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空和张燕山接受了萧太后的圣命,回到府中,跟何相思等人商讨。众人知道张燕山的任命,从辽国将领改为代萧太后祈福与采购药材,大感释怀。只是何相思听到张燕山要离开自己两年,也不禁暗感担心。
何相思听过了这一切,便问张燕山道:“燕山,所以你就要离开这里两年了吗?”
张燕山有些不舍,但点了点头道:“这已经是不错的安排了…而且…姨姨,我会照顾自己了。”
何相思不期然望向刘氏师徒,刘达仁点了点头,自豪地说道:“何姑娘可以放心了,燕山修习了夜姑姑的武功,现在实力已经不下于我,江湖上一般高手都伤不了燕山的。”
刘尚信接着道:“一路之上,燕山也会有太后的人照顾,此行可算是非常安全。”
刘尚信和刘达仁说的道理,何相思都懂,只是纵然她知道,心中还是几分不舍和不安。两年也不是一个短时间,谁知道可会有什么不测?
何相思默然不语,犹豫不决,张燕山看得真切,心知何相思的忧虑,便紧握着她的手道:“姨姨,昨天你也说,燕山已经长大了。我可以照顾自己,而且我也想去看看我的国邦…”
何相思从小教导张燕山,大宋就是他的国家。这刻听张燕山这么说,何相思心中虽然不舍,但心知也应该让张燕山回大宋一次。何相思捉住了张燕山的手,看着张燕山的双眼,彼此四目交投,眼里都是不舍之情。
何相思转过头来,就对夜无空道:“我记得几个月前,燕山要跟耶律黄蜂比试,当时我就不允许,然后姐姐你就对我说,只要心系师门就可以了,对吗?”
夜无空点了点头道:“燕山只要心里有你,他就不会胡乱冒险,加上辽国皇室这个安排之下,其实燕山是安全的。”
何相思幽幽道:“这个我知道。我不知道的是,原来要放心让燕山离开,不但要燕山心系着我,还需要其他的配合…”
张燕山凝视着何相思,问道:“姨姨,你怎样才安心,我…我努力去做…”
何相思道:“燕山,这不是由你去做的,而是由我去做的…”
然后她便放开了捉着张燕山的手,接着道:“现在我已经做了。”
张燕山见何相思放开了自己的手,登时感到有点不惯,便下意识地反过来想捉住何相思的手。只是她一缩手之后,便将双手放在背后,张燕山就连想再握着她的手也不能。
何相思眼里都是盈盈的泪光,笑道:“傻孩子,我已经学会了放手,你还不会吗?”
张燕山一瞬间明白了姨姨的心意,双眼被泪水模糊一片,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坚定道:“姨姨,我保证,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看姨姨的!”
何相思抚着张燕山的面,望着张燕山道:“傻小子,姨姨没有担心你,姨姨只是不舍得你。”
众人看见此情此景,心中不禁触动。何相思回过头,不再看张燕山片刻,然后忽然抬起头来,转个话题道:“燕山,太后要你走遍大宋,姨姨想托你去做一件事,可以吗?”
张燕山凝视着何相思的眼眸,认真地说道:“姨姨叫我做的,燕山一定会做!”
何相思从腰间取出了一张刺绣,两颊闪过一阵腼腆,然后对张燕山正色道:“我这里有一张刺绣…我想你…你代我交给大宋守将杨延昭将军。只是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关于我的事,更不能告诉任何人有关我传过你口诀的事,就连杨家将也不能!”
张燕山点了点头,但眼里有几分疑惑。何相思看在眼里,沉声说道:“因为…我知道,当年杨大哥没有通知杨家任何人,就传了我口诀,这事…一切就只有找到杨大哥之后,才可以有个定夺。如果你见到杨大哥…我只需要你看看他目前的状况,你回来之后再告诉我,我只要知道他安好就可以,他安好就可以了…”
张燕山心中了然,便收下何相思的刺绣,小心翼翼地放在怀里。他早知道何相思一直挂念着杨延昭将军。此刻他见何相思还随身携带着这刺绣,想到这必定是他们的信物,心里暗地立誓,必定不负姨姨所托。
张燕山将刺绣收好后,肃然道:“姨姨…我会将这刺绣亲手交给杨大将军,然后会将他现在的一切告诉姨姨。”
何相思长舒一口气,十六年未竟情,一直只能藏在心里,如今终能托付姨甥看看心上人,整个人就像释怀了一般,笑得前所未有地轻松。
张燕山转过头来,只见刘尚信走上他跟前,正色道:“燕山,你回到中原之后,切记不要跟任何人说,你是我的徒儿。”
张燕山大惑不解,惊问道:“师父,徒儿怎可以不认师父?”
