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正他们回来已经是下午的事了，两人都没有在外面吃饭的打算。姬正是没钱，而姜雨欣则说要拿姬正锻炼她的手艺。
在沙发上坐等的时候，姬正闭上眼睛，屋子里很安静，甚至能听见外面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这让姬正稍稍安心不少。那些他和姜雨欣在街道上走过时看见的场景一一浮上心头。
C市人是将传统的扮演文化发展到了极致的，大街小巷到处可见有人穿着扮演的服装，或是妖魔鬼怪，或是小说电视里的人物，这都不止，甚至还有许多建筑都造型大胆，城堡、尖塔、蔬果……放眼望去，只感觉到处都是斑斓一片，让人仿佛置身童话，简直匪夷所思。
所以每年都会有络绎不绝的游客前来观光，并且流连忘返，c市的经济就是靠此取得的飞速增长，使它跻身成为世界有名的几大城市之一。
但是，即使如此姬正还是不喜欢c市。
没有森林的寂寥，也没有野兽低沉的吼叫，有的只是那蛊惑的歌声、放肆的言笑。这座城市安逸的让人沉沦，以至于忘记了它吃人的本质。每年都会很多人在冥墟销声匿迹，无论警方花费多大力气都查不出原因。但是人们依旧前仆后继朝这里涌来，甚至将这里称作“天堂”
姬正皮笑肉不笑，哪里是天堂了，这里分明是地狱啊。
“饭好了哦！”
姜雨欣的声音传进耳中。姬正睁开眼，发现她已经端着热腾腾的红烧肉走向桌子了。
姬正也进入厨房，帮她把菜端出来。
除却那盘红烧肉，还有红烧茄子、青椒肉丝和一盆鱼汤，菜色光鲜，香味扑鼻，让人光看着就食欲大开。
菜的食材是回来的路上，姜雨欣在一个菜市场里买的。。
这当中其实还有一段小插曲。姜雨欣在和卖鱼的汉子争价时，忽然从她那里传来一串比较异样的响声。
大汉与姬正都露出疑惑的表情，看着姜雨欣，不晓得她干了什么。
只见姜雨欣两手捂着肚子，一言不发。
两人几乎同时知觉，哈哈大笑，原来是肚子先抗议了。
“不许笑！”姜雨欣捂着肚子羞怒道。当时面具下她的脸红得就跟天边的火烧云似的。
结果也还算好的，汉子好不容易止住笑，摆手说：“算了算了，我也不和小姐你再争那一两毛钱了，就按你说得价，赶快把鱼提回家，和你男朋友一起吃了吧哈哈哈……”
姬正一想起这个来，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姜雨欣红着脸嗔道：“还笑，没完了啊，快点吃饭！”
“好好好。”姬正收住笑，从汤里捞起一块鱼放进嘴里。
“嗯……”姬正发出享受的声音，这鱼味道鲜美，肉质嫩而不松，可见姜雨欣是有功夫的。
“你这手艺比我好多了！”姬正由衷道。
“你也会做菜？”
姜雨欣歪着脑袋问。
姬正点点头。“当然啊，在深山老林里行走，当然是要自己做饭了，不过我只会做些烤兔烤羊之类的，跟你没法比。”
确实没法比，一是烧烤一个家常菜。其实姬正烧烤技术可以，这点当时身边的妖怪都肯定过。问题是他多年三餐几乎顿顿是烧烤，实在是，吃腻了。
姬正下筷如飞，是真的感觉吃上这么一顿家常菜不容易啊，而且姜雨欣的手艺很好，让原本不怎么饿的姬正感觉真的饿了。
倒是姜雨欣，每次都只夹起一点菜，慢慢送进樱桃小嘴里，细嚼慢咽，举止端庄优雅。
偶尔她会看向姬正，露出心安的笑容。
……
夕阳渐暗。黑夜一如既往地降临，将万里河山一点点吞噬。
那些忙碌的人们陆续回到家中，换上花哨夸张的扮装，开始工作之余的狂欢。
姬正又坐在沙发上，静静听着才热闹一阵的声音又回归清净，心底的一丝不安也随之抚平。
这一天对姬正来说如此不平凡。以往的时间里，他这会要不就是他的一天不是在赶路，就是倒在强大的妖魔尸体边，泡在刺鼻的血泊里，庆幸自己还活着。那是他来这里之前的日常。
而这一天，早上有人准备早餐，吃完他可以漫不经心地逛街，然后晚上回来等着吃饭。这种除了吃就是玩和睡的惬意让他反而不能适应。
姜雨欣洗好碗后也坐在沙发上，两人各占一边，距离不远不近。
姬正在沉思一件事。
刚才吃饭的时候，他问姜雨欣，能否将那间他睡得屋里的照片先摘下来，结果被果断拒绝，说那是她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粘上去的，可不能说摘就摘，哪怕姬正提出后来会帮她粘回去都不行。所以他现在在沉思今晚睡哪里合适。
真是的，明求情的时候弱不禁风，却偏偏在这件事上无比执拗。
姜雨欣问：“你来c市，是要干什么？”
“抱歉啊，我要在c市做的事情牵扯有点大，不能随便告诉别人。”
姬正歉意道。
“而且，人们既然已经选择了忘记一些事情，那就那样忘记了也不赖。”
姜雨欣稍作思考，问：“是关于妖怪的事情？”
见姬正不说话，姜雨欣就断定自己没有说错，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这一点她自己都知道。
她顺势道：“那你能不能给我讲点妖魔鬼怪的故事？”
姬正瞥了她一眼，姜雨欣一脸的兴致盎然。
他的确知道很多尘封的秘辛，但都现在众口相传的神话大相径庭，若是贸然和别人说起来，免不得要被嘲笑没听过神话。
