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一旦开始拥有，便会惧怕它的离去。
1.
春天还没有从冬味的冷意里苏醒，苏晓也刚刚从过年的兴奋里挣扎出来时，便匆匆忙忙地踏着散漫与抗拒的步伐，开学了，像一盆冷水落下，浇透了还没从假期里缓过神来的心。苏晓总是疑惑着，为什么感觉刚放假没几天，事情积压的还没见底，怎么就要开学了呢？但时光永远不会听他人抱怨摆布，按照自己的洪流，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乍暖还寒的春光中，不期的丝丝细雨挂在萧条的枝干上，打焉了雨的落叶落在长长的道路上，一层又一层。
苏晓和陈妙心悠然并排走在傍晚的雨幕里，身上沾着轻薄的初春的冷意，去赶赴下一场的新的课程。
去年期末考试前那场选修课的修罗战场记忆犹新，倒计时清零的那一刻，可能就那么0.00001秒的时间，很多课程一下子满了，再一刷新时，系统突然就在黑夜里毫无预兆地崩溃，苏晓内心山崩地裂，泪流满面地盯着闪烁白光的电脑屏幕，最后，不知过了多久，才在困意袭来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的时候，瞪着眼睛挤进了一门奇怪的和自己专业沾不上很多边的肿瘤学基础。现在想来，这个课程也是水得让人很头疼。所幸有室友陈妙心一起，苏晓才觉得每周二的晚上没有那么难熬。
这时，教室里稀疏地坐着几个人，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与室内晃白的灯光，苏晓和陈妙心收了伞，在门口晃荡几下下，走进教室。边目光横扫一遍教室里所有角落，陈妙心提着身子寻思后排的座位，而身前的苏晓一把扯住陈妙心向前的身子，拉她坐到了第三排的座位上。陈妙心面色一噎，差点忘了，面前的人可是个前排有座绝不会坐后排的主儿。她顿时内心泪流满面，朝后排的座位挥了挥手，暂时告别那个在座位底下玩手机的散漫青春。
上课的人三三两两还没有来齐，苏晓和陈妙心热火朝天地讨论当下热播的电视剧，正当她们沉浸于一片喧嚣得忘我的境界中时，周围突然冷寂下来，如凌晨山间的墓地，诡异地让人心里发慌。苏晓与陈妙心突兀的声音也跟着慢慢下沉，与四周无声的空气连成一片。陈妙心猛地瞪大双眼，直直地盯着苏晓身后渐渐靠近的身影，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扎了她一下，她突然有种直觉，她再不离开，她的生命便会流逝在这里。陈妙心慌乱起身，眼神漂浮着不再看苏晓，低下头匆匆对苏晓说：“晓晓，那个……我有事就先，先坐后头去了。”说完飞快奔逃，身后似有千万只洪水猛兽。
“哎！哎！哎！”苏晓的身子沾在椅子上还没来得及起身时，只见陈妙心飞速逃离的背影，恍然间小小的身子便落在最后一排上。
说好的同甘苦共患难呢？苏晓瘪着嘴委屈巴巴地看着远处的陈妙心，怎么就丢下我一个人了？
后排的陈妙心对苏晓挤眉弄眼，又朝她摆了摆手，叹了一口气，心想，晓晓，这次真的帮不了你了。
一道黑影从头顶覆盖下来，苏晓面色一黑，身后透不过气的稠密的压力紧紧地扑过来，苏晓缓缓回头，紧皱眉头、脸色泛白的顾锦城冷不丁地站在身后，柔丝般的睫毛荫掩着失去光彩的眼眸，苏晓提起的心马上放下，长舒口气，又想到什么，急急忙忙地想从顾锦城顺光而下的阴影里抽离。身子还未付诸行动，顾锦城已恍若无人般坐在了苏晓身边的位子上，眼神飘然落在苏晓骚动的身子上。苏晓颤动的身子猛地僵直，怏怏然耿直了脖子，脚下的力气一下子抽空，欲要离座的身子被视线压迫，“哗啦”一下又黏回了位子上。
