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十一年,冬。
冬至过后,北境没有如往年一般迎来第一场冬雪,接踵而至的是连绵不绝的雨水,就此有人称奇,说是天有异动,故以此昭示,也有人笑说,只是今年冬雪来的晚一些罢了。
无论是下雪或下雨,对北境中心帝都的四方人家来说,都无丝毫影响,在茶余热论一阵后便又被新的话题谈资所取代。
寒冷漆黑的冬夜,风停雨止,四周寂静凄清,无一点声响。
夜太静,静的让人心慌。
精绣的兰花帐幔悬在红木雕花大床,帐幔被挂了起来,躺在床上的沈沁柔双目紧闭,眉头紧锁,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满泊的鲜血,女子疯狂的狞笑,支离破碎的片断不段在她梦中闪现。
望着那明晃晃的刀尖,沈沁柔心如刀绞,悲凄地大喊不要。
沈沁柔满头大汗的从睡梦中惊醒,腾地一下坐了起来,随即又软软的倒了下去,浑身绵软再提不起一丝力气,两行清泪顺着香腮沁入绣枕,留下几处浅浅泪渍。
沈沁柔又做噩梦了,这个噩梦自马车失事那日起便缠上了她,一连梦了几日,心神被这个噩梦折磨的交瘁不堪,连带原本苍白的小脸亦添了抹不合年岁的憔悴。
梦中尽是些支离的片断,血泊中的人,持刀的女子始终像被笼罩在一团迷雾之中,她看不清,也不想看清,那一切对她来说实在太过惊悚,她本能的选择逃避抗拒。
外间值夜的丫鬟喜儿鹊儿似听到了动静,不过却没进里屋查看,而是在外间闲聊起来。
喜儿嘻笑道:“桐姨娘命真好,居然生了对龙凤胎。”
鹊儿也赞同道:“是啊,二房就只有这一位小少爷,说不定桐姨娘母凭子贵,直接被抬成夫人。“
“不会吧,我以为我们姨娘会成为夫人呢,毕竟二爷那么娇宠姨娘。“喜儿有些不信。
“我们姨娘啊,我看难。“鹊儿似很不看好她们院的赵姨娘:”如果她能像那位一样有心机手段,说不定早就成了沈二太太,哪还会熬到现在。“
喜儿唏嘘道:“也是。”
沈沁柔眼皮动了动,外间的两个丫鬟还在那絮絮叨叨的聊着杂事,她侧过身子伸手捂住耳朵。
沈家乃是世代祖居余杭的丝织大户,沈家九代单传,到了沈老太爷沈贺德这辈得了两个儿子,沈家大爷沈从仕,沈家二爷沈从文。
沈老太爷故去后,老大沈从仕接了沈老太爷担子,在余杭管理祖业,老二沈从文则在京为官。
如今京都沈府所居的都是沈家二房的人。
沈二太太姜氏于九年前难产故去后,沈二爷沈从文并未续娶,府里只有三位姨娘。
沈从文多年来只得五女,这次一举得了龙凤胎,三姨娘桐氏就算被抬夫人也算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这桐氏向来与沈沁柔生母赵氏不合,桐氏成为沈二太太对赵氏与沈沁柔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不好好当差,在这嚼什么舌头,当心我撕烂你们的嘴!”外间突然传来李妈妈的厉喝声。
外头蓦然一静。
“李妈妈,奴婢知道错了,请李妈妈饶了奴婢这回吧。”两个丫鬟急急认错。
李妈妈似乎心情较好,没与两个丫鬟多作计较:“我先进里屋伺候三小姐去了,你们烧壶热水备着。”她吩咐道。
两个丫鬟称了声是。
帘子哗啦的一阵响动后,被人撩了起来,略凉的风透过帘子从外间透了进来,一旁花几上的兰花随风摆了摆。
李妈妈不慌不忙的走到床边,见到荷粉的被面已滑到沈沁柔腰侧,轻问道:“三小姐醒了?”
沈沁柔翻过身子点了点头:“嗯。”
“三小姐小心着凉。“李妈妈将被子拉到沈沁柔肩头:”天色已晚,三小姐还是继续歇着吧。“
“水。“
沈沁柔抿抿了干涩的嘴唇。
“我这就去倒过来。“李妈妈走到昨窗的月牙桌旁,拿了只青瓷盏,倒了大半杯水端至床前。
为了方便喂水,李妈妈将杯子放到一旁的绣墩上,扶起沈沁柔往她背后塞了个百花熏香软枕。
“来,三小姐请喝水。”李妈妈两指捏着盏沿,将青瓷盏凑近沈沁柔唇边。
沈沁柔抿了一小口,正想说话,李妈妈又用力的将青瓷盏凑到沈沁柔唇边,无奈沈沁柔只好抬手挡住,结果青瓷盏咚的一声摔落在地,沿着地毯滚了两圈后卡在绣墩脚上,打翻的茶水将一大片鲜红的牡丹织绵毛沁的暗红。
李妈妈望着沈沁柔,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三小姐这是怎么了?”
“水冰的。”沈沁柔望着床那头闷声说道。
李妈妈面色稍霁,语气缓和了不少:“天凉了,水自然也凉的快了,我已经让喜儿她们重新再烧热水了。”她弯下腰去将青瓷盏捡了起来,哐当一声放到了绣墩上。
沈沁柔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的一抖,抬头瞥了李妈妈一眼,目光转到屋角那个炭火炉子上,炭炉上空空如也,炭炉旁放着个小的铜水壶。
“不想喝了。“沈沁柔摇了摇头,顿了顿问道:“李妈妈怎么过来了?”
李妈妈笑了笑道:“碧娥姑娘让我这几天多辛苦些,好好照看三小姐您。”
沈沁柔垂眸不语。
“三小姐若没其他事,就先歇下吧。“李妈妈走近床边理了理被角。
沈沁柔深吸了口气,透过窗缝朝外看了一眼,四周一片漆黑,唯有雕梁上的几个防风灯闪烁着微微光亮。
“姨娘没事么?“沈沁柔不放心的问了句。
李妈妈闻言有些讶异看了沈沁柔一眼,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姨娘身子无大碍,时候不早了三小姐早些歇着吧。“
“我想去姨娘房里看看,帮我梳妆吧。“沈沁柔抿了抿嘴道。
李妈妈手上一顿,冷冷的扫了沈沁柔一眼道:“三小姐,夜凉露重,若您有个好歹,我可没办向赵姨娘交待,还请你早早歇了吧,若真有事,明天再去不迟。“
沈沁柔反瞪了李妈妈一眼:“我去姨娘房里都去不得了么?还请李妈妈帮我将衣衫取来。“
李妈妈有些错愕,似乎没料到沈沁柔会发脾气,怔怔片刻后回过神来,冷笑一声:“三小姐,您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还是听我的话为好,我可都是为了您好。“李妈妈说着不顾沈沁柔反对,直接将软枕抽了出来,态度强硬一字一字的咬道:”三小姐,您该歇了。“
失去了软枕的支撑,沈沁柔咚的一声倒在床上,她怒瞪着李妈妈,眸里冷光一闪而过,这李妈妈至她六岁就伴在她身边,一直欺她年幼不懂,性子绵软,她就这样一直被这李妈妈拿捏到现在。
任是泥塑的娃娃还有半分泥性,今天就算不蒸馒头也得蒸半口气,沈沁柔深吸了口气大怒道:“李妈妈,连你也嫌我不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