以至于酿成如今的尴尬场面。就是若冰的这句:“她去洗澡了”,我的清白成为了一个无法清除的黑点,陪伴我多年。其实,现在想起来也没有那么难堪,她只是传达了我的去向,做了一次诚实的好孩子。而且,她并没有真的看见我洗澡,怎么会在当时意会出那么多无法言传又似乎心知肚明的景象呢?清白这个词,在我们那时未经世事的脑子里竟然也可以天真地意淫出很多不清白的事来。
一次小考,我们调了座位。诡异的是,那次不是班主任主持的,是班级里一两个人先是小声议论,然后一大片人开始鼓动,最后几乎一个班都要气势汹汹起义,班主任没有办法,只能把这个烫手山芋甩给我们娘里娘气的皮肤黝黑的班长来调和。我坐在了后面一排,因为期间我的不成功的表白,我开始试图远离陆莉,不去打扰她完成父志,同时也想给自己一个新的没有她的开始。
一个女生毫不犹豫地坐到了我的右面那个空座位上。她的身材很瘦,一袭长发盈空,脸是标准的瓜子形状,十分好看。我的心在那一刻其实还是小小激动了一把,怀疑自己难道又要开始新生活了?什么不招女生喜欢的鬼话都是自我揣测?我开始对她有好感,默默喜欢,最终在几次的聊天中成为了他妈的水中泡影。她的谈吐很是庸俗,就像是过年时门檐下挂的灯笼,远看像是梦境,走近一看全是塑料糊的,让我大失所望。关于她的传闻很多,有人说她是夜招女,和我们学校好几个男同学有过交易,还有人说她怀过孕,以至于自己花钱打胎,甚至还有人说她和我们班的某个同学还有过一腿,具体是谁没有说明……这样的传闻有一箩筐,可是我没有见过,不能肯定他们的传闻是否正确,有一点我可以承认,她和后面那些不好好学习的男孩子关系很不错,在一些暗含色情笑话方面,互通有无。可是和我们班的女生的关系十分尴尬,基本上是相忘于江湖的状态。或许,正如俗话所说的,自古红颜多薄命吧。不管真假,我是更加对她放心了,我这种长相平平,穿着朴素的男孩不会成为她的目标的。事实也是如此,她和我很少说话,一下课就往外面跑,上课时老是抖着双腿,嘴里嚼着口香糖,看也不看我,当然,也没有听老师讲课。我呢,只是当身边多了一个抖腿机,安心地计算着一个小球经过一段三米的含有不同摩擦系数的传送带时所用的时间是多少之类的物理之谜,静静享受着学术带给我的忘乎所以的幸福。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因为高中三年一直一窍不通的物理,突然通窍了,这种山有小孔,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的感觉让我心底狂喜不已。
还是想和大家聊聊这个突然闯进我生活的抖腿机,她其实怎么说呢,还是很漂亮的,因为她十分爱美。但说她之前,我不得不和大家聊一下我们的宿舍楼。
我们那座寝室楼是五楼,三层以上是女生宿舍,而且在三楼的一个小房间里安排了一位肥胖的宿管阿姨,经常在睡觉之前爆发出爽朗的笑声。只可惜,激不起我们这些少男的任性乐趣。或许,我们和她之间的关系,就是最正常的男女关系吧!从另一方面来看,这里一定有男女不平等的歧视,难道我们男生不需要保护吗?没有这位宿管阿姨,莫非我们男生会无缘无故闯到女生宿舍吗?真是瞧不起我们,我们也是正值花季的少男啊。当然,学校领导整天忙着怎样赚钱和爬上更高的职位,是抽不出一点闲暇时间考虑我们的感受的。别看这样一座高大的承载着几百人的宿舍楼,只有楼下三个水池,每个水池有七个水笼头。所以白天,水池边排满了等待洗碗的人;晚上排满等待洗脚,洗袜子,洗衣服的人;一大早上排满了洗脸刷牙,洗头的人。她喜欢早晨洗头,冬天也一直不怕严寒的坚持,洗过之后也不用吹风机,这种对于革命时期艰苦奋斗的精神的传承让人拍案叫绝。而且,大冬天也依然坚持穿丝袜,穿毛衣夹克,十分洒脱。农村有句老话:死要面子活受罪,不知道她有没有耳闻。冬天下雪,她就在外面加一件风衣,全身发抖可面不改色,大有春风不改旧时波之遗风。有一次,她洗过头,坐在我身边,也不说话,直直坐了好久,眼神一直望着黑板出神。我忍不住摸了一下她僵直的头发,里面可以揉出白色的冰粒。
“你……“我有些犹豫要不要问。
“怎么了?“隔了好一会她才反应。
“你不冷吗?“我终于鼓起勇气。
“当然冷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止住颤抖说。“你有衣服没,可不可以借我一件?”这种本应该是革命的友谊,竟然被我看作了暧昧,一种赤裸裸的挑逗。于是,我果断地拒绝了给她提供帮助的恰当机会。
她竟然没有生气,反而为了更好地向我证明她真诚的回答,竟然让我试探一下她的丝袜,我本来是拒绝的。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这句祖训一直让我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似乎她看出了我的犹豫,她建议我可以慢慢地扯起一点,这样就弄不疼她的肉了。好吧,我这个人心软,挡不住她再三的邀请,就勉为其难地胡乱捏了一下她大腿上的丝袜。她的黑色丝袜仅是薄薄的一层棉料,当时莽撞又毫无经验的我还差点因为激动掐到她的皮肤,可是丝袜上她大腿部散发的稀薄的温度还是让未经世事的心魂荡漾了一番。本想再摸一把的,却因为羞涩而没好意思开口。我自信,如果我请求了,她一定不会拒绝的。所以,对于她的冬天极不负责任的保暖措施,我开始更加捉摸不透那个关于她的谣言的真实度。你们看,如果她是做皮肉生意的,那她应该会很有钱,最起码棉衣棉裤穿得起吧,可是她动(冻)人的穿着下丝毫没有掩饰地透露着衣着上的寒酸。后来的一件小事更加让我明白,其实在小县城做皮肉生意赚不了多少钱。
那件小事是这样的:那时正好放寒假,我因为要搬棉被回家不得不在学校门口租一辆三轮车回家。驶离学校门口慌乱的人群,来到车水马龙的街道。这位老大爷,开三轮的老大爷竟然由于堵车而不得不停车等候了一会儿,这让我很是惊讶。毕竟那个三轮车四处流窜而不经允许私自拉客,甚至猖狂到自建三轮车营业协会的年代,停车为公交车和私家车让行的现象实属不正常。也就是在这样不正常的当口,透过透明度很差玻璃窗,我在街对过看到了她。她当时走得很谨慎,生怕被熟人遇到。可她前面那个头发花白,长相普通,身材有些臃肿的妇女却很正大光明,不时催促后面不争气的孩子快点,好像很讨厌自己的这个女儿。当时人流混杂,离得又远,所以她们的对话传到我耳朵里时变得语焉不详,只能靠自己的想象来弥补声音的空白。这就像是看巴斯特?基顿的默剧,十分吃力。不知怎么回事,撞见这样的不光彩的场面竟然让我有了一种偷窥别人隐私的愧疚感。不等她们走进只卖廉价衣服的大型批发市场时,我就赶紧别过头,自欺欺人般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可这一刻,却让我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