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天亮时停止，然后，什么都不会发生。
1.
“这是哪里？”
苏晓置身于厚重、黏腻的浓雾中，四周漂浮挠心的溢满血色的呢喃低语，细细密密地缠绕于心间，牢笼一般透不过气来。
“又开始了吗？”
天色瞬变，低沉地融入纯粹的黑色中，冰冷的触觉混着“啪”的一声贴在苏晓温热的脚踝上，苏晓顿时嵌入了冰窖一般猛地低头，一只冒着黑气、指节分明的骷髅手正紧紧抓着她！
“嗬，找到你了。”
黑暗中划破一声诡异的轻叹，苏晓的心脏陡然紧缩，“不！不能被找到！不能被找到！”苏晓颤抖地哽咽着，抽尽身上全部的力气疯子般地奔跑起来，压着生命沉重的黑暗的赌注，在无止境的黑暗中奔跑起来。
“你抓不到我的。”苏晓咬着一嘴没有结果的决心。
“呲——”一层盖着一层的尖锐的轻笑声袭来，密不透风地黑暗一点一点裹住苏晓看不清的影子。“逃不掉了吗？”苏晓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我不要！”
“啪嗒”一声，水滴掉落的声音，又像血染红的声音，黑暗与轻笑声骤然褪去，天昼得发昏，惨白的空地上，“哒哒哒”奔跑的脚步声，热闹却又寂静地让人提携着一颗紧绷的心。“啊？怎么回事？”苏晓慢慢停下脚步，观望四周，死气沉沉的白昼与寂静，呼吸声颤抖地浮于空气里，思绪也逐渐混乱起来。
脚下旋转着，突现黑色蔓延的雾气，苏晓身体猛地踩空，一下子失去支撑，紧缩的心脏突而提到嗓子眼。“啊——救命啊！”
“嘻，抓住你了。”
“呼，”苏晓的身子悬在空中，她低头瞟着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长吁了一口气，心却依旧“砰砰砰”争先恐后的向外逃离，“那个......谢谢你哈。”
“嗬，找到你了。”
心倒抽一口凉气，苏晓瞳孔不禁一缩，抬起头沿着被抓的手腕望向上方，一双猩红的月牙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掉进她破碎恐惧的眼眸中。
“嗬，找到你了。”一声轻笑，血色的嘴角轻微勾起，眼睛里涌出血红的泪水，一滴、一滴、冰冷地落在苏晓的脸颊上。
“啊！——”
苏晓惊呼着奋力挣扎，直起身子睁开了双眼，明晃晃地阳光刺疼着原在黑夜中的眼眸，混着初夏的燥热与不安，一身冷汗却黏糊糊地挂在身上。“猩红的双眼，寒冷刺骨的轻笑，深不见手的浓雾.....呼”苏晓抚着仍在悸动的胸口，长吁一口气，“又是噩梦啊。”
阳光升起的时候，冰冷地编织着人类的保护伞，无数在黑暗中绽放的噩梦骤然隐匿，静候着下一次的来临。
2.
从记事起，千千万万个夜晚，苏晓都被一个接一个充斥黑暗的恶梦缠绕，看着自己以不同的面孔沉溺、绝望，挣不脱、逃不掉。醒来后心有余悸，一身冷汗，恍然间惊觉光芒的真实与虚幻，苏晓期望着永远无法入睡，不然，总是会在天黑以后痛彻心扉。
我是生活在这世上真实存在的人吗？还是梦里的我才是最真实的？
苏晓常常这样怀疑被阳光包裹的自己。
每当脸上挂满泪痕，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时，奶奶总是会慈祥地笑着，轻揉着苏晓汗湿的头发：“晓儿，梦是一场人生的旅行，无论前途多害怕、多凶险，总要提着勇气走下去。”奶奶的眼神温暖且舒心，像极了一棵在春天怒放的樱花树，飘飘洒洒地落进苏晓的心房。
可是，终在一天无法预料的清晨，那棵樱花树掉落了最后一片花瓣，枯萎的树枝永远埋葬在记忆的荒芜土地中，但是，那场嫣盛的花事与温暖的话语，一直烙印在苏晓的身体里，融进血与肉，成了她灵魂的一部分。
这已经是高考后的第五天，噩梦比平时来得更为频繁，偶尔午后打个盹儿都会遭到噩梦的侵蚀。哎！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苏晓捂着自己满目疮痍的心口，四仰八叉的躺在凉席上，在夏季的燥热里不安地晃动着。
“蚊子！呜呜呜，我昨天做噩梦了！”林沐然踩着午后的盛阳钻进苏晓的房间，刚进门就聒噪地叫喊，一脸疲惫地顺着苏晓的身子躺下来。
苏晓望着她从小玩到大，同在浴盆里洗过澡的邻居、死党兼闺蜜林沐然，用力拍了林沐然的头说：“木头，你比得过我这个招引噩梦的体质吗？”
林沐然撇着嘴，一脸幽怨地盯着她，仿佛欠了几辈子的人情似的。
“得得得，”苏晓立马直起身子双手举起做投降状，“哎呀，最受不了你这个样子了。呐，和我说说你那个噩梦吧。”
“就知道蚊子你最好了。”林沐然嬉笑地抱住苏晓的手臂，眼神逐渐飘向远方，空洞迷离，而笑着的面容开始紧绷，身体也僵直起来。
“我记得，我记得，那个梦里有一个人，他在追我，世界一片黑暗，无论我怎么逃都逃不出去，像禁锢着我的牢笼一样。”
“我不知道他是谁，他为什么要执着的追逐着我呢？我还记得有密不透风的压抑朝我袭来，还有一声声，一声声钻进头脑、令人头脑发麻的轻笑.....”
