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残垣，十几个高阶的异能者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捂着流血的伤口，恐惧地望着那个被黑雾笼罩的男人。
此时能还站在越秦面前的，只有挡在昏迷的楚梁前的甘棠。
金色硕大的莲花挡在越秦和甘棠之间，甘棠看着眼前这个一身黑雾，只露出一双血红眼睛的男人，有点认不得他就是以前曾经就过她和殷有雷，还有虞行的越秦。
她认识的那个人，尽管生了一张冷脸，内心却是善良的，不可能会对这么多无辜的人做出这般残酷的事情。
倒在地上的众人却把事实摆在甘棠眼前，让她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人早就已经不是她熟悉的那个越秦，现在的他是被抢了重要东西而处于暴怒中极度危险的存在。
甘棠凝视着眼前的人，开口道：“你应该知道她的价值，她能够拯救这个末日的世界，难道你要为了一己之私而牺牲全人类？你不是这样的人。”
猩红的眼睛凝视着挡住自己的人，越秦声音暗哑：“没有她，我早就不是人。”
“只有她回来，只有她一个。”
只有她从光明之中舍身而来，来到他的身边，将他从绝望的深渊拉出。那一刻起，他的命便是她的，他只为她而存在。
甘棠知道自己劝不了他，于是她把那个人拉出来，用她来说服他：“那你有问过她的意愿吗？她能够救你，却能看着无数人因她的自私而受难吗？她情愿吗？她原本就是善良之人。”
掩藏在黑雾里的双手握紧成拳，越秦冷声反问：“她的命就不是命？”
甘棠眼睛的余光看到手术台上的人动了一下，看着越秦，“你不妨问问她的想法？”说着，侧过身，“楚梁我知道你醒了，你愿意为了救这个世界而牺牲自己吗？”
越秦的视线转移到楚梁身上，握成拳头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颤，泄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两道炽热的视线让原本就醒着的楚梁不得不睁开眼，面对这个诡异的修罗场。
为什么她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这么羞耻的事情？牺牲自己拯救全人类什么的，是能够这么明目张胆地在群众面前讨论的吗？难道不觉得这非常像作秀而不好意思的吗？还是只有她的脑回路异于常人，才会有这种感觉？
甘棠看着楚梁的目光，意思再明显不过：你给我记住当初你和我说的话。
按理说，如果要完成终结末日的任务的话，楚梁就只有一个选择，但她也不是真心想做别人的小白鼠，她怕疼。
楚梁没有看越秦带着恳求的目光，对甘棠说：“给我一天时间。”
“楚梁！”越秦忍不住出声。
楚梁侧头不看对方，她害怕看到那种眼神，害怕自己因此而动摇决心。
“好。”甘棠扶着楚梁下了手术台，手指有意无意略过楚梁手臂上的那个淡金色印记，两人视线交错一瞬间。
越秦抱着虚弱的楚梁离开，回去他们的红砖书店。
路上，星光暗淡，夜色迢迢，楚梁苍白的脸比月色还要惨淡。异能者没有了自己的晶核，就相当于没有半条命。
月光落在楚梁的皮肤上，冰凉透骨。在盛夏的夜晚，她却呵气成雾，白的月色仿佛要将她结冰。
她不想做小白鼠，她怕疼，但她没有选择，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达成一个比较完美的结局。
在偷换身体的时候，楚梁知道越秦肯定会来找自己，因为她可是救了他的命的人，她可是他余生的光芒，换做自己也会紧紧抓住那一点只属于自己的光亮，死都不会放手。因此，她才要设计出这么一出。
