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流眼泪,周克温就控制不住了,眼泪也跟着出来了。
他一边给老人擦泪,一边愤恨道,“都怨红袍鬼!如果没有他们,我们师门何以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拳头握得咔咔响,显然是怒极了。
先前见老人已经日薄西山,他脑血上涌,便不管不顾冲出去报仇,想着与红袍同归于尽。
祁敛握住小瓷瓶,“你师父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的事,你跟我说说。”
周克温抹了把眼睛,“七八天的事了,就在这个村子,那天晚上我师父就被白皮鬼给勾了魂了。”
原来,这老人名叫周俭,家中往上数几代都是经营镖局的,名唤长威镖局。数百年的老字号,在江湖中很有名望,他们周家一套大行脚的功夫,很是能拿得出手。
镖局有一件广为流传的美事,发生在周俭太爷爷那一辈。
有日他们接了一单生意,押的是一柄三尺宝剑。途中,宝剑被人劫走,在江湖中掀起一阵争抢宝剑的风浪。其间周家人一直没有放弃追踪,前后两辈人共花了二十年,终于将宝剑给寻了回来,并装了一车的金银作为赔礼。
自那后,长威镖局的名声大振,人称“信义”镖局。
与这件佳话同样广为流传的还有长威镖局的“三不问”。
所谓三不问,一不问雇主身份,二不问所押何物,三不问后续牵扯。也就是说有人来押送东西,只需说清楚脚程、期限,商定好镖利就行了,至于雇主姓甚名谁、押送的东西是金子是土全不过问。
等东西送到,票单一盖指印,之后再有什么牵扯也全然与镖局无关,不必来问。
这“三不问”广为流传后自是议论纷纷,但渐渐地长威镖局就摸索出自己的一套买卖来。有些特定的货物就只找这个门了,别的门一概不过了。
随之而来风险大、麻烦大,但钱财也可观。
长威镖局到了周俭这一辈,由于前些年天下大乱也受了不少冲击,眼下算是个低潮期,有时候甚至个把月没有生意上门。
十天前,来了单生意,三口大榆木箱子和一个精致的麒麟匣子。指定三日内送到庆州盘头镇。
路途不算远,东西不算多,银钱给的够,周俭就做主接下了生意,并亲自出马押镖。他特意挑了四个得意弟子,带着八个推车杂役就上了路。
一开始极为顺利,大半天功夫就出了隶州。
然而才出了隶州,就遇到了红袍伏击,当场就死了两个弟子,丢了三口榆木箱。周俭带着剩下的两个弟子突出重围,揣着麒麟匣就一路奔逃。
他们凭借着腿脚功夫钻进密林子,冲散了红袍的马阵,最后靠着王彪掩护,周俭和周克温才暂时摆脱了困局,逃进了歪枣村的地下密室中。
谁能想到,周俭在这里竟然惹到了白皮鬼。
“那天晚上我值前半夜,后半夜师父替我的班。我想着就睡一会,睡一会就起来让师父休息,谁知一觉睡沉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师父不见了。”
周克温回忆那天的情形,“我从下面出来时,外面都已经蒙蒙亮了,我跳上屋脊,不敢喊,只能一个地一个地找。很快,我就找到了师父,他就站在井边的歪脖子枣树下。”
“我心里这才踏实了。轻轻唤了他两声,他却不应。我心里奇怪,走到他前面一看,发现他眼睛直直的,怎么喊怎么晃也没反应,就像丢了魂。一开始他有时候还能清醒一会,就跟我说他老做同一个梦。”
“梦中他在一个村子里,那村子的名字他不知道,只知道人家不多,前后也就十来户人家。他说村头也有一口井,井边也有一颗枣树。枣树正对着的是一个三间屋子的小院,院子收拾得极干净。他好像是从那院子外过,接着就是一声惨叫。他说那惨叫声就像响雷一样炸在他耳朵边上,震得他整个人一直发麻发木,一直打冷哆嗦。”
“这样几天下来,他耳朵越来越不好使了,必须得在他耳边大声喊他才能听到。”周克温说着看向祁敛,“我听大掌柜的说过不少神神鬼鬼的事,就想着他老人家是遭了白皮鬼。先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师父!”
祁敛点了下头,他下意识地觉得周俭梦中的村子很可能就是歪枣村。
周俭先前必定是在这犯了什么事,现在故地重游,对方就找上门来了。
他起身走到周俭身边,周克温连忙让开位置,又搬了一个麻袋过来,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还算结实,让祁敛坐下。
祁敛坐定,伸手在周俭眼前晃了晃,“老人家,你能看到我吗?”
他的声音也不大,但周俭眼珠有了反应,开始慢慢聚焦,最后定在了祁敛的手上。
祁敛趁机一挥衣袖,下一刻他就入了周俭的梦。
同周克温讲述的一样,眼前出现一个小村子,正是歪枣村,不过此时的歪枣村一片生机盎然。
门口找食的鸡,趴着假寐的小狗,嬉戏玩闹的孩童,井边闲聊的老人。生活虽然困苦,这个偏僻的村子在乱世中能够偏安一隅,也已经是大幸。
突然,人们都向祁敛这边望过来,假寐的小狗支棱一下竖起了耳朵,呜呜的低声叫着。
稳健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祁敛回头,就见一个年轻汉子走过来。
他着一身黑袍,头上戴一顶草帽,手里握一把宽刀,背上背着一个包袱。
正是年轻时的周俭。
与躺在地下室里奄奄一息的老人全然不同,此时二十出头的他血气方刚,身姿挺拔,一丝不苟,眼睛明亮而锐利,带着不加遮掩的傲气和抱负。
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这样偏僻的小村子实在太过扎眼,所有人的视线都聚了过来,甚至老人怀里才几个月大的婴孩都睁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他。
小狗畏惧地夹起尾巴,嗷嗷叫着躲进院子里去了。
擦身而过时,祁敛听到包袱里有东西轱辘滚动了一下。
定眼一瞧,那包袱被撑得四四方方的,里面裹得应该是个木匣子。
不知为何,那轱辘声落在耳朵里,让人心里止不住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