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坐落在妮妮读书的学校下边,一个山坳里。
弟弟的灵堂设在靠近厨房的那一间,弟弟还是躺在那张置于两条高板凳上的凉板上,旁边也有两张板凳上放的是枋子,一张桌子上搁着弟弟的遗像,桌子前面地上有一口锅,宁宁和妮妮正跪在锅边烧着纸钱。弟弟的遗像是放大的他去海南岛打工时照的那一张,那时他才十七八岁,显得很年轻和充满活力,脸上笑得多灿烂。弟弟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他好久好久没那样睡过瞌睡了,他竟然也不嫌闹。灵堂里放的已有十几个花圈,也有挽联,称呼弟弟为“黄小奎老大人”我觉得有点奇怪,因为一般都称呼男人为“先生”的,再说他也不“老”啊?一点儿也不老,用词不当不是?灵堂里挨厨房的那一边烧的有煤炭火,围着火炉子的有十几个人,有幺姑、贵云、梁姐、二舅母、孙宏琼、孙宏珺……妈和许士秀、姐姐还在抽抽搭搭地哭泣,二舅母、孙宏琼、孙宏珺她们还在劝她们,怎么劝也劝不住。
我站起来走动,看到殡仪馆里设置的还有三个灵堂:一个是七十几岁的老人,一个是五十几岁的中年妇女,还有一个女的只有三十三岁……三十三岁,她比弟弟还小一岁,听说她本来就病得不轻,又加上悲伤过度就不行了,她唯一的小孩在前几天死了。从她的遗像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多么年轻漂亮的女人啊!……他们三个人加上弟弟就是四个,一路上倒也热闹,我想到这些心里又好受了一些。
小雨无声,山坳里雾气弥漫,只有放鞭炮的时候才听不清哀乐声。
第二天,父亲从老家赶上来了,从老家上来的人还有幺婶和她儿子小华还有幺爷爷等人。头一天晚上没有闹夜,第二天晚上闹了一夜。头一天晚上,天黑了一会儿他们才让弟弟躺进了棺材里,他躺在棺材里还是一动也不动,但是并不像死了,像睡着了。躺在棺材里不久,他双眼就闭上了,先前那种难受的表情也没有了,想不通的问题好像也想通了,看起来好像也很舒服……舒服之极样,也许真要去西方之极乐世界?
在殡仪馆里,一切都是由幺姑、幺姑爹、伯娘还有梁姐他们帮忙安排的,他们估计客人不多,也就是城里不多的亲戚朋友……第二天晚上,没料到客人多得大大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弟弟在巫山熟人多朋友多,尤其是开理发店后结交的人不少,他们住的那一栋楼还有旁边那两栋楼的人都来了,这些“外人”的花圈简直都快把灵堂挤爆了。那天晚上,连弟弟灵堂对面那位七十几岁的老人的花圈也没有弟弟的多。客人猛增,可急坏了幺姑爹、幺姑和伯娘他们,没准备那么多肉啊菜的,好多人都吃不上饭。我和梁姐在管礼,贵云、小华帮忙迎接客人、敬烟、倒茶,看到他们忙不赢了我一有空也去帮忙。席上的酒、饮料也要我去拿,酒、饮料放在一间小保管室里……我忙得晕头转向,在小保管室里,束手无策的幺姑免不了发牢骚道:
“……你看你爸爸、你妈、你姐姐他们在那里……像客人一样……这哪里行呢?要帮忙嘛,也不晓得招呼招呼客人……我也忙不过来了,叫我没办法!”
我靠墙站着,双腿发软,像烂泥人样垮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当时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幺姑,这本来就只有全靠您们……爸妈、姐姐、许士秀他们对城里这样那样的规矩都不懂,他们都蛮伤心……哪晓得帮什么忙啊?我……做这样做那样,不停地在转……”我哭得浑身战栗,幺姑也慌了神连忙安慰我:
“……没说你,你是在不停地忙……莫哭了莫哭了……为你弟儿我眼泪都哭干了,你以为我不伤心?他十三十四岁就到城里来跟着我们,我教他这样教他那样……好不容易在城里安了家……”
“……幺姑啊……不是幺姑他也不可能在WS县城里安家……这只有全靠您们帮忙拿主意……尽量办体面点,让弟弟也好安心……”
幺姑扶我起来,我揩干眼泪又出去忙,并叫了姐姐来听幺姑安排……弟弟得病后去世后,我哭过很多次,但当着别人面在殡仪馆那间小保管室里是唯一的一次,当然幺姑也不是“别人”也不丑。
闭殓的时候到了,我们去看弟弟最后一眼,他静静地躺在棺材里,双目紧闭,神情是那么安详,好像对一切都很满意似的。妈、姐姐和许士秀又哭了,妮妮和宁宁也跟着哭……棺材盖,盖上了,我们永远永远也看不到他了。
菊姐说他一张嘴巴蛮乖,蛮逗人喜欢。
幺姑说他那个时候跟他幺姑爹干建筑,她喜欢吵他,不管怎么吵他又不还嘴,他脾气好又勤快,他那个时候一心想在巫山城里安家……后来又和许士秀卖菜豆腐洋芋还有打魔芋豆腐卖……终于在巫山城里安了家买了屋,把他爸妈也接进城里来了,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哪个想到他会得那么个绝症呢?没办法……
大伯伯说奎娃子能干,他开理发店开得正好……他不死的话,说不定明年后年他就把理发店开到广东路去了。
道士先生张某说他太年轻了……他住的那里隔他们那里不远,他了解他,说他人不错,好人命不长啊!
也是在巫山城里买了屋,以前开过煤厂的孙富国,我们喊他国舅舅,他说就是他的亲外甥嘴巴也没他那么乖,一天见你十次面就喊你十次……
弟弟他们那栋楼六楼的龚老师,说弟弟是个好小伙子,又能干又礼道。
弟弟他们旁边那栋楼七楼的一位中年男人,他说今年正月间在县政府广场上碰到他练太极拳,那么有劲哪像有病的人?他们那理发店开业那一天,理发不要钱……他们理发又过细又理得好,他给他们钱他硬是不要……
我说,我和他从小到大都没吵过嘴更甭说打什么架,那时候……我们要走四五十里山路到培石船码头赶船上巫山城里来,伯伯和幺姑他们的家在县城里,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理想就是长大后也要进城、安家乐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