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十一月的某个夜里，一阵北风吹刮着灰尘，带着僵硬的寒气，鞭策着大地，竟然纷纷扬扬下起了一场小雪。这对数年连旱的豫地来说，无疑是“及时雪”。然而，并没有一个老百姓为此高兴，只是麻木地收拾起破棉衣，继续朝下一个地方乞讨。他们知道要过年了，那些老爷们家里应该会有“善粥”可吃。
李赤心众人于山中四处搜剿，除了几户富农还有余粮，余人都是只有个把月的口粮。李赤心没有按李自成说的“剿寨”的做，只杀了几个作威作福的富户和靠欺负周边穷苦人讨吃食的泼皮后，擅自放了老弱，挑件了百十个还能干活的汉子充入卫队便回营复命了。
时近年关，李军的境况却完全没有迎新的气象。李赤心看着搜剿的几十石伙着草料的麦子，有些发愁。他是受了令，划了指标的，他却只达到了三分之一的目标。他是越想越发愁，于是只好叫来了鲁义海、关大山和孙茂德商量对策。
“大哥，闯王那边儿也少了粮，大王叫咱们去山上剿粮是对咱们寄予厚望。咱这下只打了几十担够我们这一营兵三天都不够嚼啊！这可怎么交待啊!”关大山叉腰摸须问道。“如今豫地连旱，哪还有余粮？闯王本是要我等打了粮就走，把村子烧了便是。外头的人也不知道。但李将军仁厚，未加兵于百姓，学生佩服。只是如今如若大王要拿罪，学生也不好出策啊！”孙秀才愁眉苦脸道。
“当日起兵，我等所图者何也？”李赤心于帐中跺着脚，听了半天停下来道。众人茫然的看着李赤心，一会儿孙秀才才道：“自然同将军所言，杀土豪、分田地、解民倒悬！”旁人也跟着附和道。李赤心又开始走来走去，问：“那我何曾说过抢百姓的东西了？当日从鱼腹诸山转移出来，如若不是那几户人家给咱带路，避开了瘴气地，你我今日都是官军邀功请赏的项上人头！我已谏言过大王，不拿百姓一計一线。大王何等人物？拿了老百姓一件布匹都给老百姓塞银子，不违规矩。咱们这些底下人又怎么能够违反规矩？豫地如今灾荒不断，正是天赐良机收拾人心，定鼎中原，一但民附如潮，天下何愁不平？如此兵荒马乱的年景也便可以早日结束！”鲁义海听后立刻就皱起了眉头，抱拳道：“大哥，如今粮少人多。老营的粮不足个把月，大军人数还在增加，正是我军给予口粮，百姓才投！若无了粮，何来人啊？大王让咱们剿山，言下之意就是封山。就是为了又可以打来粮，又可以不让外头百姓知晓。大哥却是妇人之仁，放了那些暂且苟活的人。大哥有没有想过营中同生共死的兄弟们？后营的妇孺儿提们吃什么?难道饿死么?大哥举事来，一直守着迂腐的法子。义海虽不通文墨，但好歹山南海北走过、听过不少说书演义，身逢乱世不可一味讲义!”孙秀才见鲁义海越说越起劲，平时一向不爱搭腔的人出口便是大计，不禁有些佩服道:“鲁把总说得对，乱世不可一味讲仁义。曹操、孙策诸人从不一味讲仁爱，而是变通才打下天下的!“孙秀才看了看鲁义海和关大山见二人亦向自己点头。但往李赤心脸上看，只见他已是愁眉紧锁，又盯着他，心有点发毛。过了好半天，李赤心才收了眼神，摇摇手中的剑，独自坐回了桌上，对众人道：“你们几个所言，我亦考虑过。只如今兵祸连年、天灾不断，那些老百姓已是走投无路，官军来了躲官军，好不容易盼来了咱们来还要躲闯军，这年头死不算啥大事。只是不想手头沾上百姓这些个无辜人的血啊!“李赤心又站起来，审视着众人。孙秀才见旁众未再发言，本欲说出的话又咽了下去。没有人抬头说话，帐中已是寂然一片。
兀得从外头有一传令兵冲进帐中下跪道：“闯王有令，请李将军到大帐商议军事，速行！”李赤心回过神来微笑着点点头，叫退了令兵，从椅背上取下披挂，拿上头盔道:“以后再议吧!先过了这一关。”于是跨步出帐，上马朝大营去。
李赤心来到大营的路上见不少妇人正眼巴巴地看着他，手中拿着几十颗米下的粥喂着身下骨瘦如柴的儿女，蓬头垢面，衣彩襤楼。他没想到军中已缺粮成这种状况了，心中不某一酸，眼圈发红。不知觉便来到帐圈外，经两个认识的部卫的提醒才回过神、下了马，拖着沉重的步子进了内帐。
堂中熙熙攘攘挤了二十多个人，李自成端坐在首位上，静静听着一旁的牛金星说话。李过、刘忠
敏戴着毡帽在一旁默静听着。李自成见李赤心来了，连忙打断了牛金星，上前笑迎道：“哎呀！赤心，你可算来了！”李自成一把抓住李赤心，很是开心。李赤心急忙道：“大王万年！”李自成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自己则回到了位置上。牛金星便面朝众人高声道：“如今已经入了冬，将士们却多着的夏装，一两层茅草裹着。棉衣、麻衣层次不齐，朝廷……明廷近期果不出大王所料，在襄阳、襄城有大动作，军中粮草已经告罄，如今最要紧的就是筹措粮草、衣衫，好给将士们过冬，熬过今年岁末！”牛金星一边说，又有些脸红，入营三、四月了，却是没把“朝廷”二字给改开，生怕被这群造反的蛮子嘲讽。