刘尚信叹了一口气,满带忧虑道:“燕山,当年为师作为北汉战将的时候,曾伤害过不少汉人性命!如果汉人知道你是由我教出来的,路途上必有杀身之祸!”
众人点了点头,也觉得刘尚信的说话甚有道理。张燕山却一面茫然地说道:“师父,你教导燕山的大恩大德,燕山岂能当作没有这一回事?”
刘达仁摇了摇头,接着道:“燕山,师父不是叫你不认师门,而是不想让你被师父的仇人追杀!燕山,你必须要认真想一想,如何去说出自己的身世!如果遇到中原的人查根问底,届时你也可以对答如流地回复,你的麻烦就少了很多。”
张燕山想了一想,也觉得刘达仁的说话有理,但还是有些不解,问道:“那么…我怎样解释我懂得武功?”
刘尚信凝视着张燕山,郑重道:“你可以说…你在飞鸿镇上遇到我和夜姑姑之后,我们就传了你武功,但我们也没有交待名字。只是逗留了一段时间,教会了你武功便离开了,你也不知道我们是谁。”
张燕山道:“只是这样…不就是说…我告诉其他人,任何师父和师兄的事情…”
刘尚信和刘达仁四目交投,刘达仁说道:“只要你把我们记在心上,其他一切也不需要在外人面前提起了。”
张燕山也不知道这做法是否可行,便望向夜无空。夜无空道:“有些事情发生过,无论往后做什么,也是发生过!如果你要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跟随刘先生的说话吧!”
张燕山点了点头,夜无空悠悠道:“燕山,我也想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夜无空从怀中拿出一支玉笛来,张燕山一眼就看出,这正是夜无空十年来的随身玉笛。
夜无空正色道:“燕山,我也有一件事情想你代我去做。这玉笛名叫龙吟,我想请你将这支玉笛送给道名门掌门太清真人和…我恩人…玄清真人。”
夜无空手上拿着玉笛龙吟,想到张燕山将会送龙吟到太清真人手上,神思飘远,一时间回到年少时在道名门的岁月,缅怀不已。
夜无空接着道:“燕山,几个月前我说过,我只是代师姐…太清真人传你武功,你需要跟她交代这一切的。我之前教过你的曲子,名为天籁神曲。你找到太清真人之后,便奏给她听吧!”
张燕山点了点头,此刻才知道自己素来吹奏的乐曲的曲名。夜无空幽幽道:“只是你年纪尚幼,只知天籁之音,而未能寄情于天籁。如今我给你这支龙吟为信物,你就先代我吹奏天籁一曲给玄清真人与太清真人,跟着告诉太清真人,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然后…然后你再回来告诉我,太清真人要我怎么做。”
张燕山皱眉,迟疑道:“姑姑,我把事情告诉太清真人就是了,也不需要…要万事也依她的说话去做吧?”
夜无空摇了摇头,言语间带着至极的悔恨,然后冷静道:“燕山,这是我造的孽。太清真人要我怎样,我就要怎样。”
张燕山听得心也慌了,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连忙问道:“姑姑,如果太清真人要你…要你死,我也要告诉你?”
夜无空淡淡道:“如果太清真人说我应该死,那我就应该死了。”
众人不可置信地望着夜无空,只听她有几分释然地说道:“我已经背负这罪孽十六年,也等了她的判决十六年!这一件事,你一定要帮我完成…一定要帮我完成…”
张燕山听了,心中一阵酸楚,连龙吟也不想接住,对夜无空道:“姑姑,我不会这样做,我不会让道名门的人伤你!”
