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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姐姐

姐姐小时候很瘦,脖子和腿都显得长长的,仿佛一头矫健的小鹿。走起路来,头上的两个羊角辫子一跳一跳的,一看就是一个能丫头。那时候,我家住在一所学校的家属院里,学识渊博的校长断定我姐以后能长成一个高个子。全家人也都这么以为,一方面,姐姐那时确实有长高的基础和苗头,另一方面,全校也很少会有人怀疑装有一肚子学问的校长的判断。

我那时一样瘦弱,只是个子更加矮小,几乎比同龄人矮半个头。人矮胆子也小,见到老鼠、癞蛤蟆都吓得不行,只能天天偎在母亲身边。母亲是老师,工作繁忙。便把照顾我的责任交给了姐姐。我就只好屁颠屁颠地跟在姐姐身后,到处跑。那时候,姐姐真是学校和家属院里的厉害角色,她的嘴巴说起话来像机关枪,谁要是得罪了她,在机关枪的扫射下,对方只能望风而逃!那个年代孩子们的游戏节目多种多样,我喜欢玩一种纸叠的被称为“宝”的游戏,谁把对方放在地上的“宝”打翻了,谁就可以赢得一个“宝”。那时我是那么地瘦小,但臂力却惊人地大,因此我赢的“宝”几乎塞满了家中的纸盒子。有一次,姐姐在旁边跳绳,我和一个男孩玩“宝”。输极了的那个男孩,抢了我的“宝”就往家中跑。我嚎啕大哭,哭声引起了姐姐的注意。姐姐向我问明情况后,向那个男孩追去,看到姐姐追来,那个男孩吓得魂飞魄散,钻进家里不肯出来。姐姐在他家门口大声叫骂。男孩的母亲数落自己的孩子:你真是一个大笨蛋!你是男孩,比她还大两岁,怎么还怕她?既然惹不起她,还不把抢来的“宝”还给人家!看到“宝”从窗户中飞了出来,姐姐捡起来,像凯旋的将军,带着破涕为笑的我回家。

在那个缺吃少穿的时代,家家户户都穷得叮当响。秋天,连校园里的落叶都成了好东西。我和姐姐手持用铁条做的工具,看起来像欧洲中世纪的剑客一样,到处拾叶子,捡来的叶子可以当柴禾,烧水做饭。家属院里的孩子多,因此见到叶子,大家都争来抢去。因为姐姐能争善战,每一次,我们姐弟拾的叶子都最多,从那些男孩的眼中可以看出,他们都羡慕我有一个这样性格泼辣的姐姐。有一个男孩甚至回到家中,非要他的妈妈再给他生一个厉害的姐姐,弄得他的妈妈哭笑不得。一时间,传为笑谈。

童年时代,我嘴馋得很,几乎见到什么都想吃。邻居家中养了一只羊,每天挤羊奶,生着喝。我看着口水都流了下来,见到母亲,我就迫不及待地说:妈妈,我要喝羊尿!母亲摸了摸我的脑袋,并没有发烧,她惊诧地问我:怎么要喝羊尿呢?我回答道:邻居的叔叔就喝羊尿,我也要喝羊尿!母亲恍然大悟,不由得笑了起来:人家喝的是生羊奶,不是羊尿!我说这个孩子怎么突然想起喝羊尿呢?

毕竟我在家中排行老末,母亲就给了姐姐一角钱和一两粮票,到附近的副食品店给我买果子吃。那是一种类似于炸薯条的面食,吃起来嘎巴脆、满嘴香。姐姐把买来的一包果子放在桌子上,看着我吃。看到我吃得津津有味,她咽着口水饶有兴致地指着果子:你吃这个,你吃这个,这个更长、更大,应该更好吃!我那时自私得很,很少邀请姐姐与我共享。偶尔让她吃,她就把脸转过一边:你吃吧!我不想吃,真得一点儿也不想吃!其实姐姐完全可以要求我分一些给她吃,我在内心深处还是很怕姐姐的。但只因为母亲一句“吃东西要让着弟弟”,就让比我仅大不到三岁的她拼命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渴望,把应该属于她的好吃的东西全都一点不漏地让给了我。现今想来,如果我那时不是如此自私,和姐姐一起分享那些点心,那将是一段多么温馨圆满没有一点酸涩和遗憾的回忆!