“你就不怕我是说谎？”
姜雨欣往姬正那边挪了挪，大眼睛扑闪着动人的光泽。
“你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相信你的。”
“那好吧，不过这个篇幅可能有点大。”姬正只好答应。然后他正襟危坐，面色严肃。
“其实天下生灵，皆是上天手笔。曾经有这样一个说法：天生万物，以烦创妖，行于陆地，后因趣有神，赐天庭为居。妖族其实是一个族类的概称，里面就包括妖魔鬼怪之类的生物，主要是因为他们嗜杀，而且术法无所不用其极，异于寻常，所以才有的这个族名……”
“等等。”欣忽然叫停，问道“你说上天因为无趣创造了妖怪，又因为有趣创造了神，那我们人呢？”
姬正别有深意地看了姜雨欣一眼，缓缓开口道：“人当然也是上天所创造的，只是不是现在的人。”
“不是上天造的？”姜雨欣两眼睁得大大的，仿佛被姬正这番话吓到了。
“是的，但也不全是。”姬正唏嘘着说出这样一句矛盾的话来。他面有崇敬，有缅怀，也有愤恨，深邃的目光跨越空间，仿佛直溯那个充满悲痛的时代。
“三皇五帝，这一批先人就是当年上天创造的人类，是和神妖一样地位的存在，却遭到了神妖两族的共同厌恶，于是他们大开杀戒，先贤女娲为了不使种族断绝，以土塑型，揉以自身血肉，做成了一批批鲜活的生命。但是上天认为女娲造出的人不是他亲手所造，于是收回了蕴含在人体内的力量，所以现在的人才没有妖与神那般的伟力与体魄……”
姜雨欣点点头，俏脸如同姬正一般严肃，像是一位虚心受教的学子。
“后来三皇五帝陨落，神妖便以主人之姿君临人上，一个站在神坛享受祭拜，一个将人类当作鱼肉美食。两种方式扩大了神妖之间的裂隙，神族看不惯妖族的粗鲁嗜血，妖族则看不惯神族那高高在上、宛如上天般的姿态。终于有一天，战争爆发了。妖族的君王掀起了名为登天的战争，讨伐天上的神。那一战持续了数日，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双方都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惨痛代价。人族就是在那之后崛起的……”
……
等听完这漫长的故事，姜雨欣洗完澡后去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姬正很庆幸，因为姜雨欣认认真真听完了那段历史，从头到尾没有说过质疑的话。也没有问神灵的面目为何如此虚伪。
这就是对那段历史最好的敬意了。虽说姬正对人类选择遗忘神妖是有点不满的，但是，那始终是为了自身发展的需要，这两大族曾经带给他们的伤害实在太大了。
所以那场战斗之后，妖怪隐匿，神明自封，他们终于迎来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就要把那些神呀妖呀之类的，抹除存在，假装它们从未存在过。
“不过到最后也没再提房间的事啊。”
姬正颇感无奈道。他本以为姜雨欣听完故事，说不定一高兴，就同意摘掉那些墙上的照片了。结果还是想多了。
“算了算了。”姬正闭上眼睛，躺在沙发上，喃喃道：“那就这样睡一晚上吧。”
这名年轻人没抱怨姜雨欣的固执，没抱怨自己在沙发上渡夜。
说实话，床也好，沙发也好，在他看来，都没有天为盖地为床，拥着草香入眠来的安心。
他不过二十的年龄，却说自己已经在深林里行走十年。
也没有在家乡碌碌无为，也没有再亲人的呵护下成长，也就是说他在不足十岁的时候就行走在深山之中，和妖魔打交道。流血流汗，绝不是一两句话就能知道的。
但是，此时孑然一身的他从不觉得孤单。
——
月挂梢头，微风轻漾，恢弘堂皇的宫殿顶端，有女子抱着羽翼斑斓的鸟儿坐在瓦楞上。迎面是清冷的月光。青色的裙摆随风摆荡，她姿容绝世，额生双角。
女子脚下是一片灯火通明，衣着古朴的妖怪们在闹市中行走，也有少许人类在这里，和许久不见的妖族老友打招呼。这里是和那座城市截然不同的一座都城，它的存在，建立在被外面的那些人类所抛弃的真实之上。而这女子，则是在这都城最高的宫殿之上。
微风吹来，她轻轻按住胸前的青丝，她喃喃道：“都说亲生的孩儿是心头掉下的肉，疼着宠着都来不及。可娘早早离你而去，也没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出现，天底下再也没有我这般失职的母亲了吧。”
那亮丽的秀发中，已经掺有些许灰白。
女子怔怔有神，眼前又浮现出那孩子的样子，当年离别，他眼眶中明明已经泪水打转，却还是挤出笑脸，和那个男人一起挥手为她送别。
想起那孩子的样子，她忍不住嘴角上翘，开心且欣慰。他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虽然还不能像他父亲那般顶天立地，但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这就好了。
她将怀中鸟儿举起，轻轻放开。
“去吧。”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