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人。”张卧挪了挪身子，与穆羊人紧紧挨着，手里也端着一碗酒。“有些事情，我必须得告诉你，关于我，关于寨子的。”
穆羊人望着说话有些结巴的张卧。
“没关系，你尽管说，不用担心会影响到我对你的看法，在我心里，你依旧还是洛山院时的张老大，是把我视作兄弟的张老大，一直都是。”
“不要说这种话，来，我们先喝一口。”张卧把酒碗端到穆羊人面前。
两人碰了碰，各自喝了一口。
“还记得洛山院那次我们战胜何海平后，一起庆祝偷喝老里头的酒吗？”
“当然记得，那时候你牛啊，英风豪气，鼓动大家一口干了，结果呛得大家都喷了出来，虎妞当时差点没揍你。”
穆羊人刚说完，两人便相视大笑起来。
“原来那酒还真是你偷的？”
张卧讪讪一笑。“我从老里头的酒窖里偷的，我若是跟他要，那老头驴脾气，肯定不愿意给。”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张卧长叹一口气。“是啊，洛山院一别，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了。”
老爹远远地望了张卧一眼，他感觉自从羊人来了之后，张卧这小子似乎懂事了不少。
“你有白杏的消息吗？”穆羊人随口问道，他知道，洛山院相识的一群人中，白杏应该是张卧除了自己以外最为关心的人了，有可能还甚过自己。
“不知道。”张卧摇摇头。“不知道她在哪，不知道她在干嘛，也不知道她是否安好。”
“说不定有一天还能见到她。”
张卧抬头望着夜空。“这就要看它的意思了。”
两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块头还在学着衣衣小口小口地吃着桌上的食物，那样子极是突兀；寨子的其他人则在老爹和满叔的带领下，胡天海底地喝着，氛围相当的热烈和欢愉。
“老爹是我的养父。”张卧突然说道。“衣衣也不是我的亲妹妹，她也是被老爹收养的。”
穆羊人微微一怔。
“衣衣虽然不是我亲妹妹，但甚过亲妹妹。”张卧补充说。“还记得我在洛山院跟你说过我要回家当山贼吗？”
“记得。”穆羊人静静地听着。
“这里的人就是一伙山贼，老爹是贼头头，我是被一伙山贼养大的。”张卧郑重的说道。“当初在洛山院之所以不告诉你我的出生，是担心一旦告诉你之后，你会看不起我。”
穆羊人并没有否认张卧的担忧，只是说了一句：“我能理解。”
“我们虽然是山贼，但是我们从不干烧杀掳掠的事。”张卧用的是我们，而不是老爹他们，因为他自认为自己现在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山贼了，并一点儿不以为耻。
“更不伤人性命，不抢平民百姓，不打劫村庄，我们只是在商道上劫劫那些路过的商队，不伤人，只是劫些财物，而且留有余地，劫三成，给对方留七成，当然要是遇见有灵者坐镇的商队，或者实力很强的商队，我们会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跑。”
张卧望着穆羊人，观察着他的反应，但是穆羊人一脸平静。
“所以、、、”
“张老大。”穆羊人打断张卧。“其实你无需与我解释这些，我并不在意。”他也确实不怎么在意，经历了这么多，他对世事道义似乎已经变得有些淡漠，或者说麻木，他已经不是刚出洛山院时，那个血气方刚，勇于仗义出手，教训恶霸的少年灵者，他现在是一个废人，连自己都无法照料的废人。
“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老爹他们虽然是山贼，但是他们不是恶人，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是为了生存，不得已才做了山贼，他们有的是被权贵迫害得家破人亡，有的是深陷冤狱的逃犯，有的是逃跑出来的奴隶，还有的是被丢在路边的孤儿。”
说着说着张卧有些说不下去，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总之，他们都是遭受过苦难的人，是一群被世间遗弃了的人。”
穆羊人怔怔地望着张卧，又望了望正在畅快痛饮这群糙汉子，当然中间也有女人，看起来他们似乎都很快乐。
“我现在也是一个被世间遗弃了的人了。”穆羊人苦笑着，悠悠说道。
张卧不赞同地摇摇头。“到了这里，你就不是，你还有我，还有老爹，还有那个大个子。”
“还有我。”衣衣凑到穆羊人旁边，挽着他的手认真地说道。