因为她不想成为他的光，她终究是要离开的，她救不了他。能拯救他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只有自己能够拯救自己。所以她要让他成为自己的光，而不是依存于虚无缥缈的他人。
依靠别人，最终只会堕入更深的深渊，这是楚梁以前得到的教训，她不想他重蹈覆辙。
她要他明白，要想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活下去，就只能依靠自己，相信自己。
唯有涅槃，才能获得新生。
回到红砖书店，越秦小心翼翼地把楚梁放在床上，月光爬过窗，落在楚梁身上，如同裹着一席银纱。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看着落在窗台上的月光，楚梁忽然开口。
越秦在窗边坐下，伸手把楚梁耳边洒落的头发挽好，声音轻柔，“什么话？”
楚梁仰起头，望着夜空的那轮冷月，说：“今晚月色真美。”
月光落在楚梁眼里，越秦看见一片银辉如河。
转过头，楚梁触上越秦有些愣怔的目光，以为对方不知道这个梗，轻轻笑道：“你不懂，是不是？”
越秦垂眸，再睁眼时，眼睛里的碧绿如一汪春水，柔柔地望着楚梁，声音温柔得犯规：“我不懂，你告诉我，好不好？”
楚梁轻轻摇头，眼里溢出笑意，“告诉你就不好玩了，你要自己去弄懂。”
“好，我自己去，但你要陪着我。”越秦拿起楚梁的手，俯身，在手腕的月牙上，虔诚又郑重地印下一吻，“答应我。”
楚梁伸手，冰凉的指尖摸上那双眼睛，里面的颜色是她最喜欢的。温热在指腹下滑动，心底忽然生出一丝不舍。
那么透亮的绿色，楚梁只在越秦的眼里看见过，看见的第一眼就被深深吸引，想要深入去探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如此透亮的碧绿。可是，她不能。
越秦摊开掌心，那里悬浮着一滴蓝色的水珠。他将它呈到她的面前，声音温柔带着一丝恳求，“阿楚，陪着我吧，好不好？”
楚梁轻笑出声，“你以为这是什么啊？只是一滴比较漂亮的水珠而已，我是骗你的。”瓷白如玉的手指随意地拈起，抵在越秦的嘴唇边，“不相信的话，要不尝尝？应该会有点甜。”
越秦抿着嘴，无言地望着楚梁。
楚梁现在身体还是虚的，拗不过对方，垂下手，闭上眼睛，掌心攥着那滴水珠。
越秦身体里的丧尸病毒基本上没有了，系统告诉楚梁，只有他晶核里还剩下一粒黑米状的病毒毒瘤，要彻底清除就需要用最纯净的水系晶核置换出来。
纯净的水系晶核，不就是楚梁的脑子里那颗吗？
系统的任务安排得真够精妙的，不但可以治愈丧尸王，还能拯救全世界，连最后的晶核都要利用。这种榨干最后一滴的黑心老板，楚梁都想和劳动局投诉了，敢不敢给人一点喘息的空间啊。
楚梁睁开眼，对越秦说：“我们逃吧，逃到一个只有我们俩的地方，不用去想别人，不用去想要不要拯救世界。”
越秦握住楚梁的手，十指交错，缓慢又坚定地说：“好。”
“那现在就走吧。”
楚梁大力地握住对方的手，手心忍不住出汗。她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这样的话，带着希冀的同时心尖有点颤抖，求一个人陪自己去未知的未来。心跳如雷，仿佛怀里兜着一只想要挣脱的兔子。
她在紧张，因为她在说谎，在欺骗别人的情感。她到底为了任务而越过这条红线。
心底被钻开一个洞，浓稠的东西，一点一点涌进来，悄无声息地侵蚀着干净的地方。楚梁看着，却无能为力，她迷失在不安里，只能攥住手中的东西，欺骗自己，这是为了对方好，她最终是要离开的。
“等等。”楚梁的声音带着她都没有发现的急促，逼迫自己注视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用笑掩饰嘴边的难过，弯着的眼睛里藏着水光，“为了我们逃亡之路没有后顾之后，最后一次喝我的血吧，这样你就完全好了。”
