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在银行里存了好多钱?”
“差不多有八九千吧。”
“有那么多啊?”
“快五年时间了,存八九千还算多?你和许士秀总共存了多少钱了?”
“……这么多年来,我们两个人才存万多块钱。”
“那也不错嘛,你们一年的开支不小。”我说,“你在这边银行里存了四千多,今天又要去存八百,就是五千多,加上许士秀在屋里挣的……你们总共就有两万多了。”
“她在屋里挣不到好多钱,生意不行……我们把钱存在这边银行里,在我们巫山一定能取吗?”
“能取,通存通兑,通存通取,只是要收点手续费。”
我们去银行里存了钱,就去买衣服。东湖菜市场后面都是卖衣服的,那里相对偏僻些,卖的衣服比别处要便宜。弟弟买了一件夹克和一双皮鞋,我买了一套西装。买衣服后,我们又去汽车总站买了第二天开往福州火车站的车票。
天蒙蒙亮,我们就到了汽车总站。汽车总站被两条平行的大街夹在中间,前后两个门与两条大街相通。车从站里后门走时,天已大亮。我推开车的玻璃窗,看到从窗外掠过的熟悉的街道……到大石狮子转盘那里,看到了一棵棵榕树下搬运工老乡们的身影,还有那个里面曾经有漂亮小妹的商店……不禁心潮起伏。
“哥阿子,你走时肯定还是有点舍不得这个地方啊?”
“是有一点儿。”
“……过年后又要来的。”
“是。”
车子五个小时拢了福州。福州火车站周围没有蛮繁华的街道,也没有蛮高的房子,不像是一个省会大城市的样子。
“福州应该是大城市,怎么看起来是这么个样子?”弟儿说。
“这是火车站,没在市中心,在城市边边上。”
“反正这城市没有武汉城市大……”
“……那我们这次赶火车到武昌后,莫立刻赶车到宜昌,在武汉过一夜,看看大城市……”
“可以。”弟儿说。
我和弟弟一人两个包,弟弟有个包重些,走着走着他就落在了后头。
“快点儿!早点赶到火车站里好买早一点的火车票。”我停下来等他。
一位漂亮的女孩,左肩上挎一个精致的包,她帮弟弟的忙,我们很快就赶到了火车站里,但是十二点多开的那列火车已停止售票……我们就只好买了晚上七点的另一列火车票,是特快,每张票要贵五六十块钱。
第二天在武昌火车站下火车后,我们每人肩扛一个包手提一个包朝大城市“最繁华”的地方走去……过了两座天桥;经过武昌起义纪念馆,看到了孙中山先生的铜像;经过黄鹤楼,耳畔回响着唐代诗人的千古绝唱;走在雄伟壮观的武汉大桥上,看到对面蛇山上的电视塔,还有远处朦朦胧胧的高楼巨厦……湛蓝天空的太阳照在我们身上暖烘烘的,我们忘记了疲劳和饥渴。
“……我们这样走路,既省了钱又看了风景,真是一种享受!哥阿子你说是不是?”
“是啊!人一辈子……像我们今天这种经历,这种快乐,是用多少金钱都买不到的……”
“我觉得也是。”弟说,“哥阿子,你不是喜欢写东西吗?今天的这种经历和感受可以写下来嘛。”
“可以啊。”
我们走啊走啊,绕过电视塔所在的那座山,到了一个叫古琴台的地方,再过去叫江汉桥。我们在江汉桥附近找到了一个满意的小旅馆住下时,天已黑了。
“出去转不转?”弟儿问。
“转,你不是说那边不远就是那条武汉最繁华的街道吗?我们去看看!”
江汉桥过去,公路有两层,第二层呈桥状。行人熙熙攘攘,在一座天桥上,来来往往的人接踵摩肩,那天桥好像不堪重负摇摇欲垮。我们走了半个小时,先看到的那几栋高得吓人的房子,看起来还是很远。
“还往前走不走?”弟儿问。
“你不是说走不远就是那条最繁华的街道吗?”
