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川县衙,毛致元搀扶着年迈的毛章铭,坐在主客位上,张亦轩坐在主位,其他头领依次而坐。毛章铭一坐下,便说道,“我们筹了八千石粮,已经运抵平乐,随时可运往洛容县。到了洛容就能装船,很快可以把粮运到我们事先谋划的各点,小子,接下来的任务,就是你们的了。”
张亦轩起身,向毛章铭一拜,“老先生受我一拜,你这八千石粮,对我们来说,太重要、太及时了。”
“唉,小子,我现在的能力,也只能提供这些了。若你们的计划顺利,那还好说。若你们计划不顺利,这些粮,也救不了那许多人噢!”毛章铭表情沉重地摇头,这次饥荒来得比较突然,规模又空前地大,官府的粮被调得不剩多少,王府、土司和大地主们,又龟缩起来,不肯放粮,老先生对于克服这次困难,信心不是很足。
“先生你放心,我们有很大把握,借着这次行动,我们或能一举拿下整个广西。唉,虽说借灾闹事,有些不道德,不过若因此能救更多人,也无所谓了。”张亦轩苦笑道。
“嗨,行王道,也得有霸道支持才行。道德仁义,在百姓食不裹腹之时,只能是空谈。你放心,你把所有的决策,都推在我和天河头上就好,恶名我老头子来担,事情你们来办。”毛章铭说得很坚定,说完拿出一份稿子,“呵呵,动员文稿,我都帮我拟好了,署名是我,你就别争了啊。要是以后换的不是恶名,是好名,那也是我的。”
“好好好,不争,不争,怎能和老先生您争呢。”张亦轩笑道。
十月二十二日一早,一直紧闭的灵川城门,缓缓打开。因为饥民都把希望放在省城,对于省城旁边的这个小县,关注不多,所以城外只有几千实在走不动的饥民。见闭了好些日子的城门打开,饥民们有气无力地抬头看,刚开始出来的一批人,没拿什么桶啊、盆啊的,这些饥民马上就没了兴趣。
这些人出来之后,迅速向南边桂林城外跑去,每个人手里,都拿了许多传单。第二批出来的人更多,估摸着得有两三千人,也没搬食物出来,而是搬了许多架子、防雨布。这是张亦轩教大家做的,用普通的布,涂些桐油,防雨效果还不错。这些人忙?了好一会,便搭起了许多临时棚屋,在城外空旷地方,延绵怕不有几里地。
第三批出来的人,总算搬了锅碗瓢盆出来,饥民们看见这些东西,才来了精神,努力地把自己撑起来,艰难地向那边走去。扎好棚屋的许多年轻人,也向饥民们迎过去,年轻的人他们不管,主要是去搀扶老年人、小孩和饿得已经走不动的人。
下午的时候,桂林方向,乌漾漾一大群人,缓慢地向这边走来,早有军人从灵川城中出来,在几条道上排好队,维持秩序。给几十万人熬粥、分粥,可不是简单的工作,既要保证每个人都有吃的,又要避免争抢混乱,这些天里,张亦轩和各部头领,商议、模拟演练了好多回。
好在他们本来在桂林城附近派驻的军队就很多,经过几个月的训练磨合,不管来自苗侗地方,还是瑶人寨子的士兵,都已经纪律严明,行动高效了。所以,场面虽然远看仍然比较混乱,但秩序却不算差。
第一天放粥,最忙的是武依婼等人带来的医护人员,不停地劝大家,不要喝太快,不要喝太多。可是,被饿得快要疯了的人们,哪能听得进劝,许多人拿到粥,几乎就是一口气喝下去的。结果就是,许多人喝完之后,出了这样那样的问题,十七个人,直接被胀死了。
第二天放粥,最忙?的,是盘长青、彭武、杨魁等人带领的锄奸队。桂林城里的驻军,当然不敢出城,可是知道近在咫尺的灵川城大规模施粥救灾民,林贽不用想也明白,这些瑶人叛军,可不仅仅是救灾这么简单,所以派了一百多人,混入灾民队伍,想要探听情况。
冀曼纯早就预料到这情况,所以第二天一早,便让外围军队,封锁了各进出通道。然后发动灾民举报,并借助其他一些特征摸查,这一百多人基本上在一天之内,都被纠了出来。即使没有纠出来的人,也因为路被封锁,想要给桂林通风报信,非常困难。
对灾民的煽动,在第三天早上,大家吃完粥之后。张亦轩是彻底放手,完全由毛章铭来做这事了,唯一干预就是给老人家,做了一个大话筒。拿着话筒,站到一个台子上,老头子先清了清嗓子,同时也是引起大家注意。
“乡亲们,同胞们,都吃到粥了吧?”
下面轰然回答,“吃到了!”许多人以为毛章铭就是主导这次施粥行动的人,纷纷跪下给他磕头。
毛章铭喊道,“乡亲们,别给我磕头,你们吃的粥,不是我给的,是远在湖广靖州的千千万万百姓,远在贵州的侗苗同胞给的和富川、平乐一带的各族同胞给的。他们为了救大家,与大家一样,从半个月前,就天天吃粥了,而且今年一直到过年,他们也都只能吃粥。”
这话,又引来一阵骚乱,饥民们怎么会想到,近在咫尺,口口声声说是百姓父母官的王府、官府不放粮,而远在湖广、贵州的百姓,却会省着口粮,给有礼貌送来。
毛章铭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大家安静。我毛章铭,本来也是个大地主,可是我,不学那为富不仁的王公贵族,土司老爷。我把家里存的八千石粮,也全都捐出来了,不过,没有运来灵川,运去洛容县了。大家知道,我为什么要运到洛容去吗?”让大家吵了一阵,又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后,毛章铭接着说道,“因为我知道,乡亲们都是从南边来的,你们肯定还想回到自己的家乡,可是你们回去的路上,谁给你们饭吃?我,毛章铭,给你们饭吃。”
人群中顿时又是一阵轰鸣,千恩万谢。
“我给你们饭吃,可是,你们回去的活路在哪里?你们没有自己的田和地,你们回去租种地主、土司老爷的地,却要交五成租,还要交一成五的赋税。这样的年成,你们交了这许多赋税,还能有自己的活路吗?”
“没有!”下面的轰鸣,顿时转变成一片垂头丧气。
“地主、土司老爷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不活了吗?我给大家在洛容那边准备粮食,可不是给大家白吃白喝的,是告诉你们,别人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自己拼出一条活路来,打出一条活路来。我们夺了地主、土司的粮,抢回本来应该就属于我们自己的地,我们的命运自己做主,岂能任由这些地主、土司老爷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