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接受问询的是内科现任副主任，赵成业，男，47岁。
常丞恺坐在李华文生前坐的办公椅子上，李寻坐在了办公桌旁边，准备好了记事本，打开了录音笔。
赵成业进来看见坐在那里的常丞恺，眼皮猛的一跳，警察都是这样的百无禁忌的吗？
常丞恺示意赵成业坐在自己对面
“赵副主任请坐，我是县公安局刑侦队的顾问，常丞恺。
别紧张，我们只是例行正常程序对您进行询问，所以放轻松，知道什么说什么就可以了，只是，别说谎”
赵成业温和的笑道：
“常顾问放心，这些我知道。您尽管放心，我知道的我一定说，我说的一定是真的。只是，我能不能问问，李主任真的是被别人杀了吗？”
常丞恺笑的一脸的人畜无害的问道：
“看样子，赵副主任你知道‘不是别人’的人，杀的李主任吗？”
赵成业连忙摆手说道：
“常顾问千万别这么说，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快别这么说，我哪里知道是谁杀的李主任啊。我只不过这么问问而已，同事之间关心关心。没有别的意思的”
常丞恺笑道：
“当然是别人杀的人了，难不成李主任能自己整整齐齐的，贴着发际线、耳根，割下自己的脸皮吗？”
正在进行室内勘察取证的技术科同事们，一起疑惑的看了一眼常丞恺。
为什么要透露案件细节呢？他要干嘛？
常丞恺的话让赵成业后背冒起了冷汗。
常丞恺仔细的观察着赵成业的反应和细微表情。
“赵副主任别当真，调节一下尴尬的气氛而已。我们言归正传。赵副主任，你和李主任的工资差的多吗？”
赵成业怎么也没想到常丞恺的第一个问题会是问这个，斟酌了片刻回道：
“不多。我和李主任的工资没差多少钱，李主任只不过比我多点操心费而已，这么大的内科呢，医生护士的，里里外外的，事情多着呢，各个方面的，都需要李主任操心，我都觉得院里给她的那点操心费，和要干的活都不成正比了。”
赵成业看似褒奖李主任的一番话，常丞恺却听出了话外音，听明白了话里话
“赵副主任的意思是，李主任这个人，人大于权了？该管的也管了，没给操心费的地方，也乐于助人的操心了是吗？”
赵副主任笑了笑，并不意外常丞恺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其实吧，人已经死了，有些话呢，我本不应该再说了，毕竟人死灯灭，活着时候的对与错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可是，我这个人就是这个毛病，改不了，该怎么回事儿就怎么回事儿，对事不对人。”
常丞恺挑起一侧的眉毛，笑了笑：
“那赵副主任给我说说看，该怎么回事呢？”
赵成业向后挪了挪，后背靠在了椅子靠背上，语气有些嘲讽的说：
“李主任这个人呢，说好听的，是有责任心，对每一位患者负责人，可是有的时候也管的太多了，大家这么多年的同事了。
我们科里的医生也都是老医生了，最年轻的医生，那都已经在临床干了十多年了，可是我们每个医生的每个患者，李主任都要过问，除了规定的常规查房，每天只要一有时间就进病房。不管你是谁，不管谁的患者，摸过来就瞧，就好像我们都是医术脓包，就她一个正经有本事的医生的”
常丞恺转动手里的中性笔，安静的听着赵成业滔滔不绝的诉苦，丝毫没有打断他的意思。
“常顾问，你说，就这样的主任一天两天大家不会说什么，可是时间长了，谁心里没有怨言啊。
我们不是怕她查，每个患者我们都敢拍着胸脯保证说做到了尽心尽力，她这样做姑且不说对与不对，就说有没有尊重别人吧？把没把我们这些医生当回事？
好几次当着患者的面，将我们其他医生都已经下好的医嘱说改就改了，这让患者怎么想啊？就李主任这样办事，患者还能相信我们别的医生了吗？
人家好多人都说，我们县医院就一个好医生，常顾问你知道学医多苦吗？读书的时间比别人长，随时面对的都是生与死的选择，心里承受多大的压力啊，这可是高危行业啊，多少医生猝死的啊。合着，我们这么一大帮人，费心费力身心煎熬的，熬了大半辈子了，就是为了衬托她的高风亮节，妙手回春，医者仁心，悬壶济世了呗？”
常丞恺惊讶于一个医生的成语储备量，看来，县医院很重视医生们的文学素养啊！
看赵主任好不容易停下来，李寻贴心的拿一次性纸杯接了杯水，放到了赵主任面前，赵主任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让你们见笑了，不好意思啊。实在是憋的时间太久了，不吐不快。不过，话也说回来，李主任除了这个毛病真没啥不好的地方。