穆羊人望着衣衣，用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这个乖巧的小妹妹他很是喜爱，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如果自己也有这么个妹妹，那该多好。
“没错，还有衣衣，从今以后她也是你妹妹。”张卧似乎看到了穆羊人的心思。
“衣衣，喊哥哥。”
“哥哥。”衣衣毫不犹豫地喊道。
穆羊人眼里带着泪花，俯身用自己的额头轻轻地撞了一下衣衣的额头，柔声地说了一句：“衣衣，哥哥谢谢你。”
“羊人，来喝酒。”张卧端起碗。
穆羊人拿起碗，然后望向块头。“块头，碗拿过来。”
块头马上拿着一个空碗靠了过来，穆羊人把自己碗里的酒分了一部分给块头，张卧见状，也把自己碗里的酒分了一些给块头，这样一来块头碗里足足有三分之二的酒。
“大个子，也敬你，谢谢你一路来对羊人的照顾，从今往后你也是我张卧的兄弟。”张卧说得极为诚恳。
但是块头似乎对做张卧的兄弟没多大兴趣，眼睛一直望着紧紧挨着穆羊人坐着的衣衣。
这让张卧好不尴尬，心想这大个子还真是一点儿也不给面子。
衣衣见块头在望着自己，她也望着块头，然后冷不丁地说道：“你怎么不喝？”说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咯咯’地笑了起来。
然后只见块头，端起碗，仰着脖子，把碗里的酒喝了个干净，喝完后，他面不改色，跟没事人似的；一旁的穆羊人和张卧怔怔地望着块头，觉得不可思议，两人都啧啧称奇。
“我们也喝。”张卧也不含糊，跟穆羊人碰了碰碗，也仰着脖子一口干了。
见状，穆羊人只得也跟着他干了，两人一喝完，马上捂着自己的嘴，面部肌肉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因为这酒确实很烈，穆羊人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喉咙里溢出来一样，张卧也好不了哪去，面部涨得通红，铿锵铿锵地咳了几声，两人快速夹了几口菜往嘴里送，这才缓过气来。
缓过劲来后，两人相视大笑，其中包含的意味，也只有他们两人能懂。
接下来穆羊人和张卧聊了一些琐碎的事情，张卧不停地给穆羊人讲述寨子里发生的一些他觉得有趣的事情，他希望穆羊人能忘记那些发生的事情，希望他能重新振作起来，他明显感觉到，羊人已经不是当初洛山院的羊人了，他那炯炯有神的双眼已经暗然失色；自信没了，义无反顾的倔强也没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志向也没了，整个人就像是被挖空了一般。
张卧能理解，双腿被段，修为被废，这对羊人的打击有多大，可想而知，但是他还是希望能帮助羊人把这些没了的东西重新找回来。
两人边喝边聊，张卧发挥着自己吹牛的本事，逗穆羊人开心，穆羊人也借着酒劲暂时忘却自己内心的苦楚和痛苦，他太需要大醉一场了，张卧也准备陪穆羊人醉一场，于是哥俩喝着喝着就不知道东西，分不清南北，已然是醉糊涂了，但是还是在喝。
女人们则领着年纪尚幼的孩子先回屋休息，衣衣也不情愿的被隔壁的婶婶送回了家，男人们则继续在畅饮着。
而块头则被老爹抓包，拉着去跟寨子里的糙老爷们敬酒，因为号称海量的老爹已经顶不住了，作为山寨的贼头子，底下的兄弟自然要一个个敬他，他哪里受得来。
块头这一敬，可敬出了事情，他先是用碗一碗挨个的敬，喝了一轮后，可能他觉得老是要倒酒很麻烦，他竟然就抱着最大的酒坛，直接用酒坛去跟人家喝，老爹直接傻眼了，其他山寨的大汉也傻眼了，尤其那些自诩能喝的大汉，差点没惊掉下巴，就没见过这么喝酒的。
更让他们傻眼的还在后面，寨子里的众山贼见块头如此能喝，便轮流一个个来跟他喝，块头则是来者不拒，就没停过，顶多不过是到旁边撒泡尿，回来后接着喝，一点事儿也没有，没有露出半点醉态，就跟喝水一样。
老爹坐在地上，唉声叹气，那个叫心疼，心想照这货这么喝下去，这寨子一年的存酒估计都不够他喝的，这家伙不但能吃，更是能喝。
块头抱着大酒坛一人独挑众好汉的事迹几天后便在寨子里传为佳话，而这斗酒的最终结果是块头一人把寨子的众山贼都干趴下了。
其他人都趴下了，块头依然屹立不倒，就跟没事人似的，从此以后块头被老爹以及众山贼奉为神人，也没人再敢跟块头喝酒，喝不过他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寨子里没那么多存酒够这家伙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