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正感觉到了门外的妖气。
来者的气息十分古老,像是从沧海桑田中走来。
而且对方并没有先动手,所以姬正示意道:“没事。”
他来到门前,姜雨欣退到他身后。
门外一片骄阳,只是不少阳光被门口那个身材高大的家伙遮住了。
“天道师,许久不见。”
这位不速之客说完这句话,从泛白的风衣袖子里伸出一只干瘦的手,将头上的帽子摘下来。
姬正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稍微一怔,有些疑惑。但后面的姜雨欣顿时花容失色。
那竟是一颗野猪脑袋,一双绿色眼珠充满了妖异,淡青色的面皮上稀稀两两长着白色的刚毛,拱鼻下是两根棕色獠牙,狰狞可怕。
姬正面带恭敬,微微躬身道:“您想必就是阴川司马吧?与我父亲描述的一般无二呢。”
显然他是认识这个猪头妖怪的。
阴川司马哈哈一笑,道:“姬师一脉,历来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都差不多是这句,你也一样。”
姬正回头看了一眼姜雨欣,发现她手里拿着还没收拾的碗筷,站在那里,似乎已经被吓傻了。
他对姜雨欣解释道:“别害怕,这是我家世代交好的朋友,不是什么作恶的妖怪。”
然后他对阴川司马道:“我们出去说,在这里会吓坏她的。”
阴川司马看了姜雨欣一眼,姬正就忙解释道:“别想多,我只是暂住在她家里。”
“懂了。”
关上门,阴川司马重新戴上帽子。将那张可怕的面容深深藏在帽子下。
走出去几步后,阴川司马不等姬正开口,就已经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想问我为什么会找过来的吧?”
姬正点点头,据说阴川司马在c市有自己的势力,并且还是主要以谍报为主,但姬正此番本就没想太引人注意,而且天道师本身散发的气息就与常人无异,但阴川司马依然能这么快找上门来,这很不合理。
阴川司马伸手往大衣里一摸,掏出来一只两翼斑斓的鸟儿。
“传歌鸟!”
姬正意外道。而且还是他家的传歌鸟。
阴川司马点头道:“我也是无意间看见的这只传歌鸟,因为现在冥墟情况复杂,我担心是有妖怪在做大动作,就悄悄跟了过来,却没料到是你。”
姬正接过传歌鸟后,笑道:“那还真是意外。”
传歌鸟是一种几乎已经灭绝了的小精怪,形似白鸽,相传它能日飞十万里。而且,它会记录下附近说话人的声音,然后羽翼就会变得色彩缤纷,只要被人打开嘴巴,将鸟舌往外一拉,它就会将肚子里装的声音全吐出来,然后两只翅膀才会褪去颜色。万年前那个时代,经常有妖怪将传歌鸟当作传信工具。
“承蒙天道师谬赞了。”阴川司马微微躬身,然后稍微顿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
这次换到姬正微微笑道:“不用问,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是想问我父亲的事情吧?”
