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城中层的高山，如一颗六芒星一般分布在六个角落。天相殿坐落在这层的中心位置的高山之上。
凌霄七殿每日的例行早会便是在这里举行。
这日，早会草草结束之后，白道初却站在这天相殿的门前来回踱步，迟迟不曾离去。
“白殿主今天的表现很是有些反常啊。”
“司空殿主。”白道初回过身来，向着身后的司空明鞠了一躬。
“咳咳。在下...”他在片刻犹豫后继续说道：“还有一事想要禀报司空殿主。”
“先不说。”司空明摆了摆手，迈着矫健的脚步向前走去，与这老满头的白发似乎格格不入。
“老朽已经很久没去过底层了，不如你陪我一同下去散散步吧。”
“嗯？好。”白道初似乎有点看不透眼前这名平日里雷厉风行的老头。
司空明手中的权杖向着地上轻轻敲打了一下，两人瞬间出现在落星河上一条无人的木舟之上。他手中的权杖也化为一柄木制拐杖，身上的长袍也化为一剑做工简单的麻布衣。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寻常老头一般。
落星河两侧的集市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热闹无比。
“怎么了，道初，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司空明站在船头，那雪白的胡须被微风轻轻吹起。
“不，只是有点心事。”
“你看那边。”
白道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前，涓涓流淌的河水旁，一对年轻情侣在一棵垂柳之下，旁若无人般的嬉笑打闹。
看着这一幕，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曾几何时，自己与画悦不也是在相同的午后有过如此的经历。
落星河的另一侧忽然传来一个悍妇的叫骂声。她一边骂着两手还拿着一个簸箕，反复的敲打着一旁的男人。
“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老娘天天辛辛苦苦，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你还跟别的女人眉来眼去，看老娘今天不好好收拾你。”
司空明笑道：“道初，我敢与你打赌，刚才那对年轻情侣二十年之内也是这个样子。”
“咳咳。”
白道初只是如寻常般咳了几声，并未接腔。
那木舟随着河流缓缓飘出凌霄城，靠上了城郊的一处河堤。
“到了，跟我来。”
白道初随他走至一座被篱笆围起的简陋院落之前。院内的藤椅之上卧着一位老迈昏聩的古稀老人。
屋内传来郎朗的读书声。这院落门前上一块破旧的木板，上面刻写着被雨水侵蚀到褪去光泽的两个大字，依稀可见上面写着私塾两字。
司空明推开篱笆门，那门发出‘吱吱’的声响。那老人听到声响，缓缓睁开双眼。
看清来人后，扶着藤椅，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喊道：“老明头？”
沙哑的声音中充满了喜悦。
“老明头，你都快十年没来看过我这糟老头了。”
“老陈头，老陈头。快坐下。”司空明上前将颤颤巍巍的老陈头扶回了藤椅之上。
这两个老头，一位精神矍铄，一位老麦昏聩，就这样坐在石台的对面。
“老陈头，是否还有气力切磋一番？”
“来就来，我陈老头就是坐进棺材里，你也胜不了我。”
“哈哈，那就看看你老陈头是真的宝刀未老还是满嘴大话。”
老陈头颤巍巍的从脚下端起两盒围棋。“老明头，接招。”
两位老头很快搏杀在棋局之内。
白道初顺着那读书声，走至窗前。
屋中一名年轻先生来回走着，那十来名小童捧着书卷异口同声的念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白道初转身向着河边看去，口中轻声念道：“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啪！’
老陈头重重的一子落下。
“老明头，你的气断了。”
“你这个陈老头，果然还是老当益壮。”司空明输了这棋局，反而显得很是高兴。
“看来是我老了啊。老陈头。看到你还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告辞了。”
“不留下吃过晚饭再走吗？”老陈头显然格外的想要挽留这位老友。
“不了，家里还有些事情。先回了。”
“老明头，那你什么时候再来。”老陈头依依不舍的看着他的背影。
“一个月后，我必来探望老友。”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二人穿过一片草木稀疏的小路，又回到那木舟之上。
木舟又缓缓的随流前行。渐渐木舟开始缓缓的从水面升起，向着凌霄城中层的方向飞去
白道初低头看着脚下的景色，这底层的建筑与车水马龙离他越来越远，视野也越来越广阔。
这时，司空明开口道。
“道初，下个月来陪我来参加老陈头的葬礼。”
“好。”
司空明回头看了看那如米粒般大小的破旧院落。感叹到。
“这老陈头已经九十三岁。虽然这年岁在你面前不过如孩童一般，但这也差不多是凡人的极限了。”
“道初，凡人一生不过百年岁月。而如我等修灵士，活个千年不过寻常事，老朽已经一千三百多岁了，你也快四百岁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白道初看着那离他越来越远的景色说道：“意味着我们一生所要承受的痛苦是凡人的十倍。”
“哈哈。”司空明笑道：“你这小子，什么道理你都懂。”他继续说道。
“但是也意味着，我们所感受的幸福也理应是凡人的十倍。”
“道初，就算作为神使，我们自己或者我们的祖辈曾经也不过是一介不足百年年岁的凡人。所以我们终归也只是凡人。”
白道初紧锁着眉头耐心的听着身前这位老者口中话语。
“若是凡人，难免没有七情六欲。要是以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只怕这痛苦会远甚于十倍。”
“老朽当初任命将凌霄七殿的人员调配权交予你手的原因，正是因为你是个温柔的孩子。你身上有着对于修灵士来说难得的人性。”
“唉！”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但是那件事之后，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你却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对自己一天比一天严苛。”
“竟然只是凡人，何必压抑自己的情感。这些就是司空明想要对你说的话。”
司空明身上的麻布衣幻化成白色长袍，这长袍的的左臂上，金丝锈出的‘天相’二字格外的显眼。手中的拐杖也渐渐化为那象征着权威的金色权杖。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威严起来。
“另外，作为天相殿的殿主。在老朽看来即便是一百个普通神使的命也抵不上一个浑天殿殿主的命。”
听到这里白道初捏紧了拳头终于开口：“性命不该分贵贱，血债就要血偿。”
“有些东西，贪狼殿不会为你代劳，天相殿更不会为你帮忙。若是你自己下得去手，老朽定然不会阻拦半分。”
这木舟缓缓飘入了凌霄城中层。这七座雄伟的高山在白道初眼中却变得愈发沉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