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舰前大厅，科学层紧急召集。让所以人松了一口气的是，费尔曼斯那个烟鬼拒绝莅临本次会议。
会议选在了星球的清晨，透过落地窗可以清楚的看见晨昏的分界。这次科学层没有围坐桌子边，而是各自成伍站在窗边，眼中无不显露出对自然伟力的惊奇。
大陆上陆地扎起了尖耸入云的峰林，像是经历过剧烈的挤压抬升和风化剥落，云层呈现出怪异的瓦青色，如同飞行空中的地岛。
其中滚动的灰尘反射出粼光，阳光透过云层的裂缝，像是一道清澈的白练连接了天地。
“你们去过云南石林么？”一个站在末位的代表问。
“您想说喀斯特地貌么？几个小时前我确实看到海洋了，几百米的水墙推过去，把陆地直接淹没了。现在看来沧海桑田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张廖推着胶框眼镜，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石林的演化得多久？”生物工程组代表，一个满头脏辫的男人问。
“地质历史上得十几万年吧，等冰川稳定、海洋退去，还需要充沛的降水才行。改造装置是否功率开得过高了？”
“然而并没有。”张廖说，他所在的数理组直接接触数据，在科学层中具有权威，“改造装置的功率输出一直是恒定的，这是个有趣的现象。无论第一次改造还是第二次，实验对象没有变化，程序也没有变化，结果却大相径庭。
原本一年都达不到的效果，第二次改造只用了不过五天时间就完全超越。”
“您想说什么？”生物工程组代表问。
张廖推了推眼镜，“我想是不是那个晶体聚合的怪物吸收了大部分能量。”
行星物理组代表换了个出挑的年轻女性，雕塑般的精致面孔，是个冷艳的东欧美人，“也不能这么说，实验行星经历了第一次改造，表层基本是重新熔融了一遍，这或许对第二次改造节省了时间。
你们中国有一个例子，一个人吃饭，吃了四碗才饱，我们不能说只是因为第四碗饭他才吃饱，恰恰是前面三碗起了基础的作用。”
张廖哈哈大笑，“您说的有道理，是我我分析得有误。”
此时从他的角度直望过去，斜靠在玻璃面上的方存烁朝这边看了一眼，张廖狠狠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多嘴了。
身为总长的方存烁一言不发，往后退了几步，坐在了桌子上，面色沉稳。他那身黑色装束和黑暗融为一体。
各组代表低声谈论着，但这些细若游丝的话语终究归于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和睦气氛只是表面上，各组代表不过就事论事，没有了话题，久站的几人陷入长长的沉默。他们这才发现相互之间空洞的联系，彼此的表情以及动作都僵硬在那一刻，视线最后全部落在了窗外的无限远处。
方存烁嘴角勾出笑容，拍了拍手，“各位，会议进程结束了。”
所有人都扭过头疑惑地望着他。
“我是说你们可以选择了。”他同时向着两边摊开手掌。
“超远距离迁跃或者短距离轮回迁跃。”方存烁给出了简洁选择，但也是逼他们选择，因为没有其余选项了。
“这么快就要进行第三步了么？这就是你给我们的答复？”行星物理组代表踏前一步，出挑的身材让她能居高望着眼前的男人。“生态改造除了毁灭原生环境，目前没有显示出创造的一方面。我们没有发现一个生命诞生，如果没有发现关键的环节，实验就不能无理推进。”
方存烁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思考的痕迹，也看不出是否在听，这让唯一的一个女性代表很恼火。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即便几万年的演化能在一天能完成，我们也无法短时间看见生命。地球演化出人类用了十几亿年，而这或许只是个偶然。”说这话的居然是张廖，他挡在了前面。
“我们要进入光速了。”方存烁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代表们神态各异，但都是不情不愿，显然目前的进度让他们难以接受。
如果说冬眠技术让人度过了漫长岁月，趋近光速的航行则是开挂式的逃避时间。
两年之前他们躺在冬眠舱里，等待计划的启动和成果出现。对他们而言，醒来不管看到方存烁一把老骨头颤颤巍巍还是看见舰上人类联合剿灭叛军都无所谓。但如今进退两难了。
再造计划成果完全不够用，而糟糕的是计划的核心部件——生态改造装置目前无法解析工作原理。那个东西如今沉入了行星的地层，只能通过远程的立方体操纵，现有方法还无法进行接近，整个宇宙只此一件，这使得人类的关注点完全受制在此。
“这是目前的唯一办法。我们回不了头了。”方存烁说。
这句是实话。光速迁跃，使得人类通过相对论这一神器超越辽阔的时间，速度无限快，时间无限慢。斗转星移，山盟海誓，光速一瞬间跨越。但问题是，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决心。
驾驭光速实在太过危险，谁也不知道天空中那个看起来璀璨夺目都美丽恒星如今怎样了，或许它离我们一万光年，我们看见的不过是一万年前的它，等我们到达的时候，又是一万年之后的事情了。
“我们需要好好想想，”本该冷艳到底的东欧美人眼底泛着波纹，她转过一圈，望着各个代表，“大家都该想清楚。”
生物工程组代表显然有些不高兴，挥舞着两根手指，像是小刀对着方存烁，“我们提交了太多技术，那些都应该是把握时机使用，而不是给你随便做决定，把所有人骗着去往危险的宇宙。”
“您想退出吗？现在决定权在我手中。”
生物工程组代表这下无话可说，强忍着怒火冷笑两声，“即使我们选择短距离迁跃，我也不觉得你会采纳。”
方存烁迟疑了几秒，“我会采纳。”
“那我选择短距离，如果出了问题，我们回不来这个星系，我发誓会亲手剁了你。”生物组代表冷冷丢下一句狠话就转身面向窗外。
“我选择长距离。”接着的是张廖，他在众人怀疑的眼神中紧低着头，生物工程组代表差点要返过身打他。
“我选择短距离。”这是含着眼泪的行星物理组代表。
“短距离。”
……
剩余三个人都选择了短距离迁跃，生物工程组代表一脸戏谑笑容，正等着看方存烁怎么推行他的偏执狂式的想法。
等了快一分钟，方存烁翘着腿，垂下眼睛仿佛在沉思着什么。再抬起头，还是那个没有太多情绪起伏的模样，“短距离迁跃，通过。”
这时，一艘小型飞船降落在平台上，一个大胡子抖擞的男人急忙冲进观察站，齐雍在门口等他。
“你收到信号了吧，和他打了招呼吗？”这是费尔曼斯的第一句话。
这让齐雍吃了一惊，眼前这个人早就盘算好了很多事，或许从苏醒自己的那一刻，他就掌握了全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