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乌云蔽月,辽军尸山。
雁门关前,一座由数十个辽兵尸体堆成的尸山,散发着阵阵阴风,正是阿鼻的葬身之地。
今日雁门关一役,阿鼻使出八热地狱,以人为器,对战杨延昭。杨延昭则使出或跃于渊,以居高临下之势,一枪攻杀了阿鼻与数十个辽兵,大破阿鼻的八热地狱。当时阿鼻身处这数十个辽兵的尸身之中,辽兵尸体阻挡着杨延昭的视线,杨延昭未有亲眼见到自己一枪刺死了阿鼻,但是凭着他用枪多年的触感,杨延昭确定这一招已经把阿鼻重创得绝无生机。杨延昭正想再多补一枪之时,却见杨令公的破阵霸王枪被孤独冰封,杨延昭立即走上阵前为杨令公解围,其后则只管驱逐辽军,一日苦战后,杨延昭回来之时,只见尸山毫无动静,便认定阿鼻已经死去。
寒风吹开闭月乌云,月色再上梢头。只见这尸山微微颤动,然后一个面无血色,身上挂着一道长长枪伤的人,手持着涿鹿刀从尸山内爬了出来,月色掩映之下,却见这人正是阿鼻。
只见阿鼻胸前到腰腹之间,挂着一道长近三尺的枪伤,从右肩刺到左腰,伤口比成人的指掌还要粗。细看之下,这道却是伤痕又红又白,红的是血,白的是骨,阿鼻爬出尸山之后,只能仗着涿鹿刀,一步一步的蹒跚而行,每当阿鼻前行一步,伤口就立即喷血,阿鼻按住伤口,但却仍然血流不止。阿鼻每走一步,伤口就再度爆发,每一步都痛得要阿鼻晕倒当场,但他却怎也不容许自己停下脚步,因为他知道,若不尽快离开山谷,便只有命丧黄泉。他一步一步蹒跚前行,伤口就一寸一寸的爆裂流血。最后走到峡谷中间的时候,阿鼻终于就再也止不住身上的血流,一下子倒在地上。
阿鼻躺在地上,仰望着天空的星宿,只觉自己比微尘还要渺小,死活亦不再重要。然后阿鼻就累得连闭上眼睛的力气也没有,眼睁睁的躺在地上,等待死亡的来临。
这时阿鼻连正面仰望星空的力气也消失,头颅侧歪向一边,正正的对着峭壁。阿鼻撇看峭壁之上,却见一个尸体被长刀贯穿了身躯,硬生生地钉在峭壁,阿鼻看得心头一震,这具尸体正是他的恩师孤独!
阿鼻看见孤独曝尸荒野,尸体还要被钉在峭壁之上示众,心里登时热血翻涌,然后杨延昭打败自己的每一招每一式,立刻历历在目的浮现眼前,阿鼻只觉悲愤耻辱交杂。一霎之间,孤独多年来所传授的地狱道,就在阿鼻脑海里不规则地涌现出来,本已耗尽的真气随着地狱道经文,在全身经脉中运转。然后经文在阿鼻脑海中重新整合,成为一套最适用于阿鼻的独特法门,真气在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里以丹田为中心,时而顺行,时而逆走,最终被神识所掌控,气随意动。不消片刻,阿鼻体内一身真气修为非但尽复旧观,还更胜昔时!
