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整天也没见杨雯青的影子,听物理老师说,是被派去一中交流教学经验去了。
上午前两节是英语。早读7点半才开始,可7点钟值日生值日的时候,杨雯青就已经在教室里了,于是大家赶紧加快速度,迅速打扫完毕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你们觉得自己这次考得怎么样啊?”杨雯青站在教室的门口。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我们谁都不敢轻易回答,于是便哼哼哈哈。
没想到老杨不苟言笑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或者说,是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底下有同学小声嘟囔。
“老杨今天很反常啊。”
“突然问成绩是什么意思?”
“不过大家好像这次考的都不怎么样啊,五班的英语天才说了,听力他只听懂了一半而已。”
“八班我哥们儿也这么说,说他们班,这次绝对全体阵亡。”
可任凭我们怎么猜测,杨雯青就是一副比蒙娜丽莎还神秘的样子,于是大家便也作罢,开始早读。
只是当慕小霖偷偷往嘴里塞进最一口面包的时候,当一些人和周公再也道别不完的时候,杨雯青“pia~”的一记,将教案重重地摔在了讲台上,而她大清早反常的“盯”人举动,也突然有了眉目。
“停,都给我停!”
空气像是被点了穴一样被强制固结,我们自然不幸被困其中。
“你们觉得自己还有没有个总复习的样子了?”
如果说之前的那个“你们觉得”是杨雯青还有想让我们回答的意思,那么这个“你们觉得”,她只想让我们都统统给她闭嘴。
固结的空气冷到结冰,感觉谁一个重拳上去,马上就会碎得歇斯底里,很快,她就自己打碎了它。
“有些人,一个早自习也不翻一页,你要是每天这么过来就是想装装样子,我倒是觉得还不如那些直接旷课的同学,至少人家活的比你明白!或者你们要是觉得,说老师我今天就是不想学习一点儿也看不进去,那就干脆去网吧打一天游戏或者在家好好睡个懒觉。学没学好,玩儿也没玩儿好,你亏不亏啊!”
杨雯青越说语速越快,也越来越生气,两双不大却智慧的眼睛里,渐渐地泛起了泪花,我从未见过她这样。她的冰冷,她的严厉,并非没有温度。
“这次一练,我们班的成绩很不理想,除了语文和物理,其他的可以说是一塌糊涂,上次模拟考试,我们的平均分还比四班高出了0.75,而这次,整整比他们低了将近8分!”
当听到差8分的时候,说实话我们也都很惊讶。
平均分能差这么多?我要是杨雯青,估计刀早就磨好了。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以你们现在的复习态度,就是这个分数!年级前十,没有一个是我们班的!等总名次下来的时候你们好好看看吧,看看前200名,咱们班能占多少!有的同学,退步得非常厉害,总分还没考过普通班!以前我就一直在强调,你们能进四班,也仅仅代表着中考成绩,如果不努力,别人都在进步,那你们就只剩下退步!怎么能考得这么差!”
杨雯青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便又恢复了往日的面无表情,她变得异常沉默,反而让我们更加慌了,我们也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干啥。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大家都不敢抬头,生怕突然被逮到回答类似这种“你觉得这次自己在班里能排多少名”或者“你觉得这次英语考得怎么样”的问题。
倒是蔚飞说道:“反正这次考得不好,也不是大家事先约好的,这又不是女生结伴上厕所,是吧杨老师?”
“文曲星”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他就是老杨的“克星”,以前在课堂上睡觉、打游戏还不背书,杨雯青都拿他没辙。
但这次,他并没有要气她的意思,反倒是安慰。
蔚飞接着说:“这次我们知道错了,但是以后吧,就从我做起,反正保证不给您丢脸!”
杨雯青扭紧的眉心终于略有舒展,忽红忽白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元气。
她说:“这也不是给我丢不丢脸的问题,这是你们自己前途的问题….当然,我也有责任,或许,是我管你们管得太严了。”
岂止是太严?根本也不是严不严的问题!
杨雯青本就长了一副严肃脸,气场自是不必说,而她管我们的方式,属于不动声色,不留情面又不着痕迹的那种,让你领教一次,绝不敢再犯。
她从不拿粉笔砸人,谁开小差谁讲话了,她就只是盯着你,保证你下一秒便被她的电光眼神杀得体无完肤。遇到脸皮厚一点的,她就直接叫你起来回答问题,答不出就先站着,一会儿再突然叫你作答,直到答对为止才能坐下,然后连续半个月,你就会是那个在她课堂上被点名答题次数最多的人。不仅如此,别的老师的课她还会时不时地过来看一下,初衷当然是“视察”,但行为和“偷窥”很像。
我们教室的后门上面是玻璃,而旁边的窗户更是半落地的,有时刚要欣赏一下窗外美丽的飞雪,余光飘出去的那一刻,就见坐在窗户底下的同学,腰板崩得笔直,跟快要僵了一样,那“认真”的表情,就差演绎成一个舞台剧了。
讲台上的杨雯青还在继续,“不过这次蔚飞提出表扬,考了个全班第一,第二名是韩其灼,第三名是刘野,剩下的我就不多说了,等下午排名出来了以后大家自己看看吧。另外——”她显得有些犹豫,但还是在停了几秒之后说道:“另外今天的晚自习,大家可以自由选择,来或者不来,都没关系。”
然后就剩下我们一个个张大嘴巴以及满是怀疑了。
这个“另外”,的确很意外。
但,这又是什么新型的管理方法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交汇间传递着“老杨很可能是被咱们给气疯了或者考验我们”的讯息。
终于,有人小声试探,“老师,这个学校不允许吧?”