苏晓听着，眼睛中的光亮慢慢退去，霎时间一片灰色，喃喃道：“这个梦，这个梦.....我似乎......”
“我记得，我记得他抓在手上冰冷的触感，还有，还有。”林沐然握着苏晓的手颤抖起来：“那句空灵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找到你了’至今还在我的脑海中回响，太可怕了，真实的让人可怕！”
“是不是，是不是，”苏晓压住心中的异常，面色平静，眼神探究地询问：“你说的他，是不是有一双猩红的，血色的能把人吞掉的眼睛？”
“对对对，蚊子，你怎么知道？！”林沐然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瞧着苏晓。
“这个，”苏晓旋着目光，打着“哈哈”回避着，“我以前也做过类似的梦，在一个地方想跑，跑不出去，有个不知名的东西如影随形。”
“话说，”苏晓话锋一转，皱起的眉头掺杂戏谑，弹了一下林沐然的额头，“傻木头，你是不是等成绩出来，压力太大了才做着这样的恶梦啊。”
“哎呀，”林沐然松开紧握的手，忙捂着“受伤”的额头夸张地“嗷嗷大叫”，“哎哟，不行了，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苏晓见状，立马悲愤地左手捂住心口，伸长右手大声呼救，“哎呀，不好了，不好了，木头阵亡了！木头要阵亡了！”
两人看着彼此翻来覆去夸张的动作，终于憋不住，同时哄笑出来。“噗，哈哈哈哈。”林沐然捂着肚子，笑得连身体、床，甚至于天地都随着她颤动，苏晓伏在床上，笑声“咯咯咯”地从嘴中溢出来，一片片脆得如同夏日里“叮铃”的风铃。
不知过了多久，笑声消停下来，融入风扇“吱呀”的嘈杂声中。两人交叠双手，并排躺在床上，混着青春的汗渍，顺着额头流淌下来。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散着无奈与彷徨，心流着泪，却又若无其事地笑着。
“蚊子，”林沐然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说，“我在那个噩梦里挣扎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快要消失。即便一睁开眼，却感觉自己活得不真实。”
“嗯。”苏晓轻声回应。
“蚊子，蚊子。”
“木头，我在。”
“蚊子，你觉得，你觉得我能，我能考上一本吗？我好担心自己的分数。”林沐然握紧了苏晓的手。
“放心吧。”苏晓闭上眼睛，握着林沐然的手更紧了，轻声说道，“放心吧。”
“嗯。”林沐然扭头看了一下苏晓，她紧闭着双眼，浅浅的睫毛在光芒下微微颤动着。林沐然回过头望向天花板，也闭上自己的双眼，“蚊子，有你在，真好。”
热浪席卷着夕阳慢慢降临，窗外的炊烟、晚饭的吆喝声，和着风声与余热升起。苏晓透过窗户望着林沐然逐渐远去的背影，像青春染上了破碎的阳光。她不禁将目光投向天与地铺陈的霞光，脑海里曾经做过的恶梦交接着，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那个梦，真的是我的吗？
那些梦，真的是属于我的吗？
这个走在夏初的青春，不知为何，变得忧伤且漫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