”要掌管地狱,必先进入地狱。”
来回地狱又折返人间之后,阿鼻脑海就闪出这一句话。
阿鼻身形稍动,伤口立即血如泉涌。阿鼻随之举起右掌,轻抚伤口,真气自动运转,伤口上的鲜血就立即凝固成冰,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想之内,自己苦练多年也掌握不到的八寒地狱,竟然在死去活来之后顿悟功成。
阿鼻双腿一蹬,一跃而至孤独尸体旁边,然后拔出插在孤独身上的鸣鸿刀,再抱起孤独的尸体回到地上。阿鼻悲从中来,就想与杨家将再决生死。就在这时,阿鼻却突然感到体内真气忽强忽弱,难以控制,阿鼻就想到这是因为自己神功初成,未能融会贯通,必须再行修练,方能收放自如。
阿鼻知道今日绝非再攻雁门关之机,于是就狠狠地望了雁门关一眼,然后抱着孤独的尸体,施展轻功离去。此时阿鼻身法有如鬼魅,轻盈得难寻踪迹,在看守峡谷的宋兵头上飞身略过,也没被察觉。深夜之间,阿鼻攀上了雁门关远处的一座高山上调息运气。
日出东方,阿鼻睁开眼睛,精光一闪,站在高山上遥望雁门关。他的身影被朝阳拉得老长,遮盖了孤独的遗体,残破的盔甲散发着沧桑的气息。阿鼻紧握右拳,拳指向天,遥望眼前的雁门关,然后心里狠下毒誓道:”不灭杨家将,誓不为人!”
翌日,雁门关外风沙大作,吹得连尸山也纷纷倒下,夜里又出现大量秃鹰与野兽,吞食着雁门关外的尸体,杨令公也害怕瘟疫蔓延,于是就安排下属处理雁门关外尸体,前后花了七日才清理好这些腐尸。士卒就发现孤独的尸体不翼而飞,宋军只估道孤独的尸首被强风吹走,或被野兽吃掉,兵器也被秃鹰取走。
※※※
雁门大战之后的十日,关里上下严阵以待,杨令公及其子频繁出巡,将士枕戈待旦。杨延玉去信朝廷禀告战绩;杨延浦去信道名门,感谢赠药之义;杨延训与边关守将互通消息,确定辽军去向;杨延贵操练士兵,随时准备再战;杨延瑰督促伤兵营的伤病照料,拜访死伤者家属,安抚民心;杨延彬调配兵力,坚守雁门关。杨延昭则安排将士将辽军尸山封土,建成京观,震慑辽军。大战后十日,斥候和守将的消息都证实辽军已撤退行远,杨家将才松了一口气,在杨府内筹办庆功宴。
斜阳黄昏,杨家上下都抵达了大厅畅饮,然而杨延昭迟迟未到,众人大奇。
杨令公道:”昭儿发生什么事,怎么现在还未到来?”
杨延训道:”爹,大哥不能如期结集,违反军纪,应该如何处置?”
杨令公道:”当以重罚!本将军必以军法处置,罚他痛饮千杯。”
杨家将听罢,哈哈大笑。
杨延瑰道:”爹,你这样重罚大哥,恐怕会动摇军心,这十天来,我听到军队悄悄流传一些说话,都是关于爹和大哥的,要是爹听了之后,恐怕也不敢这样重罚大哥啊。”
杨令公道:”军队有什么流言蜚语?”
杨延贵抢着道:”现在军队都在说,雁门关此役,辽国主将是杨老将军败的,辽国主帅是杨少将军杀的。”
杨延彬补充道:”不止将士这么说,雁门关的平民也说,自古一山不能藏二虎,但今日雁门关却是一关藏两虎。”
杨家将听得大笑,杨令公大喜道:”好!讲得好,全靠昭儿智勇双全,这一仗才保得住雁门关,以及我大宋万千百姓。”
众人开怀大笑,就在这时,杨延昭终于来到大堂,众人一见,心里暗暗叫好。原来杨延昭回到雁门关时便开始蓄胡,如今杨延昭衣冠楚楚,却留了一面胡子,从翩翩少年郎变成一个威武的将军。
杨延浦不禁赞叹道:”大哥,真想不到你蓄了胡子之后,竟然这么有威严,看来以后就算大哥不出手,天下英雄都要被比了下去!”
杨延玉道:”大哥真的很威武,只是何故突然会想到要蓄起胡子?”
杨延昭满面春风道:”你们的嫂子说,想看我蓄了胡子的模样。”
听到”嫂子”这说话,杨家六子都呆住了,然而杨令公听了,却是无语。
杨延昭看见杨令公的表情,就对杨令公道:”爹,孩儿与和何姑娘约定,这战之后,孩儿就要迎娶她,求爹成全孩儿和相思。”
杨家众兄弟听得面面相觑,却见杨令公沉默不语,只道是杨令公不许。杨延玉最理解兄弟的感情,就率先打破沉默道:”大哥,恭喜你找到心上人。不知这姑娘是何处人家?”