阴川司马微微一顿,但还是点头道:“不错。”
姬正这一脉姬氏很奇怪,历代都有着强绝的力量,平日都秉性祖训与信念,在外降妖除魔,但每隔十年,必会往冥墟来一趟,加强逆君的封印,顺便清理聚集在这里的邪魔歪道。而他们的子嗣,更为奇怪,从小居住在深山古迹之中,等到父辈辞世,他们便自动继承那份力量,走入人间,重操父辈事业。
阴川司马分明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就是不太愿意相信。因为那个男人——姬长允,是他见过的历代姬师中,最为出色的几人之一。
姬正坦然道:“没错,家父姬长允,在十年前死于一场意外。”
结果始终如阴川司马猜测。
“这么说,那你岂不是……”
“嗯,我接受衣钵之后,立刻就开始了历练,整整十年,走访山川,游离古迹。我知道你想感慨什么,那时候我才十岁,就要和妖怪厮杀,很不容易对吧?其实没什么的,我其实感觉挺光荣的。”
阴川司马轻轻叹了一口气,只好将所有的感慨都放进肚子里。它是活了无数岁月的老妖怪,别人无法想象那是何等的经历,但它在历史的长河中,必然作为旁观者见过类似场景,知道其中艰辛。十岁入世,和妖魔鬼怪厮杀斗智,这之中免不掉骨断筋折,命悬一线的场景,并且只会是很多。
他最后也有你感慨道:“姬氏世代,秉承大义,替天行道,问心无愧。确实是姬氏的作风。”
就像现在,明媚的阳光笼罩在他身上,那件已经穿了好些年头的白衣染着淡淡金辉,让姬正看起来那样阳光。但之前几个月某一天,同一个时间,他可能就是在深山老林之中,旁边横七竖八全是妖怪的尸体,而他躺在血泊里,任阳光刺痛那双已经有些涣散的双眼。
实际上,这是事实。当旁边的倾城和小狐狸哭成一片时,他还在微微笑着,去回忆那个女孩肉嘟嘟的脸颊。
姬正沉默了许久,岔开话题,道:“封印的事,不急。你也知道的,不到固定的时间,哪怕是我,也没办法提前进入。”
阴川司马点点头。
他们两个,还有很多知情的老妖怪都清楚。当年姬正的祖先将逆君打进一座独立的空间内,运用五行作为封印。这个封印自成一方天地。最大的神奇之处在于它并不是死的,它无时无刻不在运动与变化,或是变成泥土,或是化为沙子,在万物之中变幻,只有每隔十年的某个期限,才会显露片刻,任姬正这一脉人进去。
这万年来也有无数妖怪前仆后继,想要释放那位无上的君王。最近的一次,有只妖怪甚至已经冲到了封印门口,可当它触及那扇红色的面时,深红如血的火焰顺着它的爪尖爬满全身,瞬间将其吞噬成了虚无,连灰烬都没飘下来。
姬正瞄了阴川司马一眼,笑道:“我以为你会很着急。毕竟我感觉,逆君恨你的程度,不下于恨我们姬家。”
阴川司马哑然失笑道:“哪怕他现在要破印而出,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听天由命啊。”
“也对。”
姬正认同道。
这个老不死的妖怪,在万年前可是无比厉害。他曾收养过一个纯粹的魔族少年,等到长大后,天下妖魔都拜他为君父,因为那个他收养的魔族少年被则尊为——逆君!
虽说那颗脑袋看着是丑陋,但在那个年代却无人敢笑话。当年逆君统一妖族,其中有半数天下都是这位君父靠着这颗猪头里的智慧拿下的,当时妖族对他的景仰,仅次于逆君。
但是逆君败落后,这位君父居然称自己幡然悔悟,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散了全身道行,并且承诺会帮助姬氏看管逆君封印地。那之后,他就变成了姬氏以外,那些妖族残党第二个誓杀的目标。对于那位逆君来说,一样如此。将自己养大的义父,如今居然变成了看管他的狱头之一。
巷子再往前走,就渐渐深了。
四周只有阳光笼罩,没有鸟雀鸣音,四周安静地只剩下轻轻的脚步声,两畔的阴影被分割在墙角,唯有他们沐浴阳光前行。
阴川司马抬头看了一眼前方。
姬正调侃道:“道行是丢了,可是警觉还在嘛。”
