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华诉说身世,谈到她在道名门的大考都名列前茅,屡获殊荣,但无论她如何努力,却始终得不到一个家,一个有父母关顾的家。
杨素华热泪盈眶,只想不落泪于张燕山面前,便想借故离开,幽幽道:“张大哥,我…想先回去房间。”
杨素华翩然玉立,张燕山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娉婷袅娜,顾盼娴雅,深感怜惜,更想她多留一会。
杨素华正要步入船舱,张燕山脑海灵光一闪,问道:“杨姑娘,刚才妳说杨大人到道名门接妳下山的那天,是妳的生日吗?”
杨素华浑身一震,转过头来,点了点头,望向张燕山道:“是…你怎么会知道的?”
张燕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杨姑娘,或许杨大人不能给妳一个完整的家,但他还是很疼惜妳的。妳的生日,妳的一切,他都没有忘记。或许他未能克尽父亲的责任,但肯定他想做一个好父亲。”
杨素华心中一颤,不期然想起杨延浦亲来道名门之时,还带着一份别具心意的礼物,可是自己却从未珍惜过;然后又记起船破之时,他不假思索地,为了保护自己,选择牺牲性命。一瞬之间,连日父女相处之情,便在脑海中逐一浮现,一时之间,整个人都愣住了。
十六年来,杨素华碍于师门,碍于心结,与杨延浦聚少离多。就算上清道长让自己参与杨延浦的护帅计划,也只管沉浸在这番不为人道的怨怼之中,只想过恩师的命令,但却未曾真切留心父亲,更遑论切身处地在父亲的立场想过,直到这刻才如梦初醒,明白了杨延浦的用心。
张燕山点破这一点,杨素华蓦然惊醒,浑身一震,无言以对!
张燕山接着道:“杨姑娘,杨大人多年来想尽父亲的责任而不得,心里也不会好过,如果…一会之后,妳再见到杨大人的时候,或许…妳可以跟他谈一谈…”
杨素华沉吟片刻,仰天喃喃道:“我…我跟爹谈一谈,但我…我不知道怎么…怎么…”
张燕山想到她这些年来,也一直逃避面对亲情,这一刻也不知从何说起,张燕山想了一想,便在从身边的药炉,取出一根木炭,然后再地上画了两个轮廓出来。张燕山道:“杨姑娘,妳知道我父母早已过世,但其实…他们一直在我心中…每当我遇到不快之事,想告诉他们之时,我便会画出他们的画像来,对着画像谈话…”
杨素华惊诧道:“但…这也不是真的…这又有何用?”
张燕山见杨素华满面诧异之色,便径自在地上画起画像来,然而张燕山好像不太肯定画中人的面目,一边手持木炭画画,一边用手擦去错笔,如此边画边擦,便在地上画出一个柳眉凤目,貌若天仙的绝代佳人来,杨素华看了一看,不禁惊呼道:“张大哥…怎么你会画出我娘亲来?”
张燕山道:“我…我不过是看着杨姑娘,猜想玉贞道长的容貌罢了…这像吗?”
杨素华点了点头,张燕山回头一看,却见与杨素华谈话的同时,不慎画错了一笔,便伸出手来,轻轻擦去画中人面庞画错的一笔。杨素华想起张燕山说,这是依照自己的面容而画,又看见张燕山轻轻擦着画中人的脸,一时之间,只觉他就像轻抚着自己的面庞一样,不禁心如鹿撞,面泛红霞。
张燕山见杨素华已经代入其中,便在地上画起另一个人像来,张燕山熟悉此人的面目,不消一刻,便清清楚楚的画了出来。
杨延浦。
张燕山道:“杨姑娘,如果妳有话要跟杨大人说,妳会如何说起?”
杨素华看着眼前杨延浦的画像,脑海思绪远飞,想起十年之前,杨延浦到来道名门,想接自己与母亲回杨家,却遭母亲拒绝;又想到月前自己十六岁生日之时,杨延浦亲身到来接自己下山修行;最后便想起商船之上,杨延浦为了自己,几乎牺牲了性命…一时之间,心里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张燕山见杨素华思潮起伏,欲言又止,便在杨延浦的人像上画上几笔,却见画中的杨延浦满面风霜,历尽沧桑…
杨素华看着画中的杨延浦渐渐老去,满心不忍,便对张燕山道:“张大哥,不要再画下去,我不想见到爹老下去…”
张燕山抬起头来,望着杨素华道:“杨姑娘,我可以不再画下去,但时日不会,终有一日,杨大人也会老去的…”
杨素华心头一震,却见张燕山看着自己,柔声道:“杨姑娘,日后的事,没有人可以知道,我只可以在今日,十分确定的对杨姑娘妳说…不是每个人都有着机会跟父母相聚的…”
张燕山父母双亡,此刻杨素华听到他这一番心底话,脑海一片空白,不知所言,然后抬头一看,但见日落西山,夜幕降临,才惊觉时光流逝,就像是她们父女之间的相处时日一样…
杨素华心中一凛,回头望去张燕山,张燕山知道杨素华所想,便对她道:“杨姑娘,夕阳虽下,但杨将军还在船舱!”