夜无空摸着张燕山的头道:“燕山,了结这场罪孽,一直是我的心愿。我刚才说,想你先吹奏天籁神曲,然后再将事情告诉太清真人。既然燕山你不同意,我现在就先吹奏一曲天籁!然后你再想想,应否帮助我吧。”
张燕山虽然不知道为何夜无空会说,自己吹奏天籁之后,再让自己想应否帮助夜无空,但也点了点头,示意夜无空吹奏神曲。
夜无空把龙吟放到嘴边,思绪飘远,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吹起神曲来。
天籁,神曲!
神曲第一个音调奏起,便把在场所有人的心弦震动,不是因为天籁的曲调,而是天籁的曲意,深入了每个人的心里。
因为天籁不只是歌曲,而是直指人心,曲随意转的神曲。
此刻,夜无空就随着乐章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神曲初时秋雨不停,形同幼年凄惨悲苦;其后曲风一转,变得悠扬动听,形同得到恩人照顾,其后情致缠绵,形同女子与男子两情相悦;随后笛声越来越低沉,压得人心中阴云密布,一如情人受伤,自己却束手无策;随后一个转折,越发高亢,形如逆水行舟,无悔无疚;其后急转直下,低回不去,内疚不已,如落地狱。
在场每一个人听得真切。天籁曲随心动,在场每个人听着天籁,除了听到了夜无空细说自己的故事之外,每个人都不经不觉地,想起了自己的故事。
何相思想起了对杨延昭的爱;父亲、姐姐、姐夫的惨死换取自己的存活;素未谋面的姨甥张云海生死未卜;这十多年来照顾张燕山的一切历历在目。听了神曲天籁不足半段,何相思不禁哭得泣不成声。
同一时间,刘尚信也想到自己一生杀戮无数,恶孽缠心,不禁仰天长叹,笛声转折之间,念及如今徒弟终于有所成就,不愧师门,明白是非!一直看似无情的刘尚信竟然流下泪来,无法遏止。
刘达仁就想到师叔刘尚严的惨死,师父时常为本身的杀戮而内疚叹息,张燕山作为小师弟终于武功有成,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心中既是酸楚,又是感动,不禁泪流满面。
张燕山早就学过天籁神曲,对天籁的旋律了如指掌,而且张燕山本身就修习了易经和道经的玄门内力,定力早已高于刘尚信和刘达仁。然而张燕山却从未听过曲随意转的奏乐之法,此刻听到夜无空凭曲寄意的演绎,张燕山心绪融入曲中,对夜无空一直以来的愧疚感同身受,神曲未尽,张燕山已经感动得啜泣不已。
一时之间,众人思绪万千,愧疚、思念、叹息、感动…百感交集,无法止息…
最后,曲终,神乱,人不散!
夜无空天籁神曲已尽,众人却无一离去,各自心神飘远,久久不能自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还是不想多发一言。张燕山只是默默接过了龙吟,然后对夜无空正色道:“姑姑,燕山不会辜负你的付托,将天籁奏给太清真人听,然后一切就由太清真人定夺。”
夜无空满面泪痕,欣然一笑,感激地向张燕山点了点头。
张燕山接过了龙吟,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众人便借词为张燕山打点行程,转换心情…
※※※
同一时间,祭坛。
这时祭坛就只余下萧太后与韩德让。萧太后问道:“德让,张燕山这小子违命抗旨,罪该处斩,为什么要本宫颁下圣命去维护这小子?”
韩德让正色道:“张燕山这小子重义重诺,今日武功虽然未算高明,但日后必非池中之物。德让认为,若然此人归顺我大辽,就是我大辽的猛将;若然此人与我大辽为敌,则是我大辽的心腹大患。太后可会同意?”
萧太后点了点头,韩德让娓娓细道:“目前这小子对我大辽怀有异心,本应借故除去。只是皇上视这小子为好友,既然我们不能现在杀了这小子,我们就应该利用皇上与张燕山的友情,招纳为己用。”
萧太后眼前一亮,心中明白了韩德让的盘算,韩德让接着道:“我早在大宋有了安排,借着张燕山为太后到大宋祈福与购药,引导张燕山成为我大辽的人。要是这小子完成圣命期间,开始有归顺我大辽之心,届时再为他封官也不迟。”
韩德让顿了顿,双眼寒芒一闪,森然道:“如果他到时还保持着现在的心态,我们就要在他回来之前杀掉他。”
萧太后听了韩德让的计策,抚掌称绝,与韩德让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