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夕阳西下,通天校场,矗然而立。
两人站在校场中央,其中一人身披青衫,面容憔悴,嘴唇发白,但却目光明亮,巍然而立。
另一人身披白色战甲,目不转睛的盯着此人。夕阳残照,白甲守卫不期然的松了口气,然后凝神回望青衣人,却见他面无表情,依然双目炯炯的盯向太和阁。
披甲者见青衣人虽然不懂武功,却意志坚定,站立三天不休,毅力更胜武人,不禁面露佩服之色,一面敬意的拱手道:“寇大人,好斗志!我酉时守卫敬你的!”
寇准!盯着他的则是十二守辰的酉时守卫!
三天以来,十二时辰守卫都轮班监视着寇准,只道这个不会武功的文人早晚便要倒下,却不料他竟然可以熬过三日三夜而不倒,酉时守卫也感佩服,深深向他敬礼。
寇准已经在此屹立三日,木炎昊与二千通天门人也因此没有再到过校场。这三日三夜,杨延浦劝他,他不顾;于飞请他休息,他不愿!法智大师游说他离去,他不肯!
根据通天门的规矩,通天门主每日都会在校场之上检阅门人,然后到太和阁内处理会务。根据木炎昊与寇准的约定,要是木炎昊此刻到来校场,而寇准如今却站在校场之中,便没有不下跪之理,木炎昊败!
相反,要是寇准在木炎昊出现之前不支倒下,或者要是寇准稍事休息,而木炎昊乘寇准休息之际,在校场之上检阅门人,寇准便会错失要木炎昊下跪之机,寇准败!
木炎昊只道寇准不过是一介文人,站不了多久。岂料寇准虽然不会武功,却凭着不屈的斗志,竟然站在校场之上三天不倒。
木炎昊虽然暗里敬佩,却更加不服输,于是这三天便破例不检阅门人,也不在太和阁开会,通天门的会务决策为之停顿了三天。
※※※
通天门,凤寰阁,寂静无声。
木若兰独自留在凤寰阁寝室三天,足不出户,泣不成声。
张燕山被囚在天牢的第一夜,得到赤丹凤和于飞的默许,木若兰尚且可以秘密到访天牢,与张燕山隔墙传情。
可是往后的每一天,于飞夫妇以照顾木若兰伤势为名,整日看顾着木若兰。木若兰心里明白,便整天称病,躲在被窝内,连于飞和赤丹凤也不见,两人无可奈何,只得一直在凤寰阁看守着木若兰。
直到如今…
于飞连日守护在凤寰阁,累积大量会务还未处理,见木若兰入睡,便到太和阁向木炎昊汇报,赤丹凤也随他暂时离去。
子夜,凤寰阁空无一人。
天牢路上,木若兰飞檐走壁,快疾如风,不消一刻,便来到天牢之前的佛堂一带。
月黑风高,木若兰听着风声在耳畔吹过,心中激动难抑。只要没有意外,她很快便可来到张燕山的牢外,与张燕山互诉心声。
只要没有意外…
木若兰途径佛堂的屋顶之时,却见一个和尚早已盘坐于此,紧闭双眼,合十双掌,念念有词,但见和尚迎风而坐,飘逸之余,却没有被劲风吹倒,武功不俗,木若兰不禁多看他几眼。与此同时,和尚突然张开眼睛,精光四射,木若兰不禁心中一凛,便想到这和尚必定是等着自己到来。
木若兰定眼一看,才发现这和尚竟然是他!
法智大师。
法智大师合十双掌,对木若兰道:“木姑娘,时已夜深,还请先回房间休息吧。”
木若兰恨不得立即到张燕山身边,此刻却被法智大师横加阻拦,心焦如焚。然而眼前这和尚却慈眉善目,说话从容不逼,木若兰也不觉的松了一口气,却又突然想到他出现在此的因由,冷冷道:“大和尚,你要为我爹办事,要阻止我去见张大哥,说一句便是了,不用惺惺作态地装好心!”
法智大师微微一笑道:“万事万物因缘而起,因缘而灭。木姑娘,嗔是毒,痴是毒。何不先放下执着,等待因缘和合之期?”
木若兰心里恼怒,哪有耐性谈佛偈?木若兰面若寒霜,喝道:“什么嗔?什么痴?什么毒?什么执着?大和尚,我一句也听不明白,你还是不要阻我!”
法智大师道:“木姑娘故意不提因缘和合之期,是否因为自知这也非和合之时?”
木若兰失去耐性,拿起手中尺八,全力直刺向法智大师,同时朗声道:“大和尚,你走开!”
法智大师反而挺起胸膛,迎向尺八,平静道:“三日之前,木姑娘为救张施主挺身而出,老衲好生尊敬。如今木姑娘却为见张施主而失去理性,狠下杀招,老衲应该如何应对木姑娘?请木姑娘明示!”
木若兰听罢,心神为之一震,想到自己为了私会情郎,竟然向一个陌生人狠下杀手!莫说这是天理不容,如果让张燕山知道此事,恐怕要恨透了自己一生!她连忙运气收回这一招的劲力,但这一招却是全力以赴,此刻强行收招,登时内息翻涌,破绽大露。
木若兰浑身一震,法智大师伸出手来,一把扣着了她手持尺八的脉门,尺八随即脱手。法智大师再顺势双手一翻,就把她弄得失去平衡,背门向着法智大师,再出一掌,掌心就抵着她背门。
木若兰失声道:“大和尚,你使…!”