“啊……顾，顾锦城同学……好，好久不见……呵呵……”苏晓勉强收敛了失色的面容，捏成笑脸干干地笑着。
顾锦城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如同平静水面上泛起一缕涟漪，迅速滑过面庞，又在眼睛里凝成两片火星，转瞬消失于黑色流转的眼波里。他收回自己的目光，轻轻“嗯”了一声，静静地盯着前方的黑板。
苏晓的话像一粒石子沉入黑色的大海，什么回响都没有，连水波都没有激起，便不见了。所以，他来干什么？苏晓的笑脸僵在脸上，撇过头，身子如在铁板上反复翻炒，煎熬得连面前的空气也稀薄起来。她突然有点羡慕此时呆在寝室休息的春愿。苏晓偏过头，视线飘到远处陈妙心的身上，心中默默哀嚎，妙子，你的花痴属性呢？！怎么对以前心心念念的帅哥无动于衷呢？！妙子，妙子，你快回来吧……
苏晓撇着嘴，欲哭无泪地坐在原地，默然沉重的气氛压在她的身上，动弹不得。上课的人陆陆续续走进教室，本在外面披着一身热闹的人走近苏晓身边时，突然噤声，身形停顿一下，又默然绕过他们向后方去了。苏晓疑惑得回头，猛地一瞧，才发现前、后、左、右近三排的座位除了他们两个，空无他人！形成了一个可怕的无声的真空地带！
我的妈呀！苏晓惊悚地叹了一声，又回头望了一眼顾锦城，隐隐约约感觉到他浑身肃杀的气息肆虐弥漫。
周围低低压抑着蚊子似的嗡嗡嗡的声音，上课铃“叮铃铃”突然在微妙的气氛中响起，老师压住沉重的脚步走进了教室，他扫视教室一眼，对着话筒轻咳几声，面色不喜：“那个……同学们都往前坐一点，怎么都挤在后头？！……”
坐在后排的人以及刚从后门溜进来的人提着身子蠢蠢欲动，忽然一股无形的微压从前方快速铺递过来，压住他们想要上前又想要逃离的思绪，抽离位子的身子瞬间被压回了座位，他们偷偷瞄了一眼前方明晃晃的真空地带，不敢再动弹。老师在讲台上喊了半天，无人动作，内心略微冒出火气，嘴上喋喋不休地说教着。
坐在下方的顾锦城眼眸中飘散出一丝怒气，睨着眼睛看了上面的老师一眼，老师脑海里意识突然紧绷，细细密密的被密不透风的网笼罩，黑沉痛苦阴匿于内心最深处的黑色记忆瞬间淹没了大脑，老师稳了稳摇晃的身子，脸色惨白，再一回神时，身子已经浸透了冷汗。他缩了缩身子，刚才升起的气焰完全消沉下去，他咳咳嗓子：“那个……座位这事就算了……我们……我们开始讲课吧……”
苏晓偷偷撩起眼皮窥了一眼风雨欲的顾锦城，拍拍自己狂跳的小心脏。时间一分一秒地像踩在沙漠里的热沙一样，终于，老师流着冷汗硬着头皮讲完了自己的PPT，大手一挥，便急冲冲地逃离了这压抑的教室。如坐针毡的同学们也“轰”地一下涌出教室，走之前陈妙心眼睛灼灼地撇了苏晓一眼，跟着涌动的人群与外面稀疏的雨幕连成一线，苏晓还没来得及起身，教室里瞬间空荡荡的，只余下她和顾锦城两人呆坐在原地。
啊，大家都怎么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们一样？！苏晓不解，她瞟了一眼身边的人，发现他丝毫没有离开的动作，心里苦兮兮地偷骂几声，都怪顾锦城，本来计划接下来晚自习的，看来要泡汤了……苏晓觉得心理负荷已到极限，她并不觉得还能够在顾锦城低气压的身边长期生存，也害怕自己到其他教室自己顾锦城又冷不丁地出现在自己身边。思前想后，脑中思绪万千，苏晓手上飞快地清理自己的书本，文具，一股脑扔进自己的书包里，“腾”地一下站起来，冲顾锦城淡淡笑了笑，狼狈地逃出了教室。
顾锦城静静地坐在空荡的教室里，仿佛这世界上只留下他一人一般。窗外的淅沥的雨声伴着教室里惨白的灯光晃动着，他低下头，轻轻摩挲红漆木桌，轻笑一声，视线穿过无尽的层层雨雾，不知不觉飘向不知名的黑色虚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