阴川司马嘿嘿一笑,道:“好歹也是上天亲手创造的生命,哪怕没了道行,但一些小东西还是在的,不然这一万年,我就是有一万条性命,都不够当年的残党杀的。”
姬正点点头,确实是这样,那些被上天亲手赋予能力的生命,哪怕散尽道行,仍然不会失去。
他伸手拦在阴川司马面前,道:“你先等会儿。”
阴川司马点点头,期待道:“许久未见天道师的神威了,今天我可要拭目以待。”
姬正将传歌鸟放开,任它扑楞着翅膀,飞到它的肩上。
姬正缓缓前行,悠悠道:“楼上的,还有前面藏着的,都出来吧。”
等了一会儿,两边仍是寂静无声。
姬正也无所谓,仿佛闲庭信步,悠哉游哉。
前方的巷头忽然跳出来一个头顶灰色树冠的妖怪,两只极长的树形手臂往地上狠狠一砸,姬正脚下的青砖猛地隆起,数条灰色的藤蔓破土而出,绕着他的身体盘旋而上,将姬正紧紧束缚其中。
一只鸟精从楼顶露出脑袋,喝道:“动手。”
话音落下,只见地下的黑影如同沸腾,左右埋伏的妖怪冲出阴影,或耸动獠牙,或挥动利爪,蜂拥向姬正。更是有妖怪跳出楼顶,跃上高空,从姬正头顶落下。
姬正哼了一声,他耸了耸肩。
耀眼的金色光华冲体而出,那些本来束缚着姬正的藤蔓瞬间褪去灰迹,变得金光灿灿,猛地一张,它自上而下螺旋开放,每一根藤蔓都如同一截精钢打造的铁鞭,将那些已经到他身前的妖怪全部抽飞,狠狠撞在墙壁上。
姬正同时抬起一只手,做出握拳上升的手势。
那些还没来得及落下的藤蔓又仿佛受到了什么力量的牵引,再次盘旋而上。它将姬正裹在一个圆球之中,蔓尖在头顶处忽然突伸,像是一根根长矛,将姬正正头顶的几只妖怪全部贯穿,再一抖,甩向四周,一些妖怪甚至被当场撕碎,内脏、断肢混着血水落下来。
“你在干什么,怎么帮着他!是要反水么?”有妖怪对树精大喝。
树精僵硬的脸上满是错愕。那个人,居然直接操纵了它的根茎,如臂指使。
它惊恐道:“不……不是我干的。”
一切都发生在那么一瞬间,有的妖怪甚至死前都没发出呻吟,也有的甚至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但它们只确定来了一件事,就是它们这边有同伴死了,死了好几个。而那见鬼的人却毫发无损。
些藤蔓弯曲落在姬正身边,斑驳的血迹在地上打出规律的痕迹,像是一朵盛开的彼岸花,姬正是那朵花的花心。它甚至感觉自己已经完全与那几节藤蔓失去了联系,好像它从来没有过它们一样!
树精不断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不科学……“
楼上的鸟精跳下楼,大喝:“上,快杀掉他,敢逃的,事后主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楼下的妖怪的身体不约而同地一颤,然后咆哮着一起冲上来。
显然,它们时都知道那个主人地习性,最好吃掉办事不力的妖怪,而且还喜欢当着手下的面吃。一口下去,连血花都看不见,只有咯嘣咯嘣的咀嚼声,让它们不寒而栗。所以谁也没敢保留余力,都是卯着劲儿地冲杀过来。
姬正往地上跺下一脚,那些藤蔓再次从地上跳起来,像是一把把突刺的长枪,将数只妖怪连体贯穿。
有几只妖怪侥幸没被穿杀的妖怪互换眼神后,绕过姬正冲过去。应该是想着抓住那个老妖怪,说不定能威胁一下那个可怕的年轻人。
姬正头也不回,一手伸向身后,虚抓一把,然后越过头顶往前一甩。
大风起,巨大的吸力直接将几只妖怪吸离地面,跟着姬正的手臂上升,然后狠狠摔在巷尾树精的身边。
姬正举起拳头,高声喝道:“山岳之势,我之伟力。”
金色的光辉从指缝之中溢出,包裹在他的拳头上,金光闪烁。
附近的妖怪脸色十分难看,它们都感觉到了。自他说出那句话后,空气的氛围气势骤然就变得压抑至极,仿佛有泰山压顶,就连呼吸时都感觉像是有巨石压在胸口。
那个人仿佛神一般,随意驾驭着自然!
只有阴川司马,灭了帽檐下的两朵绿光。山之磅礴、水之浩瀚、火之凶猛……可攻可守,势力无穷。这就是……被上天亲自认可的代行者——天道师!