学校里每学期都会组织老师去看一场电影。那对于大人孩子们来说就是节日。从发电影票的那一天起直到电影放映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大家谈论的话题都离不开电影。因为母亲只能分到一张电影票,而电影院里要求一个大人仅能带一个小孩进去。这让母亲犯了难。傍晚时分,来到电影院的广场前,有孩子们在玩跳绳的游戏,母亲有心想让姐姐带我进去看电影,又怕人多,我们姐弟俩被陌生人领走。犹豫不决的时候,姐姐突然开口了:我不想看电影,妈,你带弟弟去看吧!母亲不同意:电影要放映一个多小时,你自己在电影院外面,多无聊啊!你不害怕吗?姐姐蛮不在乎地说:我什么也不怕!我和那些孩子一起跳绳。你们看完了,我们再一起回家!没等母亲答应,她早跑过去加入了跳绳的队伍。

看完电影出来,夜色已浓,借着昏黄的路灯,母亲和我发现电影院的广场空无一人。母亲的心一下子绷紧了,她领着我快步四下寻找姐姐的身影。终于在广场的花坛边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是姐姐,她坐在那里,打着瞌睡。母亲叫醒了她:你怎么睡着了?那些跳绳的孩子呢?姐姐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欢快地说:你们这么快就看完了!那些孩子都看电影去了!我们回家吧!母亲有些心疼地问姐姐:你就一个人坐到现在?你可以让电影院里的叔叔阿姨把我们喊出来啊!我们不看电影,也不能把你一个才六岁的孩子扔在外边吧!姐姐咧开嘴巴,露出了豁牙:我什么也不怕!

姐姐在小时候也犯了不少错误。学校的锅炉房门口放着一些公家的木柴,有一天夜里被人拿光了。校领导很恼火,专门组成工作小组,查办此事。母亲的一位同事,和母亲带同一年级的语文课,由于她带的班级学习成绩每次都考不过母亲所带的班级,因此竟然对母亲怀恨在心。她用一个苹果贿赂当时只有五岁的姐姐,让姐姐说是我们家拿的木柴。那时候,苹果是一种稀罕物,姐姐同意了。因此,在那个女教师带领校工作组来盘问姐姐的时候,不知深浅的姐姐承认木柴是我们家拿的。好在当时的校长深知我们家人品行端正,并且在我们家中也没有找到物证。校方只把姐姐的话当成孩子的胡言乱语。而姐姐在知道事情的利害后,马上又把那个女教师交待了出来,那个背后陷害母亲的女教师长时间在学校里遭人蔑视,抬不起头来。而姐姐也因此成为我嘲笑的对象,以至于我们长大以后,提起这件事来,她就和我急。其实她完全没有必要对此事耿耿于怀,一方面,她那时年幼无知,另一方面,她拿的那个苹果,被她用湿布包着(为了保鲜)藏在了一个小盒子里,为的是在过年的时候,拿出来给我吃。当我们在十几天后,再想起那个惹事的苹果时,打开盒子,一个毛茸茸的苹果展现在我们面前。姐姐哭得很伤心,我们姐弟俩,找了一个地方,把这个烂苹果埋了起来,希望明年,在我们埋苹果的地方,能长出一棵苹果树来,那样我们以后就年年都有苹果吃了!

现实情况是,我们期待的苹果树一直没有长出来。而我和姐姐却渐渐长大了。姐姐做事一向大大咧咧,她给我削铅笔,我和她打闹,她一抬手,铅笔像飞镖一样扎进我手心里,她怕我哭招来母亲对她的责骂,便许诺带我去学校树林子里捉蝉给我吃。此时正是春天,哪里有什么蝉啊?她提着一把小锨,在地面上四处挖,一不小心,竟铲到了我的脚踝上,看到血涌了出来,她驮着我就向医院跑……直到现在,我的手心和脚踝上都留有疤痕,但看到它们,我从来都没有过抱怨,相反会勾起我对童年美好而又温馨的回忆。

长大后的姐姐,身材不高,体重不轻,没有了童年时的泼辣,相反变得会忍让别人。她秉承了母亲教学上的才华,在她就职的中学里,得到了师生们的广泛好评。她充满活力,待人热忱,走到哪里,哪里都不会冷清,欢笑声不断。有一个做房地产老板的家长找到她,希望她帮助他那个四处惹事生非的儿子在短时间内提高成绩,并许诺如果他儿子考上名牌大学,就送姐姐一套房子。姐姐笑着回答道:如果你儿子继续保持这样的学习作风,他要能考上名牌大学,我送你一套房子。弄得那个房地产老板面红耳赤、哭笑不得。

我和姐姐都在家乡的县城就业、安家。姐姐每个周末都约我一起回家看望母亲,每一次她都会给母亲和孩子们买各种各样穿的吃的东西。有一次,我看到她的食指上套着一个带有花纹的纸圈,问她是不是手受伤了?她诙谐地回答:这是一款新型的创可贴,你看漂亮吧!现在赶时尚的人,为了戴它,都先把手指弄破了!她的话,引来全家阵阵笑声。

姐姐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宁愿把生活中的伤痛和委屈藏在心中,展现给别人的都是灿烂如花的笑脸。她全身心的付出去关爱别人,同样的,她也得到了亲友和师生们的无限欢迎和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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