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沁雅过了两天还是没回东厢,只吩咐了身边的大丫鬟安菊,将余杭带回的土仪,拿到吹雪院,分给众人。
沈沁柔得了一套烧瓷娃娃与一件滚兔毛边绣缠枝莲的淡紫色织锦褙子。
赵姨娘得了一双厚罗袜,两张绣喜鹊登枝的罗帕,秦妈妈与碧娥桃子几个大丫鬟分别得了一张锦帕,院里其他伺候的丫鬟婆子则是一枝普通的银钗。
沈沁雅给赵姨娘准备的土仪,显然是没经心的,府务一落,赵姨娘也得了闲,她失望之余,便一心寄情于针线,只见一根细针随着她手腕翻动,在指尖穿来飞去,上下起舞。
训导沈家几位小姐的女先生苏玉,今年早早的请休回了老家,沈老太太不喜人多吵闹,只命说让各院的人,每隔五日请一次安便好,因此沈沁柔便闲下来了。
她见着绣架上的一大幅鱼戏牡丹俨然成形,一条活灵活现的鱼在各色的牡丹花从中穿梭起舞,就问道:“姨娘,这是要绣给我做衣裳的么?”
赵姨娘全神关注在绣面上,头也不抬的回道:“是给二小姐做衣裳,二小姐喜欢牡丹花。”
沈沁柔失落的瘪了瘪嘴,托着下巴恍神。
赵姨娘原名叫赵吟雪,是已故沈二太太姜氏的陪嫁丫鬟,专司针线,绣工,姜氏生前对赵姨娘很好,赵姨娘一直记挂着姜氏的恩情。
在姜氏故去后,赵姨娘每年都会出府替姜氏点一盏功德灯,给姜氏之女沈沁心立长生牌位,并亲手替沈沁心做一年四季的衣裳两套,风雨不改,年年皆是如此。
今年也是因去庙里替姜氏点功德灯,不料在回府途中马儿发狂,导致马车失了事,沈沁柔与赵姨娘受了轻伤,同行的丫鬟秀珠却断了条胳膊,而驾马车的柱子断了条腿。
秀珠与柱子到现在都还在养伤。
沈沁柔气闷的觑了赵姨娘一眼,没趣的找了个花绷子,也练起针法来。
帘子哗啦的一响,桃子提了个红木大食盒进屋,对着赵姨娘与沈沁福了福身道:“三小姐,姨娘,该用早饭了。”说着便将红木食盒里的碗碟杯盏取了出来,依次在在红木牡丹雕镂圆桌上摆开了。
桃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摆盘的时候总发出哐当的声响。
赵姨娘收完最后一针,呼了口气,走到沈沁柔身后,看了眼她所绣的半朵月季,点了点头道:“已经算绣的不错了,待吃了早饭再绣吧。”
沈沁柔轻哼了一声,将花绷子放回绣篮里,径直走到圆桌旁用起早饭来。
沈府的早饭样数多,做的精巧,只是量不多,赵姨娘见沈沁柔爱吃那碟山药红枣糕,便将那碟子推到沈沁柔眼前。
待沈沁柔与赵姨娘用完早饭,桃子便命青儿将碗盏收了下去。
她东张西顾,踌躇一阵后,又对着赵姨娘与沈沁柔福了福身,一脸为难的说道:“三小姐,姨娘,老太太今早宣了各院的管事妈妈去,说以后沈府的庶务便交到大太太手里了,要各院管事妈妈好好配合大太太,又指了桐姨娘协管,说待桐姨娘出了月子,便跟着大太太学习如何打理庶务。”桃子说罢,一双黑呦呦的大眼,分别往赵姨娘与沈沁柔脸上来回睃了一遍。
赵姨娘意外的很安静,她淡淡道:“大太太是老太太指的,她是个聪明人,定能将沈府管的很好。”却没提桐姨娘。
沈沁柔打量了赵姨娘一眼,又拿起花绷子,绣那朵未完成的月季花。
桐姨娘协管,沈沁柔可以料见,将来她们院子怕是太平不了了。
没一会,外边便吵闹起来。
只听李妈妈在院中破口大骂,杀猪一样的声音差点没将人的隔膜刺破。
沈沁柔搁下针,回头看了赵姨娘一眼,只见她依旧在绣那幅牡丹鱼戏牡丹,两耳不闻窗外事,沈沁柔轻叹了声,提脚出了门,桃子忙后脚跟了出去。
待沈沁柔走后,赵姨娘望着晃动的帘子,略微失神,一滴血珠从指尖沁出,她忙用罗帕包住手指,微不可查的轻叹了一声。
