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绮陌想要扯开阿茗的手,但那只手就是如铁钳一般攥着,没有丝毫放松。
直到第一道血痕出现在阿茗的手上,柳绮陌才住手。
不是因为看到了伤口——实际上伤口对于阿茗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而是因为自上方滴下来的雨水,是热的。
柳绮陌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铁门轰然作响,阿榆摸索着将门锁打开,踉跄着冲到两人面前,一把推开阿茗。
然后扑到后者的怀里,抬起沾满雨水和泪水的脸。
“小陌她好不容易来了,你们不要打架好不好。”
第一道雷炸在天空,仿佛实在感叹着什么。
阿茗看着怀里的好友,咬着下嘴唇。
“好。”
她这样道。
雨下的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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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阳光福利院里,除了一个妖怪之外,还有两个怪胎。
一是个走路总是摸摸索索的慢死个人,而另一个则是雷厉风行,脾气暴躁。
孩子们前两个是敢奚落的,对于最后一个,则是退避三分,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于是他们的日常便是欺负一下小妖怪,在小瞎子面前做鬼脸或者是悄悄到她跟前吓她一跳,然后被小混混按在地上打。
毕竟这种情况,被孤立的三个人的关系自然是很好的。
阿茗是这群孩子里面年龄最大的,又因为女孩子在青春期之前发育要比男孩子快,所以那相对较高的个子和火爆的脾气以及经常性的街头斗殴,对于福利院那群没上过学的孩子的震慑力是仅次于院长爷爷的。
武力值最高的人在这里,这点算的上是“三人帮”唯一的幸运了。
然而阿茗要上学却又是最大的不幸……
柳绮陌表面上看起来软软的,但性格是最硬的一个,亏是不甘心吃的,但也不愿意给阿茗添麻烦,而阿榆则是记住了其他人没记住的,“欺负人是不对的”这句院长爷爷说过的话,所以并不愿意让阿茗打架。
这就让阿茗放学回来的“清算”任务做到并不顺利。
不过阿茗也有自己的方法来探听两个人的遭遇。
很简单,只要向两个人单独询问对方今天的遭遇,就可以了。
柳绮陌和阿榆平日里都会腻在一起,好处是阿榆不用担心被什么绊倒了,坏处就是嘲讽指数成倍上升。
阿茗也管不了这么多,她能做的除了把搞事情的人收拾一顿,确保那群人不会得寸进尺之外,就剩尽可能的陪着她们,充当她们的保护者。
就像是她们的姐姐一样……
但事实上,对于现状,阿茗一开始是有的选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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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茗自记事起便从福利院长大。
彼时的福利院,和她比较熟的就只有同年龄的那几个孩子,那时的福利院的院长还是个阿姨。那段时间的事情现在阿茗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停留在她印象里面的只有孩子们的残羹冷炙和阿姨屋里的山珍海味。
阿茗还小,分不清楚是是非非,但是孩子特有的感觉让她本能的觉得这个每天对他们笑的阿姨,其实并不喜欢他们。
后来,有一群志愿者们上门了,那是一群哥哥姐姐,他们给阿茗和她的伙伴们带了很多的东西。
阿茗指着一盒正正方方的东西,问那群哥哥姐姐们那是什么。那个时刻哥哥姐姐们眼中的尴尬和疑惑让她印象深刻。
再后来,阿姨不知道为什么走了,接任的是现在的院长爷爷。
自从院长爷爷来了之后,阿茗和她的伙伴们便见到了很多自己以前见不到的东西,也就是这个时候阿茗才知道自己每次偷偷从库房里偷出来的软乎乎的东西叫面包,哥哥姐姐们那个时候递过来的方方正正的东西是牛奶。
但这些都是次要的,真正重要的是,阿茗可以感受到这个新来的院长爷爷是真的喜欢他们,无论是在午后的闲暇时间,亦或是在晚饭后的放松时间,院长爷爷总是在一旁乐呵呵的看着自己一群孩子打打闹闹,甚至有些过于活跃的男孩子对他恶作剧,他也只是哈哈大笑。
院长爷爷很喜欢他们,阿茗十分确定这一点,所以她才疑惑,为什么爷爷这么喜欢他们,却依旧经常带一些大人过来陪他们玩耍……然后,带走其中的某个人。
而那些走的人偶尔会带着好多玩具回来,分给还在院里的孩子们,这些人脸上通常带着灿烂的笑容——他们离开了这么好的院长爷爷,为什么还会这么开心呢?为什么回来之后还要走呢?
阿茗想不明白这一点,但是,阿茗通过自己的观察,发现那些调皮的孩子是不会有人陪玩的,自然也就不会被带走了。
于是,阿茗就把一瓶水泼到了一直来找她玩的那个阿姨身上。
来一次,泼一次,无论是谁。
她才不要从院长爷爷那里离开。
……
于是,身边熟悉的孩子渐渐的走了,之后来的,则是畏惧她对大人的那种态度,从不敢对她说话。
阿茗对此表示无所谓,反正迟早都是要被接走的小叛徒。
不理也罢。
于是,这一留,就是十四年。
期间,阿茗不知道福利院进来多少孩子,又走了多少孩子。
但是对于阿榆,她是有印象的。因为阿榆来的时候,院长爷爷特意叮嘱阿茗要照顾一下她。
“你是院里最大的孩子,阿榆平日里生活有些不便,所以你要多留意她一下。”
阿茗答应了,于是在每天放学或是双休的时候,她总是在阿榆周围活动。
但两个人从来没有搭过话。
阿榆性格沉稳,因为眼睛的问题没有人陪她玩,她就一个人待在角落自己玩,阿茗也乐得清静,毕竟只需要把可能阻碍阿榆行动东西移到一边的活不要太轻松。
……直到柳绮陌——不,那个时候还叫裴阡陌——来到福利院。
一个双目失明,一个是罕见的异色瞳,这两个眼睛都有些问题的人聚在一起,由不得思维活跃的孩子们不联想。
“你没有眼睛,她有两个不一样的眼睛,所以她肯定拿了你的眼睛。”
童言无忌。
“不对,她是蝗女,她本来就有两个不一样的眼睛。”
天真烂漫。
“那就是她拿了眼睛之后才成的蝗女。”
毕竟孩子……
“也对哦。”
还不懂事。
周围人,这样说着,阿榆是失明又不是失聪,肯定是听全了的。
于是,在当天晚上,一向沉静的阿榆摸到了刚刚被欺负完的绮陌跟前,这理所当然的被阿茗注意到了。
“听说,你拿了我的眼睛?”
“……”绮陌看了一眼阿榆,后者则是“看”着绮陌,脸上并没有讽刺的表情。
“我不知道。”绮陌冷哼了一声:“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两个都给你。”
“这可不行……”阿榆却说出了出乎柳绮陌,以及在一旁偷听的阿茗的意料的话。
她认真地“看”着柳绮陌,道:“你要是给我一个的话,你就只有一只眼睛了。”
“……你不想能看到东西吗?”
“我想啊,”阿榆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但我已经习惯了。保持现状就好。”
“所以,你才不是什么怪物啊~你只是带着阿榆的眼睛——看来是对你带来困扰了呢……”
“抱歉啊……”
“……”面对女孩的道歉,柳绮陌一瞬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随机,这个表情变成了彷徨。
然后,泪就落下来了。
“谢……谢谢……”
时值深夜,月色如瀑,阿茗蜷缩在床头柜旁,见证了一场拙劣的安慰,以及某个人小小的哭泣。
一个脆弱的坚强,一个倔强的崩溃。
阿茗一言不发,眼神却坚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