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凛冬落在原始而又苍茫的野林里,死寂便清晰可闻了。山岗上还伫留着薄雪,北罡未曾消失。
有雾霭霭的巨湖上,一片高低不平的“陆地“抖擞了一下,两只巨大的牛角从水面下穿出,是一尊满身青苔草屑的古牛,浑浊的吐出一口气,摇头晃脑的走了。
岸上,有木木樗樗的巨猿提着头颅闯过,东溪的野尨在长啸。
这是光怪陆离的境地,漫长的寒冬不见光明,万物在混沌与阴暗中沉睡。
这本不应是人居的地所,但在这混沌与阴暗中却蓄势待发这一种难以言喻的苏醒。
山林中有村庙,孤立在高崖上,直面密不透风的悬林。这村当真是紫气环绕,与黑暗隔着栅栏,便互不相让。
孤村里住着四个老人,一个成天研究饮食,一个和刀谈情说爱,一个每天码着脸,一个总是发呆,四个老人带着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是个长相温润如玉的大男孩,他以前过着是逍遥的日子,但最近生了变故。
漆黑的小屋里,他正极不情愿的的被手脚反绑在床上,嘴里塞着一团玉锦。
“夜笙,这已经是你这个月来第十四次逃跑了。”一个白发白眉白须的老人,捏着尺长的胡须,笑盈盈的说到,你小时候不是一直闹着要出去的吗,现在怎么变了性子?”
绑他的长辈不知姓名,夜笙喊他白爷爷。
夜笙现在还未开始修炼,白爷爷便教了他许多稀奇古怪的术法,按照白爷爷的说辞,那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四个长辈不让他提前修炼,他只得硬背这些莫名其妙的术法,用也用不出来,便只是牢记于心。
也是天资聪慧,即便如此,他也把那些五花八门的东西掌握了个七七八八去。
“我以前只是想出去逛逛,哪知道出去了就不能回来?”夜笙供着身子侧过来,满身是珠圆玉润的件儿,倒是奢侈模样。
“可时日已到,由不得你啊。”白爷爷捏着胡须,眼睛微动,缠绕在夜笙身上的绳子宛如活物般自动跳了下来,钻入了老人的袖子里。
“你们都不喜欢我,我走就是了,我走了你们可都不要想我。”夜笙堵着气背了过去。
白眉老人有些触动,摇摇头:“笙儿可莫要怪爷爷,这是为了......你去了外面可不能松懈了修行......“
然而夜笙似乎没有听见白爷爷在说话,默默背上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兽皮大包,然后他似乎思索了一下,又抽起了床上的玉枕,一股脑塞进了包裹里。
就仿佛他早就准备着走一样。
背对着少年,白眉老人嘴角抽了抽。
“夜笙,去找那个玩刀的吧,你不是一直想喝他的酒吗,今天他总得分你一点。”说着,白爷爷自顾自地往外走。
夜笙眨巴了下大眼睛:“谢谢白爷爷提醒,那白爷爷种的水果可以给我尝尝吗?”
正往外走的老人打了个趔趄,不回头,也不说话,远远抛给少年一米粒大小的“瓜子“。
“记住,可别告诉那老东西是我说的。”
【嘻,好的。】
夜笙捂嘴笑了一下,背起兽皮包裹去寻另一长辈
.........
“刀爷爷,我,夜笙来啦。”夜笙推开一扇门户就喊。
话音刚落,里屋便迎出来一男人,赤裸着上身,光头,魁梧之至,腰间别着一把赤青长刀,无需多言,已是凶神恶煞模样。
男人远远立了,看着夜笙,周身气劲弥散。突兀拍向腰间喝道:“接刀!“然后一黑刀似龙,冲出刀鞘,掠向少年。
夜笙一个激灵,猛然向后跃去,双脚划过一道弧线,几乎贴着黑刀闪过。但还没松口气,紧接着是一柄刀鞘,“啪“的撞向夜笙,将他砸到地上,激起一圈尘土。
“你的刀道是我带入门的,我早已不显世,可你也不能败了我的名头,以后还需好好修炼。”男人远远的说着,刀及刀鞘落回他的手中,便又闪身进了房间,很是雷厉风行的样子。
“我都要走了,也不多所两句话~还打我。”夜笙心里嘀咕着,撇撇嘴,委屈极了。
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又回答道:“知道了,刀爷爷。”
然后他顿了一顿,又喊到:“那个,白爷爷让我提醒您,给我尝尝你的酒糟子。”
屋子里很是寂静,没有声响,很久后,里屋飞射来一纸包,气呼呼地砸在夜笙头上,弹了一下,方才落入手中,有阵阵香气。
夜笙小心翼翼拆开纸包,里面躺着一滴晶莹的酒滴,作宝玉颜色。
“才一滴,抠门。”夜笙小声嘀咕。
“哼!”一声闷哼突然传出,吓了他一跳,赶忙藏了纸包,向里屋鞠上一躬,一溜烟跑了。
不过他前脚走,后脚那个魁梧的男人也钻了出来,在院子里东找找,西找找,最后从柴堆旁摸出一根烧火棍样的东西,隐约是一把大刀。
刀爷爷提了旧刀,向白爷爷的方向寻去......
