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初春时节的细雨携着寒风裹着绵绵寒意沁得人生冷，疾马踏过泥地，踏碎路边零零散散几朵野花。
秦枳花一夜跋涉，最后停在郊外一座破庙，将马儿拴好，随后利落的将马背上的青年扛进破庙。
破庙不大，因为地处偏僻早已荒废许久。
唯有菩萨像下破烂供桌上遗留的一些陈年烛油显示出曾经这也是个香火旺盛的庙。
秦炽花绕到菩萨像后边弓下腰，伸出手摸索了一会，掏出一个布包。
此地离禹都王城不远，胜在偏僻隐秘，是她早已勘察好的落脚点。
将火生起来，暖意驱散周遭寒意，喝了一口水这才有空侧过头去看安置在一旁的青年。
透过满目的血污依稀还是能看出青年的一副好相貌，清俊的脸，微垂的睫，抿着唇，一身破乱衣裳套在他身上显得有些不搭。
秦枳花记忆中的晏淮从未如此狼狈过。
从前每次见他，他都是贵气又清冷的模样，偶尔笑一笑都带着一种冰冷的讥诮。偏偏他的皮相好，即使冷着一张脸也有无数宗族女子飞蛾扑火般亲近他，得到肆意孤傲的少年的青睐似乎是件十分荣耀的事。
她与他相识于大夏元年六月初夏，她的父亲接了令入宫与国君商量政事，而她则跟着母亲一同参加当时颇为受宠的一个妃子举办的夏日宴，一堆莺莺燕燕围着一个地方，时不时有娇声笑语传来，她以为那处应是有一株罕见的奇花异草，走近瞧了，才发现角落里头坐着一个人，半低着头瞧着桌子的一盘棋，瞧了半响突然把棋子一丢：“诶呀，不下了，没意思。”
那个人抬起头来，极好看的一张脸，眉眼弯弯的带着让人微微晕眩的笑意，偏偏一双眼睛生得凉薄，笑起来也有几分冰冷，后来她从侍女那里知道那个被宗族小姐们簇拥的是当今国君的二殿下晏淮，十分的受宠。
那是她对他的初见，而他们正式见面是在一年之后的除夕夜宴上，再此之前她已从一堆宗族小姐的口里听到了一堆关于他的事迹，尊贵的荣宠，桀骜的性格，加上生得极好的一副皮相，注定了他会是太平年月里宗族小姐之间谈论的风花雪月。
如果没有发生这些变故，他或许还会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子。
火堆烧得正旺，偶尔噼啪一声溅出几个火星子，秦枳花收回飘远的思绪，将柴火拨了拨，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扯开瓶塞倒出几粒药丸子，她捏出一粒，将剩余的倒回瓶子里，又妥帖的将瓶子收好。
晏淮的伤势十分严重，此刻也未见转醒，她小心翼翼的将人扶起，将药塞进他口里，捏着他的下巴灌了一口水进去，随后拍了拍他的后背，熟练又妥帖的将药喂了进去。
大抵是她的动作有些粗鲁，青年在昏迷中咳了几下。
秦枳花将人重新放到草堆上，自己靠着柱子缓了口气，才挪出时间处理左臂上的伤口。
她将袖子捋起，左臂一道深可入骨的刀伤显露在眼前，这是她护住晏淮时被砍的，那把刀本是冲她脖颈而来，幸而多年出生入死历练出来的本能让她躲过了致命一击，那把刀堪堪落到了她左臂，带了十足的力气砍进去。
而后她反手就是一剑，削断了那人的脖子。
她开始熟练的给自己上药，这是阿霓特地为她调制的药粉，见效奇快，只是上药时会加剧撕裂之感，药粉接触伤口，疼得钻心，可即便如此她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忍着痛将药上好，撕下一块袖摆将伤口草草缠绕好。
一番动作做完，她有些筋疲力尽，缓缓的靠在断了半截的柱子上养神，她要抓紧时间休息一下，等天黑了就要继续赶路。
庙外细雨绵绵不歇，远处山峦重叠晕开在雨雾中，秦枳花靠在柱子上瞌上了眼，仿若沉沉的睡了过去。
*
“你是哪家的姑娘？”
声音淡淡的，仿若细雪落入竹林，蔓起一层细密的凉意。
秦枳花抬头。
此时已至深冬，鹅毛大雪飘了半月有余，纷纷扬扬落满了整个禹中王城，前几日方才停了雪。
本来打算作罢的除夕夜宴因此重新开宴。
她的父亲是重臣，因此也在受邀之列，便携着母亲与她一同入了宫。
除夕夜宴摆在君后的明己殿，分成了两波，前殿里坐着的是君上和朝臣，内殿里坐着的则是君后和宗室女眷，中间落了帘子下来，将两头隔开。
同往常的宴会一样，女眷们各自入了座，君后先是寒暄了几句，而后便安排了歌舞，因是除夕宴，所以没平日里那么讲规矩，君后亦不拘着她们，相熟的宗族小姐们早早聚在了一起，言笑晏晏。
秦枳花平日里极少出门，亦不曾同她们这些宗室女子结交过，是以她面前空空落落的，没什么姑娘过来找她攀谈，幸而她身份贵重，也没什么敢来找她麻烦的，只是那些明里暗里瞥来的目光却不少。
秦枳花饮了一口果酒，甜腻的果香自舌苔上蔓延开来，她微微皱了皱眉，宴会上杯筹交错，莺莺燕燕笑得娇娇柔柔，她却并不习惯这种气氛，于是同母亲知会了一声，便独自离开了宴席。
她挑了条小径独自踱步，这条小径因为偏僻无人洒扫，路上积雪未化，木屐踩过雪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明显。
她像是起了玩心，踏着软糯的雪面一路走过去，留下一串脚印。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尽头。
“你是哪家的姑娘？”
蓦然清冷声音自不远处传来，秦枳花抬头。
目光跃过堆满霜雪的枝头，依稀可见古树下一袭锦衣的少年。
少年眉目如画，半靠在粗壮的古树上，手中捧着一壶酒，狭长凤眼似淌了一泓泉水，微微泄出流光落到她身上。
是晏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