“又不是让你们每天都不来,就今天,给你们一次放松的机会。昨天我去一中参观学习的时候发现,那里的学生是真自觉,食堂、走廊,随处可见用功学习的人。我个人是觉得,只要是学进去了,在哪里都无所谓,不是说你每天都来上晚自习就是有效率了。我的建议是,想放松的同学,尽量下课之后就出去,然后早点儿回来,现在天黑得也早,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杨雯青说完便回到讲台,开始整理刚才从夹子里散落出来的教案。
我赶紧拍拍谢忱:“晚上你来不来?”
“来啊,我怕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我也来”慕小霖接话:“现在各科分数基本都下来了,与其回家挨批,不如来上夜自习。”
“所以老杨刚才批判的还包括你这种人。”谢忱给了个鄙视的手势。
后来想想,那时的杨雯青算是开创了自主学习的“先河”,但如果当时的我们都没来,她也是冒着被学校处分的风险的。
可究竟是什么,给了她一改往日那个“严”字当头的勇气呢?
很多年后,我和刘野等几个同学再去看望已是教导主任的她的时候有了答案。
她说:“现在的孩子啊,是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了,你得站在他们的世界看问题。”
好在最后大部分人都去了,估计同学们的想法和谢忱、慕小霖的差不多,但是我没有。
原因是我长这么大还没叛逆过,就算正是青春期,目前也算过得平稳,偶尔的那些“小心思”也还算生得乖巧,并未越界。而且来胜阳这么久,一直都是“三点一线”,如果哪天我真的考走了,一定很后悔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城市。
于是下午放学的时候,我没有回小区的“家庭食堂”吃晚饭,而是直接在学校旁边的千里香馄饨里点了碗香菇鸡丁米线。
小店里,几乎全都是胜阳和对面十九中的学生。
三片香菇,两块儿鸡丁,盖不住“香气”扑鼻的浓郁汤汁,我朝老板招招手说,再给我来点葱和香菜。
店门口有两个不锈钢大锅,一口煮混沌,另一口则用来下米线,我坐在硬邦邦的小板凳上一边吃,一边看着热气从那两口大锅里轻快地冒出,再顺着门沿跑出去。
走出店的时候我呼出一口气,虽满是不健康的味精味儿,却充盈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即便是被允许的“逃课”,也还是充满了逃课般既紧张又兴奋的刺激。
寒流过后,气温有所回升,地面温润无雪,空气不冷不热,倒也适合闲逛。马路对面是一个公交车站,我没看车牌,一辆车子驶来,便跳了上去。
有一段路,我的大脑几乎是处于一片“空白”又无限的“丰盈”之中,那是一种莫可名状的走神——视野里的景象全读不进你的脑袋,而你的脑袋,只想装满它自己产生的“想法”而已。
我想我的确需要“放放风”,休息一下。
汽车每到一站都会上来一些人,再下去一些人。
在这段“旅程”里,我们都想做那个走到终点的人。
最后,在一个较为繁华的路段司机师傅喊着,终点站到了。
我和一群初中生模样的学生下了车,顺着人群来到一所学校的门口,走进去发现是一所初中部和高中部连在一起的外国语中学。
后来听说它是全市唯一的一所外国语学校,同时也是某重点大学的附属中学。英语老师全部由外教担任,每年都会有一些内部保送生考试,除了正常的考语文和数学之外,英语题目出得则相当之难,都是些竞赛题和托福之类的。而学校的中招线也几乎和一中齐平,进去的,绝大多数都是些被家长早就规划好,将来选外语专业的孩子。
在尚未明确喜好的孩提时代便被父母规划好了一切,结局只能说是喜忧参半——
有的人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那份热爱,孜孜以求,最终幸运地成为了那个领域的佼佼者;有的人在经历过各种迷茫和磨难,几番辗转之后,才遇见那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倒也算是圆满;但更多的人是在时间的洪流里丢失了自己的喜好和选择,被动地流入一个个相似的圆圈,终其一生;当然也有少数人,他们撑着降落伞随风漂逐,始终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降落点。
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有好的结局;但是所有的努力,都值得有个好结局。
我们只需要相信,自己值得。
走出学校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圣诞节留下的彩灯依旧在街头巷尾随处可见,它们跳动的闪亮光影,让充满烟火气息的小街道,又多了几分青春与活力。
主营文具的精品店里放起了流行歌曲,门口悬挂着各路明星的海报,音像店满是挑磁带的中学生。正版专辑,若是卖得好的,每种也只有一两盒,却是盗版的居多,嚣张地摆在明显的位置。
记得初中的时候我们曾总结出各种有关正版与盗版磁带的区别,什么防伪标更清晰,带盒的四角没有那么尖等等。
我买了张周杰伦的正版专辑,付完钱便迫不及待地掏出书包里的随身听。
其实整张专辑我是听过的,所以直接快进到了《威廉古堡》。那是我最喜欢的歌曲,其中有一句“用拉丁文念咒语啦啦呜”,最后三个字,尾音的突然绕高,像是某种欢呼,一气呵成,很痛快。
我不禁也跟着唱了起来。
或许,生活本也本就该如此,快乐与悲伤都是一首歌的时间,而我们,都在学习如何享受那个过程。
最后,曲子结束,我“一个人的夜自习”,也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