微弱的光线在幽深的山谷间穿梭,隐隐约约。村庄中却有一处楼宇始终明亮如新,这房楼细看倒是比别处辉煌,一座雕梁画柱的大门吐露威严。
进门正对便有大殿,大殿有三层,顶上只设一青朱座椅,一男人就坐,于阴暗间隐了面容,不开口,就有不怒而威之势。
“进来。”男人就像在自言自语,声音却已传到殿外。
夜笙悄悄探了头,观察四周,纠结好久才从门挤身进来,大气不出。半晌才叫了一声:“剑爷爷。”
他说完后就又都宁静了,直至鸦雀无声的地步。
殿上那长辈最是威严,不动粗,却偏偏让他胆怯,他从小便不敢在这个长辈面前调皮。
“都看看。”殿上的剑爷爷开口了,说了莫名其妙的话。
夜笙不懂,但也是见怪不怪,也不过问,仍然低头,观察地板纹理。
这大殿明明无人,却让夜笙感觉有许多目光一下子投来,将他扫了个遍,仿佛那大殿两侧,那梁柱下,那角落,无不挤满了人,喧嚣至极。
“离了此地,再难周全。不过,他能被野兽吃掉,能丧命于绝地,甚至被那些人扼杀,他能死于这万水千山的任意一处,却不能死于你们的地界。”剑爷爷顿了顿,“我知道你们对他各有态度,但他若出事,我都会怪罪于在此的每一位。”
男人向下扫视着,明明青衣素面,不动声色,却有让人难以抗拒的威严。此刻万籁俱寂,气息便清晰可闻。
“接着。”剑爷爷说到,一片卷曲的茶叶从他手中飞出,直直落在夜笙手上,“莫要辜负。”
剑爷爷这里说的莫要辜负,夜笙知道绝不是这片茶叶那么简单。
夜笙抬头,看见剑爷爷眼里闪过的一抹温柔,一股暖意如泉水涌上,慢慢弯腰向殿上的长辈鞠上一躬,“谢谢剑爷爷。”
“嗯。”剑爷爷点头,“直接去村口吧,想你姑姑已经在那,你......”
他欲言又止。半晌,摇了摇头,手一挥,少年便消失不见,大殿再次空无一人。
“人力?天力?”男人倚在座上喃喃,黑暗涌上,淹没了一切。
而村口,一道光线裂开,夜笙从中砸下,一袭黑裙的女人闪过,将其接住。
“姑姑~”夜笙亲昵的给了黑衣女人一个大大的拥抱。黑衣女人也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
村中四个长辈,唯有姑姑最是疼他。每次他被其他几个爷爷教训,都是姑姑护他。
“去了外面,要与人和善,努力修行。要懂得分寸,像村外那种野物,莫要胡乱招惹,你爷爷们可不在。记起以前,你被小蛇吞去......”女人一开口,便喋喋不休,毫无停止之意。
“好了好了,姑姑。我已是大人了,如何圆滑,白爷爷教的我很通彻。”夜笙打断了女人说话。
若是可以,他也愿意听姑姑的唠叨,可那刻画的穿送门闪烁的好似摇摇欲坠。
“是啊,我们笙儿长大了。”女人看着比他略高一些的少年,眼角有些湿润,双手攀上夜笙的领口,反复整理。
“把你几位爷爷送的东西都拿出来服下吧。”女人最后梳理了一遍夜笙的衣襟,说道。
夜笙不解地拿出了一个小纸包,摊开。里面的果、酒、叶相互交映,气息婉转。
只见黑衣女人从腰间摸出一个乘水的玉瓶,往纸包倒上一小缕金色泉水,这水仿佛凝胶一样,各不相扰的几物刹那间融在一起。
夜笙在黑衣女人示意下,一口将其吞下。
“轰“的一声巨响立刻从他的体内传出,可吓了他一跳,便发现自己腹部有遮掩不住的光线穿出,使他宛若一个太阳般熠熠生辉。
“从现在开始,你才是真正的你,去探索属于你的世界吧。”黑衣女人微笑道,“其余东西便放下来,你是带不出去的。”
“关于你的身世,你也能在外面找到答案。”
夜笙昏昏沉沉想要询问,又被女人捂住嘴,“不可说话,不要让这些药力白白浪费在空气中了。”
既然姑姑不让开口,夜笙便不说话,扔下了包裹,向着这紫气腾腾的山村,狠狠弯下腰,向这养育他的山水,养育他的人、深深鞠躬。
此刻青丘照人,白水留依,故前途漫漫。夜笙踏向传送阵,只看见白茫茫一片,他不知,有多远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