而它,只是闭眼享受这久违的气息,在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身影,他的身影像山岳一样落在那个时代的生灵心中,妖族因他败落。
“不许退!快给我上,只要杀了他,我们就能活下来,不然主人也不会放过我们。”
剩下的十几只妖怪只好硬着头皮,再冲过来。
姬正哼了一声,沉着脸呵斥:“生而为妖,道行低微,却不安分守己,总想着祸害凡人。一群渣滓,有什么资格看见我们给你们争取的明天!”
他举拳迎向一只离他最近的利爪,金色的拳头毫无阻碍,打碎利爪,直接撞在毛茸茸的掌心,那只豺妖倒飞出去。
“来来来,死前让我让我先教训你们一番,省得下辈子投胎还不长记性。”
姬正一头青丝横飘在脑后,他宛如一条白龙,游曳在妖怪之中,迅捷刚猛。
距离这里极远的一座铁塔尖顶,埋伏姬正的那个那群妖怪的主人——那个佝偻老人坐在塔尖上,将这场大战收在眼底。
老人看着姬正如入无人之境的姿态,皱了皱眉。
他使用的能力是獜所未见过的,仅就目前姬正展示的战力来看,他也已经足够强大。
而且他的战斗经验简直丰富的可怕,总是能用最精妙的招式化解迎面而来的攻击,并且还以颜色,几乎每一次出手,都会有妖怪在他手中受伤,或是直接毙命。
“真是超乎我的意料了。”
老人自语道。
“不过这样也好,这等实力高深的人可不多见了。若是劝入我等麾下,也能效力一二,等大业复兴,那位大人随意施舍一点残羹,都够他几辈子无忧了。”
他认为自己还是很有爱才之心的。
“哦?”
结果身边不适时宜地响起了另一个苍老的声音。
“獜,谁借给你的胆子,想招揽他?”
声音满是玩味。
叫做獜的老人脸色微变,扭过头,发现旁边不知何时多出一个老人来。
和他不同,旁边的那位老人衣着体面,精神矍铄,他站在老人身边,皮鞋踩在空气上,凌空而立!
老人看也不看那边的战斗,而是沉着脸对獜骂道:“有眼无珠的狗东西。”
接着也不给獜说话的机会,他一挥袖,下一刻,獜与他便凭空消失。
那条巷子下,姬正不再凝望某个方向,收回视线。
整条巷子回归空旷的状态,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回。地面上全是妖怪死后化回的原形。斑斓的血液从它们身下流淌,在砖缝中汇聚流淌。
姬正转身来到阴川司马身边,结果太阳眼看见它帽子下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便不禁面色有些古怪。
银川司马注意到姬正的表情,解释道:“许久未见天道师出手了,所以总想看看当年那种言出法随的样子。”
“都是才成精不久的妖怪,没什么本事,害人倒是挺在行。”姬正道。
这场战斗的结果本就是必然,杀掉他们毫不费力,如果不是在城市,生怕动静太大会被世人察觉,姬正有无数种办法一击就消灭它们全部。这便是他强横到几近不讲理的实力。
姬正张开拳头,往地上一甩。
裹在拳头上的金光全部落地,然后变成汹涌的烈焰,贴上地上的尸体,如同附骨之蛆。
只是转瞬间,一地尸体便焚作灰烬,再与火焰一起化作虚无。
这就是天道师法术玄妙的地方之一,借力于自然,再归于自然。
“天道师神威,千秋万世,一统江湖。”老家伙朗声奉承道。
“滚,拍马屁倒是拍的炉火纯青。姬家祖祖辈辈都知道,我可不上你的当。”
姬正笑着给了它一拳,没有什么山川的伟力,姬正甚至还刻意控制了力气。
尽管如此,阴川司马还是立刻捂着胸口,痛苦道:“哎呦,疼死我了,这一拳怕是要将我的五脏六腑打烂,这就是无敌的天道师吗?我不行了不行了……”
然后两个家伙哈哈大笑。
阴川司马有时是个很有趣的家伙,这是他父亲说的。用现代的话说,就是个逗逼。
姬正问:“据我所知,这支妖怪,应该都是隶属某个势力的吧?“
“是的,说起这个,可就头疼了,都是你们天道师惹的祸啊。”阴川司马无奈道。
姬正默然,原因他自然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