“我是记得过去不远……是不是记错了?那时候这里公路不是两层的,公路好像要宽些,车还要多些……那时候我和他们来,是住在江汉桥附近的一个旅馆里,我记得从那旅馆里出来走不久就到了……”
“找个人问一问?”
一位老人坐在一个小店门口,弟弟走过去。
“老奶奶……请问一下……”
“你问嘛。”
“就是……就是武汉最繁华最热闹的那条街在哪里?还有多远?”我说。
“什么啊?”
我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我们武汉到处都热闹到处都繁华啊!”
“哪里最热闹最繁华?”
“那我还晓不得……”老人笑道。
我们继续前行,但放慢了脚步。又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有一个大超市。
“……不再往前走了,我们进超市里去逛一逛,然后就往回走,要不要得?”
“要得。”我说。
进超市里转了一圈出来,我看到超市对面过马路有一个新华书店,我又要弟弟陪我去逛了逛。
转来走到江汉桥上,回头望望远处那几栋最高的楼房,房顶有灯光闪烁。
“你看,那房子顶上有灯一闪一闪的。”我说。
弟说:“那房子太高,顶上有灯一闪一闪的,可能是怕飞机撞吧?”
“明天我们还去不去找那条最繁华的街?”
“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我们没去继续寻找,因为回家的急切心情更强烈。在江汉桥上,我和弟弟用“傻瓜”相机各照了一张相,把远处那几栋最高的楼房也照了进去。又去江汉桥旁边几条街上转了转,就走了。从江汉桥坐车到武昌火车站,然后在武昌火车站旁边的车站里坐车到宜昌。
汉宜高速公路所经之处多是平原,我们坐的车子快得简直就像离开了路面在飞行。有些小车更快,它们从后头追上我们的车,一眨眼在前头就不见了影子。公路两旁拦有铁丝网,还有整整齐齐的树木。一望无际的田野,农家居住的漂亮房子。
“……我们那里有人搬到荆山,荆山就在武汉和宜昌之间,是好地方!”弟说。
我说:“军哥、姐姐他们那时候是搬到荆山就好了……”
“军哥他妹妹他们在荆山,那时候就是想他们也搬去……他们舍不得走,是没那个命啊!”
“现在还有没有那样的好事?”
“哪里有?军哥的妹夫子讲的,现在荆山没那样的事了,就是有人卖房子也蛮贵。”
……
“今天拢宜昌可能要下午四五点,如果能买到等不了好久就开的或者晚上开的船票,那明天白天就可以拢巫山……”
“照说得行啦。”弟说。
我们拢宜昌就晚了那么几分钟,售船票的阿姨说:“你们再跑快一点就赶上了,船正开……”
无奈之下,我们就买了第二天上午开的船票,只好在宜昌过了一夜。
船票上开船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实际上拖到十一点钟才开。八点半钟上的船,我们在船甲板上走过来走过去,太阳照在身上像春天一样暖和。
“我们昨天慢了几步没赶上船,今天坐船,船到巫山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白天……我们可以看到三峡工程和西陵峡的风光……”我说。
“真的嘛!”弟弟也眉开眼笑。
天空湛蓝无云。船缓缓地开了,逆流而上。几只鸟儿贴着江面飞行,互相追逐欢叫着,像在比谁飞得低、飞得远。江边有人在钓鱼,旁边蹲着一条狗。还有人坐在江边台阶上玩耍,见到我们的船,其中一个站起来朝我们摆着手,我们船上也有人向他们摆着手。没多久,就拢了葛洲坝水电站船闸处,拥了很多人在船甲板上观看船过船闸的情景、议论纷纷。
“……这个设计是蛮科学啊!闸门好大啊!”
“比起三峡工程的五级船闸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那是那是……三峡工程是世界上最大的水利枢纽工程,哪能和它比呢?”