杨延昭一直凝视着杨令公,杨令公还是默然不语,杨家兄弟只好等待杨延昭发言。
杨延昭道:”爹,相思虽然是民女出身,但她对我情真意切,舍命相救孩儿,也是她勉励孩儿顾全大局。孩儿能够为大宋出一分力,相思功不可没。”
杨延浦心里暗赞,然后扬声道:”出身平凡又如何?这位相思姑娘委实是奇女子。爹,让我和大哥一起去接这奇女子回来吧。”
杨令公道:”你们都不能见她了。”杨家兄弟听到这里,无不心头一震,他们早知道杨令公处事严厉,但也没有想到杨令公会如此决绝。
杨延昭道:”爹,孩儿非相思不娶!就算你反对,我也要到边城去再见相思!”
杨延昭态度坚持,杨家兄弟心里赞好,就只有杨延训听到”边城”之后,立即心头一震。
杨令公叹气道:”昭儿,我知你们情真意切,但是恐怕何故娘已是凶多吉少了。”
杨延昭听得呆在当场,杨延训连忙道:”大哥,雁门关大战之前,爹派我联络其他大宋边防守将,找寻下落不明的司马先锋和村民,后来我亲自去到边城,带队搜索边城一带,并且偷入辽境,最后我在一个山谷里,找到了司马先锋和万马堂将士,以及一些平民的遗体。观其伤口,应是煞魔教功法所致。”
杨延昭不能置信,只能喃喃道:”司马先锋死了…,那么相思…相思呢?”杨延昭素来以冷静沉稳著称,此刻竟然乱作一团,杨家上下方知杨延昭用情之深,只是事到如今,也实在无能为力。
杨令公叹气道:”昭儿,何故娘是好姑娘,奈何阴差阳错.....”
杨延昭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相思说过我们会各自珍重,她说过我们一定会再会,她说过的…”
杨延玉见杨延昭情绪激动,连忙抚着他的肩膀,温言道:”大哥,四弟已经尽力了,何姑娘是好人,一定会吉人天相…”杨延玉连声安慰,但声音却越来越轻,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说话。
杨延昭双眼一亮,连声反复道:”对,一定还有机会的,相思一定还在生,我一定可以找到她,一定可以找到她...”
杨延彬道:”大哥,冷静一点,那里是辽国境内,我们十日前才跟辽国打过一场,不可轻举妄动啊…”
杨延昭握紧了拳头道:”不,我要找她…”
杨延贵:”大哥,这不行…”
杨延昭坚决道:”我要找她...”
杨延瑰道:”大哥…”
杨延昭大喊一声道:”我要找她!”
杨延昭不顾一切,夺门而出,杨家兄弟回看杨令公,只见他紧皱着眉头,却点了点头,杨家兄弟便一起跟了上去。杨延昭刚刚骑上战马,他们也走到自己的战马前,准备一起出发。杨延昭此刻已经恢复冷静,沉着道:”兄弟们,军机要紧,这是我的事情,你们还是守住雁门关吧。”
杨延玉道:”大哥,爹说他会负责把守雁门关,我们兄弟一起去找何姑娘吧!”
杨延昭心里一暖,连声答应,一行七人,一找便是几个月。边城的守将暗示杨家将不要再擅入辽境,他们依然在奔走;潘美将军连同一众守将参杨家将一本,他们还在找,最后宋太宗下旨勒令杨家将回雁门关把守,他们才不得已停止。
雁门关一役,杨延昭拯救了无数大宋百姓,却救不了自己最爱的人。
※※※
数百里外,辽国境内,一个叫做飞鸿村的小村庄。
一个大妈抱着一个不足一岁的小孩,哼着童谣,曲谣汉辽混杂,小孩听着听着,不自觉间就睡着了。
大妈悠然自得,旁边一个大叔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不住徘徊,喃喃自语。
大叔终于按捺不住,气冲冲地想打开大门冲入他面前的小屋,大妈立即上前阻止了他。
大妈道:”你想干什么?”