越秦握着楚梁的手有点用力，最终还是在楚梁等待的目光下，说出楚梁想听到的那个字。
“好。”
身体的温度从手腕流失，落在身上的月色越发冰凉，楚梁眼前已经出现重影，她努力而认真地看着那个埋首于自己手边的人。
心底的那丝不舍在蔓延。楚梁逼迫自己深呼吸，不去思考这样做带来的结果。
手心里攥住的蓝色水珠，逐渐结晶成硬质的固体，通透的蓝色，如同楚梁小时候吃过的水果硬糖。
她把它举到越秦的嘴边，用平常的语气说：“是不是很腥？吃颗糖呗。之前我无意中找到的，很好吃，就剩最后一颗了，就当作我们即将浪迹天涯的庆祝？”
越秦的嘴边还带着她的一点殷红，碧绿的眼眸如一潭深水，深邃之中隐隐有闪着红色，等楚梁仔细看的时候，又什么都抓不到，碧绿的颜色依旧如曾经般透亮。
就着楚梁的手，越秦低头含住那颗蓝色的糖，温热湿润的舌头舔过手心，让楚梁的心尖跟着手一颤。
看着越秦吃下那颗糖，楚梁笑着问他：“是不是很甜。”
“很甜。”越秦的声音带着暗哑。
夜风卷着凉意从外面吹来，月色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流连。
“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楚梁忽然问。
越秦抚摸着楚梁手腕上已经愈合的伤口，默默不说话。
没有听到回答，楚梁只当越秦他自己也不知道，接着说下去，“如果你当初没有救我的话，其实我也救不了你的，所以——”
楚梁看着越秦眼睛，“救你其实是你自己哦。”
越秦摇头，脸靠在楚梁的手上，眼眸低垂，翘起的睫毛落下难过的阴影。
“我不需要你这么做。”
楚梁看见越秦眼睑之间有碧波潋滟，鼻子突然有点酸，卸掉所有的面具和盔甲，轻声说：“你抱抱我吧，我有点冷。”
越秦把楚梁抱在怀里，头搁在她的肩上。楚梁双手轻轻环在越秦后背，她第一次和人如此贴近，如此亲密，能够听到对方的心跳。
温热的体温从有别于自己的肌肤传来，驱走楚梁骨头里的冰凉。
对离别的不舍，是不是意味着一点点的喜欢？楚梁不知道。此刻的心情是如此陌生，她从未有过。时间却不给予她认真感受的空间，黑暗袭来，身体越发寒冷。
楚梁抵住意识传来的疲倦，说：“阿越，你眼睛真好看，总是让我想起夏天里沐浴在阳光下的叶子。我好久都没有看到过那种颜色了，以后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你的眼睛这么漂亮，只能看到这种黑白灰的风景太可惜了，还是彩色的世界适合你。”
声音越来越小。
“这是我的愿望呢，你就答应我吧。”
“好。”
楚梁感受到抱着自己的手在抖。
“阿越，你眼睛里的色彩就是自己的光啊。”
再也抵挡不住意识深处涌上来的黑暗，楚梁的手从越秦的后背滑落，肩窝有温热的湿意滴落，耳边传来越秦绝望的嘶吼：“阿楚——”
与此同时，系统尖锐的喊叫在楚梁的意识里响起，“宿主——！”
正从世界里抽离的楚梁眼前一黑，来自灵魂深处撕裂般的痛，让她彻底失去意识。
世界之间的裂缝，时空交错的终焉。
系统惊恐地看着紧追不舍的黑色雾气，眼看对方就要触碰到楚梁的灵魂，它急忙按下紧急保护的按钮，却迟了那么一瞬间，黑色的雾气与楚梁的灵魂在一刹那相错，瞬间便在灵魂深处烙下刻印，夺去了一魄。
系统看着少了一魄而陷入沉睡的楚梁，心里不停喊着糟糕，急忙向主系统求救，等来等去却不见回信，系统心急如焚，数据流已经有点乱，最后一咬牙，把传送的地点改成可以温养灵魂的修真世界。
淡蓝色的光罩保护着系统和楚梁的灵魂，穿越奇点，传送去设定好的世界。
黑色的雾气，跟着印记，紧随其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