沈沁柔伫立在门口望着萧瑟冬景,院顶那方乌央央的天,心忽然觉得有些沉。
“三小姐。”不知是哪个眼尖的婆子见着沈沁柔,大叫了一声,其他婆子丫鬟也跟着回首看向沈沁柔。
“三小姐,你赶紧劝劝李妈妈与碧娥姑娘吧。”
“是啊,是啊,你赶紧劝劝。”
几个劝架的婆子丫鬟你一言我一语,在一旁七嘴八舌,像只金鱼一样嘴不停的一张一闭。
“三小姐。”碧娥见着沈沁柔羞愧的向她行了个礼。
沈沁柔颔首,走到院中,斜瞥了李妈妈一眼道:“李妈妈若再吵就去老太太跟前吵吧,我们院太小恐怕容不得你这尊大佛。”
李妈妈闻言头皮发麻,嘴角噏噏,总算住了声。
沈沁柔来回的看了两人一眼,问道:“怎么回事?”
李妈妈抢先叫苦道:“哎哟三小姐你不知道,我也是气急了,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却屡屡被一个半大子丫鬟欺辱,今天实在气不过才闹起来。”说罢抬袖往眼角摁了摁,又悲嚎了几声。
碧娥低头垂眸,觉得丢脸,闷声道:“奴婢没什么好说的。”
李妈妈见碧娥没告状,便理直气壮的越嚎越大声。
碧娥从不是无事生非之人,每次处罚人也好,与人吵嘴也好,都是必有由头的。反观李妈妈一直便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人,给她三分颜色,她便能给你开起染房来。
“行了,行了。”沈沁柔不耐的怒吼出声,孰是孰非她心里焉能不清楚。
吹雪院的丫鬟婆子鲜有见到柔顺性子的沈沁柔发怒的模样,一时上下全都愣住了。
院中蓦然一静。
她往李妈妈手腕间一瞄,淡淡出声道:“今个的事就这样算了,大家都是一个院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还要相处,莫要为了一点事伤了彼此情份。”
众人被沈沁柔惊的一愣一愣的,这才回过神来,称了声是。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见两人不再闹了,也纷纷松了口气。
“李妈妈,不知你在哪发财,那两个金镯子少说怕也有五六两吧?”
李妈妈见沈沁柔面色不虞,也不怵她,笑呵呵的回道:“三小姐说笑了,我能在哪发财,还不是主子赏的。”
沈沁柔冷哼一声,呼了口寒气,“李妈妈倒是人缘好,一口一个我,我还以为李妈妈翻身做了主,已经做了哪家富家翁呢。”
李妈妈被沈沁柔刺的老脸一红,嗡声道:“我。”话刚出口,忙连连拍了拍嘴,改口道:“三小姐说笑了,奴婢只是一时口误。”
“是么?”沈沁柔面带三分笑意,温和的说道:“那李妈妈以后记得,切莫忘了改口吧。”
她说罢抬脚便走了,站在沈沁柔身后的桃子忍不住眨了眨眼,望着沈沁柔离去的方向呼道:“三小姐,且等等我。”连忙追了上去。
一个婆子揉了揉眼,惊愕的往沈沁柔离去的方向,对着身旁的丫鬟说道:“快,扇我一巴掌。”
一旁的丫鬟不解,委婉的问了句:“你这是生病了?”
那婆子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是看看,我这是不是在做梦。”
那丫鬟闻言哈哈大笑道:“陈妈妈,哪有人大白天发梦的,快去做事吧。”
几个丫鬟婆子也笑闹着作鸟兽散去,余李妈妈站在院中,恶狠狠的瞪着沈沁柔离去的方向,恨不得能瞪出两个窟窿来,她抬脚踢往一旁的桂花树猛的一踢,回过头来又抱着脚痛呼,“哎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