大叔道:”我想干什么?辽人要征收人头税,我们本来一家两口,倒就交得了税,但现在是四个人,我…我真的负担不了四个人的人头税。我…我就是想要这个女子离开。这个女人几个月来都关自己在小屋里,这小屋本是我们女儿的房子,只是我们女儿命苦早死了,我见房子空着也没有用,这才让她住下去。
但是,我们跟这个女人非亲非故,当初见她受了伤,婴孩又无依无靠,这才做个好心冒着风沙救了她们,我们养了她和这个婴孩几个月,已经仁至义尽,是时候要让他们走了,否则税差到来之时,我们拿什么出来应付那些税差啊!”
大妈怒道:”赶他们走?你这没良心的!这小娃儿受了这么重的伤,身无分文的带着婴孩,你赶他们走,不就等于要他们去死?”
大叔道:”我知道她们很可怜,也知道小娃儿心里很不好受,但终归也要面对现实,我们真的没有钱交人头税呀!这小娃儿有手有脚,要干活也不会饿死,我们已经养了她和婴孩几个月,早几天这小娃儿还叫我买什么针线等等,我也不是帮她买了?我也想多做好心,但如果交不到税,我们也要受罚呀。”
大妈怒道:”受罚又怎样?到最后大不了问其他人借钱?小娃儿受了这种苦,你有没有同情心?你可不可以等她心情平复之后,再问她打算行不行?”
大叔道:”等她心情平复?只怕以她的情况,她一辈子也想不开!”
就在这时,小屋的门打开了,小屋内漆黑一片,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一样,小屋内就有一个女子坐在漆黑的一角。这女子道:”大妈、大叔,多谢你们这几个月来的照顾,我…我现在已经痊愈了,我也知道这几个月来给两位带来了很重负担,所以我特地做了一些刺绣,大叔过两日就要到市集去,你们看看这些刺绣可不可以卖点钱?”
这女子将手上的刺绣交了给他们,只见这些刺绣手工精细,绣的都是山林景色。
大叔道:”小姑娘,住在附近的都是粗人,这些东西怎么卖钱,而且我看来…看来…”
大叔看着刺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时大妈也走了过来,看见了刺绣,大妈道:”这些刺绣手工很好,市集上根本没有这些好货,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
大叔道:”真的很好看,绣得就像真的一样。”然后大叔就看着刺绣右上方绣着的几个汉字,大叔问:”风景上方绣着的字,写着什么?”
大妈道:”死佬!这是个丁字!你目不识丁,连自己的姓氏也不识,还好意思赶走这位饱读诗书的小姑娘。”
大妈转过头来跟这女子道:”可惜我家女儿命苦,我女儿的老公死了,之后她又难产死了,否则我一定叫我女儿和孙儿好好跟姑娘你学习,识点字,不要让别人看不起。”
少女听了大妈这番说话,立刻热泪盈眶道:”大妈、大叔,很感激这几个月来你们对我们的照顾,我现在…我现在都好了,如果我的手工卖钱的话,就当是帮补我这几个月内的生活费…”
大妈道:”什么生活费?我从来没有计较过这些,我只求做些好事,积点福罢了。你如果喜欢,可以继续住下去,我们家也没有住过你这种识字的小姑娘,你可以教一教我们这些粗人识字,也可以继续卖刺绣,生活不会成问题的。”
大叔也接着道:”姑娘,刚才我是焦急了…其实我也想你继续住下去,只是辽人很凶,我只是怕辽人为了抓钱而难为我们,但如果这些刺绣可以卖钱,我们过了这一关,也请你住下去吧,我和大妈会照顾你们的。”
少女听到这里,心里更加感激,然后一下子跪在地上,向大妈和大叔叩了一个头,大妈和大叔也不好意思,连忙扶起少女来,少女叩过头之后,就对大妈和大叔道:”大妈大叔的再造之恩,我何相思和我姨甥张燕山也不知如何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