“牛先生认为老子们该怎么办?人是铁、饭是钢，怎么死都行，可咱们不能饿死、冻死噻!”刘忠敏出列问道。
“在下还是之前所说，杀福藩、破洛城!才有出路。“牛金星慢慢得理理胡须道。李赤心之前虽然赞同了他的计划，但毕竟对队伍人马的稳定和耐久性没有把控，还是让李自成再等等情况再行动。可如今见民生凋敝、流民四散心里竞又十分赞同此法快点实行。遂上前附和道:“某以为牛军师所言乃我军出路，确得如此才好！”
四围众将听了，也是默默点头，唯独刘忠敏有些不快，但也点点头。李自成见众人都赞同此策，加之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不过是在等他们商议个自己更中意的，也
是很开心，拍了拍案几道:“好!这仗老子干了!”他望着众人“但现在咱们得商量下谁打头阵，洛阳距此足足有一千里的路程，中间难免会有阻碍，谁愿意开路？”此话一出，众将都盯着彼此，心照不宣。洪承畴和他的秦兵虽已不在陕地，近月请兵又入关，洪承畴被调到了蓟、关防备，否则李自成不可能能在豫地站稳脚跟，顺利打开局面。但他的秦兵还是有不少人在潼关附近，大军出动，必是会引起斥候眼线的注意，潼关离洛阳不过九日路程，急行军四天就能到。一旦秦兵先入福城或是以逸待劳防守，闯军远来，粮少气低，数月功夫定白废而功业俱损。在场的都是当年从南员冲出来的人，都晓得秦兵的厉害，所以每个人都不愿站出来打头阵，那是过命了活。如此账中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都是张望，李赤心见状亦不敢发言。
李自成见众人皆不信，摇了摇头，动了亲自领兵打头的念。忽见帐外一名灰袍罩黑甲，面目峻秀的将军走了进来，拱手道:“在下愿往，为我军开道!”
座中的李自成认出了那人，见叫他自告奋勇，便出身相迎。李岩自上半年因避匪乱到杞县避难，结果因私自镇济灾民被杞县恶官以“谋反罪”关押后，一直都在狱中悲叹，后得知已红娘子相枚，起兵反明，拉着队伍来投了李自成，一路听闻义乒果纪严明，爱民善士，早欲为大军出力，今日议事李自成只邀了老弟兄未叫他，他便想来听一番找个机会立一功。见众人都不愿打头阵，使冒了头。“李相公真乃义士!”李自成高兴道“诸位兄弟，此人乃牛军师故交李岩，几月前送书欲与我军合营，还举荐了牛先生，只因杞县周围团练、游卒诸多，未能早日脱身，前几日才合了营。你们认识认识吧!“李自成高兴地牵着李岩告知诸将道。
“李岩?!!李赤心脑中一热，《甲申传信录》中的李岩如今终于出现了。他甚是激动，自己的出现并未对历史造成过多偏差，于是上前拜道：“某李赤心，三堵墙前军千总，喜见公子!“李岩慢慢看了看着眼前同样干净、素袍整齐的小将军，有种莫名亲切，作揖道:“早闻小将军大名，今日一见，学生所幸也!”二人毕礼后，刘宗敏、李过、袁宗第、四见秀也纷纷上前与李岩行礼相识。.
牛金星见李岩入营便邀了大事，得了闯王之喜，心中有所不快，上前道:“大王，学生认为李相公初来营中，不宜速出兵还是另谴他将好，莫让袁时中、曹操等人嘲笑我军刻薄义士。”李自成一听觉得有些道理，犹豫起来，李赤心见状，忙上前道:“末将愿与李相公同行，护公子周全。”李自成想了想：该让这小子立点军功，否则其他人又说老子偏心了。于是道:“也好，让老子手头精兵大将辅李先生，也是不让外人说闲了。”便下了将令，又命众人各自回营，明日再仪出征事务。牛金星心中闷闷不出，但话到了嘴边又忍了下去，也告了辞。
夜光如水，时近腊月，北方的风吹刮着蜷缩的大地。李岩辞别闯王后打马回营，除了偶然冒出的几声抽泣声，整个天地一片昏黑。后方渐渐穿出一阵马蹄声，有一人疾马叫道:“公子且慢！”遂回头看，竟是辞别了的李赤心便停了下来迎他。
“公子仁义之名，远播四土，今日一见，不负久念!”李赤心从马上翻下，握住李岩手道。“学生有何虚名？不值将军如此抬爱!”李岩温声行礼道。李赤心也作揖道:“先生不必自谦。先生受人构陷，本欲救民水火，可恨明官贪婪，先生为天下计不得而起兵，跳出明军重围至此，某实在自佩服!”
李岩见李赤心对自己的来历如此清楚有些惊讶，听他说的话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恍惚间想起李赤心提出的口号便道:“小将军仁心纯志，助闯王檄布四方，解民倒悬，杀富济贫，均田免粮！岩不及远矣!”
李赤心听后也是耳边发热，摸了摸头，又是灵光一闪而道:“欲邀先生帐中一叙，先生所见何如？”
李岩听后示意帐中还有事，不能赴约。李赤心有些失望，随即又提出要到他营中讨口水喝，李岩犹豫一会儿看了看他，便答应了二人遂结伴打马往大帐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