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岭是洛口山南麓,赧水河谷中的一座小山岭,据说这里每到月中,明亮的月光洒落谷地,非常漂亮。然而,当深夜明亮的半月升起时,月光岭上却没有几个人,有心情欣赏这月夜美景。杨旋礼带的这支人马,在这里阻击南路官兵,敌人越打越多,自己人越打越少,杨旋礼感觉到自己的队伍,快要拼光了。
他没有让人去催冀曼纯和张亦轩,因为他很清楚,那边阻挡的才是官兵的主力,有火炮、有攻城器械、有重甲步兵,一共一万七八千人。他这边阻挡的,有一万二三千人人,没有重武器。如果他这边都打成这样,他不认为冀曼纯那边,会好多少?
叫过来一个未受伤的亲兵,杨旋礼忍着右腿箭伤的痛,静静地和他交待,“你绕道后方,去告诉冀先生、亦轩贤侄他们,若实在坚持不住了,便降了官兵。他们是汉人,又有学问,武艺也不错,只推说是当年避祸,被侗苗两族胁迫参加叛乱的,想来官兵也不会虐待他们。唉,我当初有点怪同海哥冲动,后来想想,其实我在万佛山打许之潮时,就已经犯下了冲动的错误。这仗只要一开,就停不下来的,朝庭、官府对我们,根本没有抚的想法。”
“寨主,我们还有两千多人呢,能、能抗得住,说不定,说不定今晚,那边就来支援咱们了!”亲兵努力止住泪水,挤出笑容安慰道,
“唉,不能指望他们支援咱们,他们比咱们压力还大。毕竟,那边对着的官兵,比我们这边还多、还强。你也别劝我了,赶紧去报信,报完信之后,你就悄悄地从山里面逃走吧。我这里会安排人,回各寨报信,官兵只要突破了我这道防线,绥宁城几乎是空城,也守不住的。你们、你们就随各寨人,再往西跑,去贵州,找陆寨主他们……!”
亲兵虽然是小兵,但也知道,仗打成这样,要说多大希望,也不敢有了。好在经过此前几天阻击,将东边来的数万侗苗瑶族民和不愿忍受官府苛捐杂税的汉人,都顺利地放进了后面的蛇谷关。这里的两千人,或许只能抵挡一天了,蛇谷关那边的一千来人,应该也能抵挡一两天。民军用数千人的性命,为数万逃难百姓,以及后面绶宁、通道乃至靖州更多的村寨,争取了逃亡时间,这也算是成就了吧。他重重地握了一下杨旋礼的手,说道,“寨主,那我就去了,如果冀先生和张兄弟不肯逃走,不肯降了官兵,怎么办?”他对冀曼纯和张亦轩也有所了解,知道这两人都挺讲义气的,所以有此疑问。
“那你就告诉他们,让张兄弟当我们万佛山的寨主,这一带侗人,不论逃到哪里,都听他号令。你不用担心,我来之前,给我族人和万佛山其他头领,都留了遗书的。”
亲兵不再说什么,跪下来重重拜了一下后,便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杨旋礼行动不便,只能让其他人传话,“大家抓紧时间,吃点干粮,后半夜,敌人肯定还会来攻。只要我们有一个人在,就要把官兵在这月光岭,多拖一些时间,为后面的父老乡亲,多争取点逃命机会。”几个亲兵,含着泪,去传达杨旋礼的命令。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个命令一下达,就意味着山上的两千多人,或许到明天,就要全部牺牲了,但没有一个人胆怯退缩。
丑时过半,在山下警戒的哨兵传来信号,敌人又一次进攻开始了。这一路兵马,很明显有广西狼兵参与,极擅长山地作战,武器装备和训练又比杨旋礼的人马要好许多,这才使得杨旋礼部,伤亡惨重。不过,官兵付出的代价也不小,杨旋礼部伤亡已经有五千多人,官兵的伤亡却超过了六千人。只是,杨旋礼发自内心认为,他指望不上援兵了,可是官兵那边,只要这场抗住了,后续肯定会有源源不断的人过来支援。
“让大家尽量聚合到山顶,在挖好的工兵坑里呆着,不要慌。我们的弩箭很少了,一定要等到官兵离得近了之后再射,不能浪费箭支!”杨旋礼虽然受伤,但头脑还清醒,即使明知前景暗淡,仍然语气平和地发布着命令。
“旋礼,你到后面最顶上去,这里交给我,我在阵地在,我不在了,你再接着指挥!”这是万佛山黄姓侗人族长黄桐光,在得令后,跑到他身边来。在诸头领中,他排第四,人称黄四哥。他其实年龄比杨旋礼还要大,只是寨子头领,是按宗族实力和个人威望排序。杨旋礼正想拒绝,黄桐光却毫不客气,跑到他身边,在他后肩一切,把他打晕,然后叫来几个亲兵,“你们,把杨寨主送回去,我可以死,杨寨主不能死!”
亲兵们先是一愣,不过随即反应过来,黄桐光并不是要害杨旋礼,恰恰是要救他。谁都知道,留下来可能会死,提前走才有活路,黄桐光这么做,是把活的机会给杨旋礼,死的机会留给自己。
杨旋礼刚被抬走,下面又有一个哨兵过来,紧张地说道,“杨寨主,官……”发现站跟前的,并不是杨旋礼,而是黄桐光,哨兵呆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官兵,官兵抬了几个大桶来,我不知道他们是要做、做什么,黄寨主,你看,这……。”他不清楚官兵的意图,保能报与领导判断。
“大桶?”黄桐光听了之后,也是一僵,想了好一会,然后伸出手,感受风的方向,这才一拍大腿,“不好,官兵这是要烧山。用火烧烟熏,将我们困死在这山上。”
“这,这可怎么办?”他身边几个人,听了之后,都被吓坏了。如果官兵烧山,即使火烧不着他们,可是借着风吹来的烟,也会把人熏死。
黄桐光托腮想了一会,才说道,“队伍往西南山上撤,离山顶一里处,有一片巨石带,那里有许多巨石,互相交叠出一些山洞,洞口相通,能通风换气,却不会被火烧着。每人都将身上衣服,撕成几块碎片,待一会烟起之后,以布捂住口鼻呼。张公子在带大家训练时,曾进行过防火攻训练,说这样用布做成的口罩,可防烟气。”
令下之后,众人随即行动,本来分散的各路人马,迅速向山上撤去。与此同时,山下多处被点起了火,火光迅速连成一线,如一条火龙般,向山上缓缓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