她特别喜欢自己的职业，说的书面一点那就是，特别有职业荣誉感。对待患者也真的是好。
有一次一个女人因为感情问题喝了农药，送到这的时候都快要不行了，李主任刚下班要走，看到这种情况，二话不说穿上白大褂就进了抢救室。
好不容易抢救过来，李主任不放心走，但是那天又不是她值班，值班室有别的医生住了，当天晚上她就住在了自己办公室，隔一会儿就去看看患者的血压，隔一会儿又去看看患者的排尿量，其实这些事情护士就能做，但是每次她都是亲力亲为。一宿都没怎么睡。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有时候碰上经济条件特别不好的患者，李主任都会想办法给减免医药费，还自己给患者送饭，送水果，唉，咋说呢。
对我们同事是苛刻了点，但是对患者，我敢保证，全院她要是说对患者第二好，那就没有人敢承认自己是第一”
说完赵成业拿起桌子上的水杯润了润嗓子。
常丞恺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指甲，头也没抬得的问道：
“赵副主任你们医院有食堂吗？”
“有啊，必须得有，我们这个职业没有固定时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忙的回不去家吃饭了。错过饭点的情况也多着呢，所以食堂全天都会备饭”
常丞恺很赞美这种人性化的企业：
“真挺好的，我们回去也应该和局里建议建议，其实，咱们的工作性质都差不多，我们有时候也吃不上饭。
我们也不挑，就想忙完了有口热乎饭填饱肚子就行。总暴饮暴食的也不是那么回事啊，我去年体检就检查出了浅表性胃炎，这种胃病难治吗？”
赵成业听着常丞恺的闲聊不住的点头，双手放松的搭在了椅子的把手上，翘起了二郎腿附和着：
“可不吗，其实咱们也没多大的要求。吃口热乎饭就行。
你这个年纪可一定要注意作息规律，别仗着自己岁数小就不把身体当回事。
这种胃病说难治也不难治，说不难治，但是对你们这种职业也挺有难度的，按时吃饭，少喝酒，少吃辛辣的东西，别暴饮暴食，好好的保养两年就没什么大问题。平时多吃点面食”
常丞恺抠完一只手又换另一手接着抠，认真的记住了赵副主任的医嘱，不放心似的接着问：
“那李主任死了对谁的利益是最大的啊？”
赵副主任说顺了嘴，想都没想的接着道：
“那当然是孟主任了……”
说完愣在了那里……
常丞恺终于舍得把自己的手放下了，再抠就抠出血了……
笑着看了赵成业一眼：
“赵副主任，那就仔细说说看，怎么对孟主任的利益最大。
我上学的时候就喜欢提前预习功课，这个优点一直保持着。所以，我提前稍微的了解了一下，孟主任是医务科的主任，和李主任没存在什么明确的利益碰触。你为什么这么说呢？”
赵成业坐直了身体，端起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叹了口气：
“哎，你这……好吧。其实李主任也快退休了，她申请了延迟退休。她是真的喜欢医生这个职业。孟主任比她小两岁，也申请了延迟退休，医务科没啥大事，处理处理患者投诉，县城这么点的地方能有多少投诉的，所以，就跟闲待着没啥区别，但是这活也不好干，那些投诉的患者都在气头上的，说的话啊太难听，有时候直接骂人摔东西，所以别看清闲，但是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干这活。
院里经过研究同意了李主任的申请，但是孟主任的申请却没批下来。
院里决定让李主任在临床一线干到正常退休年龄，延迟的那几年时间就调到医务科，有患者投诉就处理处理，没有患者投诉就带新进医院的管床医生。
培养一名好的医生特别困难，需要各个方面的努力，有个有经验的老医生带着，是有很大帮助的，那简直可以说不是捷径的捷径了。李主任同意了，她说即使不能在一线，但是只要让她接触患者，能看病就行，其实，能做到她这一点的真的太少了，确实是个让人佩服的好医生”
常丞恺难得的收起了长年长在脸上的笑容，严肃的问道：
“孟主任有没有因为这事再去找过领导，或者是，找没找过李主任？”
赵成业点了点头：
“哪是找过那么简单的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