“葛洲坝工程用的钱比三峡工程要少蛮多,三峡工程是几千个亿。几千个亿是多少?一百块钱的票子,十万块钱只算一斤重,只算两千个亿,两千个亿除以十万……等于两百万斤重!两百万斤重……用装二十吨的大车……二十吨就是四万斤,两百除以四等于五十,要五十辆那么大的车拉这个钱……”
“我的天啦!”
……
从葛洲坝上去就是西陵峡。我曾几次乘船经过西陵峡,但都是在夜间,没能看到西陵峡的风光。西陵峡和巫峡一样给我心灵巨大的震撼,这种震撼用任何语言来说明都显得十分苍白,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是超出人类的想象力的。
“长江三峡……现在就只有瞿塘峡没去看了。”我说。
“我也没去看过。”弟儿说,“什么时候我们去看一看。”
“……除非有事,比如说到重庆或万县去打工经过那里,才有机会看一看。”
“也可以专门去看嘛,莫坐旅游船,就坐一般的客船,用不了好多钱……小三峡里面风景也蛮好看!”
“小三峡是蛮出名,里面有猴子,还有千年悬棺……你去看过没有?”
“没有,有一次大伯伯他们去玩,叫我跟他们去,我没去。”
“那你怎么没去?”
“我和幺姑爹在给别人做活路……那一次我去的话,跟他们坐旅游船去,钱大伯伯说给我出。”
“可惜。”我说,“也可以坐经过那里的一般的客船去吗?”
“可以。”
“我们什么时候坐客船去看一看。想去看的地方多哟……我们中国有那么多风景区,比如黄山、泰山、杭州西湖……”
“都想去看不现实。”
“我还想到我们中国的一些大城市去看一看,北京呀、上海呀、广州呀……”
船拢三峡工程那里了,整个船上的人就像一锅开了的粥闹嚷嚷的,船里的人大都站在甲板上像蜂子从巢里出来了。由于大部分人都挤在船的北侧,以致于整个船身往北倾斜……船上的工作人员大声喊:
“莫都往船的那一边挤,这一边快点站些人过来!”
一位当父亲的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三四岁小女孩,他硬把她弄醒,说:“快看!快看!”
小女孩双手不耐烦地揉着惺忪的眼睛,显然她并不感兴趣。
可是她父亲硬要她看:“我的宝贝女儿呀,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工程呢!快看快看!”
面对眼前还没完工的三峡大坝、五级船闸,人们惊喜若狂,相机咔嚓咔嚓地响闪光灯不断在闪烁。
“船闸修好了,再我们坐船就要从那五级船闸一级一级上去,像爬梯子一样……”有人说。
“看到没有?那像一面墙样就是大坝,就是靠它把长江水截断、蓄水发电的……”又有人说。
“修五级船闸的那里,全是坚硬如铁的岩石……”这边说。
“……国家搞事……哪个私人修得起?”那边说。
弟儿问:“哥阿子,你说美国那个最有钱的,也是世界首富……叫什么名字啊?他有没有那么多钱可以修三峡工程?”
“你说的是比尔-盖茨,他……他有那么多钱差不多……”
……
船到巫峡培石段时,天已黑一会儿了,拢巫山八九点。巫山已不是当初我去福建时那个样子,老城的房子大部分都烟消云散了,只有北门坡上的房子还在。北门坡上头是XC区,灯光一大片。
“变化好大啊!”我说,“新城修得怎样?”
“比老城要好蛮多!”弟儿说,“明天我们到新城去看……”
“幺爹、许士秀她们做生意也在新城?”
“幺爹现在没卖菜。许士秀卖魔芋豆腐,现在要背到新城去卖……生意暂时也不行,她说过年后跟我们去福建……”
我在巫山玩了几天就一个人先回老家了,弟弟和他老婆许士秀要腊月二十五才回老家过年。
回到老家,亲朋好友把我当成了稀客,说我在外面混得有出息了,还有人以为我是在报社里当记者呢!哎……就是有些亲人,有些人,我没看到,永远永远也看不到了,他们已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幺祖祖、二姑爹、大爹也就是大姑、弟儿的岳父岳母、姐姐的公公、二队的谭泉吾(小学同学)、五队的王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