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夜雨过后，棚户区的路更难走了。
清晨，乔庆阔上完夜班骑着自行车回到家，把鞋底上厚如锅盔的黑泥在门槛上蹭掉，刚想回到屋里，忽然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劲，盯着棚子里儿子的自行车看了两眼，转身朝西屋走去。
“小羽，你咋不去上学？”
西屋的房门没锁，乔庆阔一推便开了，窗子前，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正失神地看着窗外。
“儿子？”
乔庆阔又问了一句，乔羽方才转过头，看清是父亲后，脸上闪过一阵慌乱。
“爸，你……你下班了啊。”
“嗯，”乔庆阔点头，仔细看了看儿子的脸色，小心问道：“你咋不去上学？”
乔羽忽然低下了头，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不想上学了。”
“不行！”乔庆阔的语气里带了些怒火。
“爸，我复读了两年，都没有考上。”乔羽抬起了头，看着父亲的眼神里有几分祈求，咬了咬嘴唇，下了很大决心地道：“爸，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疯，我想，我想在疯之前给家里挣点钱。”
声音到了后面越来越小，几乎是细不可闻。
乔庆阔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按住了儿子的肩膀，急道：“你又做那个梦了？”
乔羽点了点头，“嗯。”
“你在家等着，我去给你拿药。”乔庆阔刚转身朝外走，衣角忽然被儿子抓住。
“爸，别拿了。”
乔庆阔停住，过了片刻，但听儿子道：“那些药都没有用……爸，从我开始做那梦的那天起，梦就没停过。任何办法……都不行，而且，它越来……越真实了。”
乔庆阔如中雷击。
……
乔庆阔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这般痛心过，哪怕是十二年前，妻子撇下一对儿女改嫁给省城的一个富商，他也没有滴下一滴泪。
但是此刻，这位贫穷不能夺其志的汉子，却因为儿子的一句话，眼角开始变得湿润了。
他知道，当梦境与现实重合的时候，自己的儿子将无药可救，变成世人口中的精神.病，变成一个分不清真假的疯子。
“啪！”
乔庆阔慢慢地蹲了下来，哽咽中忽然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五道指印立即浮现在脸上。
若不是四年前自己让儿子帮忙搬东西，他就不会摔倒磕在石头棱上，也便不会开始做那个该死的梦了。
以前的儿子，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是因为那个持续不绝的梦耗尽了他的精力，成绩飞流直下，越来越差。
“爸，不怪你！”乔羽见父亲自责，赶忙蹲在他身边，轻声道：“爸，该发生的总会发生，是我不小心，你不要难过啊。”
乔庆阔摇了摇头，沉默了半晌，起身后把儿子拉起来道：“咱们去京城。”
“我不去。”乔羽摇头道。
这几年他上网查过很多次，他的这种病根本无药可治，顶住只能依靠药物延缓。当初家里为了给他治病已经花光了所有积蓄，他见父亲开始借钱才故意说自己好了。若不是自己最近的状态越来越差，他真打算一辈子隐瞒下去。
“你是怕花钱是吧？”乔庆阔瞪着儿子。
“爸，不是这个意思……是……是”乔羽忽然想起了一事，赶忙道：“今天晚上学校举办中秋晚会，有我的节目。”
见父亲不再拉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今天算是过去了，明天看看能不能找个其他的理由。
回到教室已经是半上午了，正是课间，倒是不用担心惊扰到老师引起不必要的尴尬了。
国内高中没有复读班之说，所有的复读生安插在平常的教室中。今年是他的第三年复读，当初认识他的同学上大学的上大学，打工的打工，哪怕是复读的，也是去了更好的学校，也只有他还留在平阳二中这样的普通高中学校里。
除了学校的老师、领导，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当年考高中时，是以全校第一的分数进来的。学校的领导也正是因为记挂这点，才没有将这个复读两年文化课考不到二百分的学生逐出门墙。
对于穷苦人家，读书几乎是唯一的出路，让儿子和女儿都考上大学，也是乔庆阔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乔羽成绩下滑后，乔庆阔果断让他学了音乐，但是却没想到，儿子连艺术生所要的分数也考不到了。
整个班里认识乔羽的不少，但是真正和他交好的，也就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同桌刘华山，外号胖子。交好的原因一是因为同桌的缘故，二来因为他也是个复读生，同病相怜。
另外一个是班里的小公主杨映雪，她是班主任杨国魁的独女。
杨映雪之所以和乔羽走得近，是因为两年前杨映雪在公交车上被小偷偷了东西，碰巧让乔羽看见，他脑子一热，仗义相助。当时被那小偷划了手上一刀，公交车正好停站，那小偷伤完人拿到钱包后撒丫子就跑，乔羽直接追了过去，流着血追了两公里愣是把钱包夺了回来。
这件事给杨映雪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虽然并不会因为这件事喜欢上他，但是好感提高了不少。
夜色来临的时候，平阳二中这所名不经传的高中，迎来了它成立以来的第十七个中秋晚会。
如同以往，升国旗唱国歌后，校领导轮番上台滔滔不绝地说上一段不知是何内容的话语，将下面出席的学生和老师说得昏昏欲睡，在即将进入梦乡之际，又忽然高亢地大喝上一声，将众人吓回现实。
终于，在一片最热烈的掌声中，校长的讲话结束。
浓妆艳抹的女主持迈着一字步走上台，用故作柔美的声音道：“下面进入本次晚会的第三个环节——歌舞升平，第一位出场的来自高三十班的陈文浩同学，大家欢迎。”
她的话音落下后，舞台左侧走上来一位帅得让女生疯狂、男生嫉妒的英俊青年。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大红西装，走到舞台中央，带着谦和的微笑，在女生们的尖叫中像大明星似的朝下面招了招手。
“大家好，我叫陈文浩，今天演唱的歌曲是——《你和我之间》。”
“这家伙越来越会装了！”刘华山打了个响鼻，用胳膊肘捅了捅乔羽，见他在发愣，歪着嘴道：“老乔发啥呆呢？你的情敌上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