木若兰连“诈”字也还未说,便感到一道暖流从法智大师掌心之中传来,平复了翻涌的内息,原来法智大师这一掌不是要败她,而是要平复她紊乱的气脉。
法智大师平静道:“木姑娘早前为情出招,与赤夫人同出一撤,如今为义收手,更有木掌门之风范,但木姑娘可别要伤了身子。”
木若兰体内本来紊乱的内息随即平静下来,法智大师便放开了她。木若兰想到法智大师这是一番好意,当下也不知应该感谢他,还是坚持要他让开。沉吟片刻,木若兰问道:“大和尚,你刚才说是赤夫人之举…你认识我娘亲?”
法智大师点头笑道:“殷凰敢爱敢做,想当年于护剑还未归入木掌门麾下,曾与木掌门大战一场。就在于护剑快要伤在木掌门手下之时,殷凰突然走上阵前,向木掌门表白爱意,最终于护剑与木掌门化干戈为玉帛。木掌门最后更娶了殷凰为夫人,成为一时佳话。老衲当年为他们证婚,想来已经十八年了。”
木若兰不禁睁大眼睛,哑然道:“大和…法智大师,你…你是爹娘的证婚人?”木若兰想到法智大师是父母的证婚,连忙改口。
法智大师想起往事,双目放空道:“当年妳与木公子出生的时候,老衲还在通天门的大雄宝殿为“殷凰诵经祈福。可惜“殷凰红颜薄命,木公子少年早夭,致使木掌门性情变得更加...更加刚烈。如果今日赤夫人在木掌门身边,木姑娘就不需要为张施主担心了。”
木若兰听到法智大师提起娘亲及弟弟,喃喃道:“是我...当年是我害死了娘亲和弟弟...今日爹才会伤害张大哥...”
法智大师道:“殷凰与木公子的事情,老衲也略有所闻,当年的事纯粹是意外,木姑娘无需自责...”
木若兰悲恸道:“我知道...我一直也知道...爹一直也在恨我…爹亲口说过,放不下当年的事,忘不了白烟爆发的一刻,我就知道…爹一直在恨我…”
法智大师道:“当年木姑娘也是一番好意,一切都是意外罢了…”
木若兰浑身颤抖,哽咽道:“你不知道....张大哥也不知道...爹拜祭娘亲和弟弟的那天,爹满面杀气,却连一眼也没有看我!我就知道爹一直在恨我!张大哥说,爹恨的,是害死娘亲和弟弟的真凶..他错了...爹不只恨那个真凶....他更恨我!所以现在他才会伤害张大哥...我当年害死了娘亲和弟弟...今日我就害了张大哥...”
木若兰浑身颤抖,竟然不自觉的倒了下来,法智大师双掌合十,走到木若兰跟前,轻声道:“木姑娘,张施主没有错,老衲看着师弟两岁入师门,师弟素来性情恩怨分明,才华过人,木姑娘妳也是受害人,师弟岂会怪责妳?当日木掌门之所以满面杀气,是因为...”
法智大师正要说下去,忽然横里传来一把声音道:
“是因为为父心恨那逍遥法外的真凶,急于报仇!在未查明真相之前,便独闯万毒门,杀死了上百人,才知道万毒门并非真凶,为父反被真凶利用!为父当日双手沾满鲜血,还不知道真凶是谁,心里恼怒,满面杀气的到来拜祭妻儿,不料却吓得若兰妳,不见为父几年…”
木若兰与法智大师循声望过去,但见月影之下,一人身穿红袍,神威凛凛,气势逼人,不禁心头一震!
木炎昊!
木若兰甫一抬头,木炎昊已经飘身到她身边,手臂微微一弯,一道真气便隔空托起了木若兰。
在旁的法智大师双掌合十,说道:“善哉,善哉!万事万物因缘而起,因缘而灭。这就是因缘和合之期了。”
法智大师话语甫落,木若兰便被木炎昊发出的真气纳入怀里。木炎昊抱着木若兰,柔声道:“若兰,为父知道你这十年以来,心里很难受,可惜为父只怕把妳逼得太紧,想用时间冲淡妳的痛苦,直到丹凤说,妳已经可以接受为父之后,为父才接妳回通天门。可是为父却不知道,原来若兰你一直有此想法…若兰…”
木炎昊看通天下世局,却看不透亲生女儿的心事,不禁暗怪自己对女儿的疏忽,此刻木炎昊看着木若兰,雄霸天下的气势不知不觉间散去,变得一面慈祥的细看着木若兰。
这时风清月明,木若兰心中颤抖,抬头回看父亲,只见活阎王的杀气尽去,换来的一双关怀的目光,双眼之中,便只有自己,木若兰才警觉到,父亲望着自己的目光,与十年前一家登山之时,其实没有一丝改变,只是这十年以来,自己不曾细心的看过父亲一眼罢了!
木若兰想到这里,一时之间,就像是变回当年那个六岁的小女孩一样,一下子倒在木炎昊的怀里,紧抱不放。木炎昊轻轻抚着木若兰的背门,就像十年之前抱着她一样…
木若兰双目都是盈盈泪光,心里温暖,温柔细语道:“爹…”
木炎昊目光却忽而冷酷,忽而温暖,心里暗暗道:“殷凰…若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