杨素华恍然大悟,面上绽放笑容,巧笑倩兮,美目眇兮。张燕山看得心神一荡,杨素华道:“张大哥,素华先回船舱见爹爹,你…你可以在这里等素华吗?”
张燕山想到杨延浦与杨素华有冰释前嫌之机,心里欣喜,便对杨素华道:“杨姑娘,我在这里等妳。”
杨素华听到张燕山说会等自己,满心欢喜,便往船舱而去,会见杨延浦。
※※※
甲板之上,张燕山先为天马和重明鸟服药裹伤,然后自行运功调息,凝神养气,不自觉间,便渡过了两个多时辰。
张燕山运气已毕,神元气足,蓦地张开眼睛,但见满天繁星,川流不息,商船不止,甲板轻摇,轻风细浪,然后闻得一阵芳馨幽香。
张燕山转头一看,但见杨素华微施粉泽,淡扫蛾眉,双瞳剪水,身穿一袭霓裳玉带,腰若约素,窈窕丰盈,玉体香肌,更胜碧波仙子。
伊人临风望月,回眸一笑。风清月朗,繁星满天,却不比杨素华的星眸月容。
张燕山不期然地低声道:“很美…很美…”
杨素华本想问张燕山自己穿得好不好看,却不料他不问而答,杨素华不禁粉脸绯红,细语道:“这是我十六岁生日,爹来到道名门接我之时,送给我的礼物,你…你喜欢吗?”
张燕山道:“喜欢…我很喜欢…”
杨素华听到张燕山喃喃道“喜欢”,只觉得甜在心头,接着道:“爹说当年与娘亲相识之时,娘亲刚好也是碧玉年华(注一),爹便为娘亲造了一袭碧衣玉带,娘亲尤是爱惜,从此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杨素华一直虽然青衣素颜,也难掩倾国之容,如今为了张燕山轻扫娥眉,碧衣玉带,有如天仙下凡,张燕山看得傻傻的回应道:“原来…这是当年杨将军送给你娘亲的…真好看…真好看…”
杨素华所穿的,是当年父母定情之时,与娘亲同款的衣裳。杨素华生平从未为人而妆容,本来满心忐忑,但此刻听张燕山不住说着“很好看”,心里只觉甜丝丝,便对张燕山说道:“张大哥,刚才我跟爹详谈,他很感激你。他知道你想到道名门一行,就要我问你是否愿意跟我…我们到道名门一趟,张大哥,你意下如何?”
张燕山想到反正也要到道名门一行,于是便说道:“愿意…我很愿意…”
杨素华心花怒放,脉脉地望着张燕山。张燕山见她柳眉星眸,眉目含情,只觉心驰神荡。
就在这时,天上落下点点雪花,落在杨素华的面上,融化为点点露水,化掉杨素华额上的一点妆容。张燕山不假思索地走到她面前,挽起衣袖,挡住了飘雪,轻声说道:“杨姑娘,妳的妆容被飘雪化了一点。”
杨素华靠到张燕山身边,问张燕山道:“张大哥,如果以后…我的妆容化了…你会不会帮我…帮我上妆。”
张燕山只觉杨素华问得旖旎,却又不知何故,便把心底疑问暂且搁下,点头回应道:“这当然可以。”
杨素华听得心甜,便走到通往船舱的楼梯之前,红着面,转过头,柔声道:“张大哥,那么…素华就告诉爹,说…张大哥你应承了素华…为素华日后上妆…”
张燕山见杨素华说得含羞答答,一改平日冰冷的神态,心中隐然有些欢喜,却又有些不安,接着他心想:“大概是因为杨姑娘刚刚与父女冰释前嫌,心里欢喜,才会如此不一样吧!”
杨素华甫一步入船舱,便回眸对张燕山道:“张大哥,素华现在先回房间…你可不可以等一会才下来,爹说…不想招人闲话。”
张燕山心里感到奇怪,但想道:“反正这几天也是与杨素华一先一后地回船舱,今天也应如此行事吧。”
张燕山便对杨素华道:“杨姑娘你就先回房间,我待会才下来。”
张燕山事事都依从杨素华,杨素华心里更加欢喜,回眸一笑,百媚娇生,张燕山一时间心荡神驰,目送着她径自回去。
张燕山在甲板上徘徊,东张西望,就像是在等候什么一样,倒就一点也不像杨素华所说,要待会才返回船舱。
一刻钟后,张燕山自觉无聊,就走到天马及重明鸟面前,抚弄着重明鸟的头颈,喃喃自语道:“明明约好了,要在到达通天门之前一晚的子夜再见,怎么到现在还未到来?”
重明鸟一声鸣叫,只是张燕山却若有所思,置若罔闻,然后自顾自望着天马道:“莫非…她为了装作要与我保持距离,忘记了约定?”
天马听了张燕山的说话,便向着甲板堆放置杂物的一角,发出一声嘶叫。可是张燕山心不在焉,又有几分焦虑,继续自言自语道:“兰儿怎会忘记了我们的约定?”
天马望向的杂物堆中,突然发出了微微“呜”的一声,沉思着的张燕山就此惊醒过来,便循声走到杂物堆前,才发现杂物堆中,竟然暗藏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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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
碧玉年华,即女子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