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爱军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县供销合作社财务部门上班。这天早上，他刚走进办公室，听到外面有人喊他说：“小杨，有人找你。”
他出来一看，供销社门口的法桐树底下，站着一位穿戴时髦的姑娘，看到他，笑颜如花。她是大学同学林蜜蜜，林蜜蜜在大学期间和他相好，谈过恋爱，毕业后分到省城。
她秀眉一挑，单刀直入地说：“给你写了两封信，为啥一封也不回？”
“没事，回啥信？”杨爱军领着她走进楼上职工宿舍里。
宿舍里陈设简单，摆着两张单人床，两张三抽屉桌。杨爱军的床头上贴着一张白纸黑字，上写：实在做人，认真做事。八个毛笔字神采动人，如春风拂面。
林蜜蜜打量一下寒酸的宿舍，盯着那张毛笔字说：“口号喊的不错，实际上呢，是一狡诈小人，做事一点也不实诚”
“我怎么不实诚了？”杨爱军脸带冰霜，给她倒了一杯水，拉过一张椅子让座。
“实诚为啥不回信，哪怕敷衍我。”林蜜蜜的父亲在省城一部门任局长。林蜜蜜的工作单位就是局长手下人给联系的。
她喜欢杨爱军神情俊朗的气质，看上他稳重成熟的性格，对他打包票说：“县城这么小，又穷，有什么好发展的。跟我上省城吧，我给我爸爸说好了，你去了找人给你安排好单位。”
“我父母都在这里，不去。”杨爱军立刻拒绝了。
“你还恋家呢。我早打听过，你父亲是镇长，你们一家都住在镇上。”看他低头不语，林蜜蜜接着说，“你一个人在县城多孤单，跟我去省城吧。”
他抬头微微一笑，说：“你让我去城里，是对我好，这我知道。可是我们真的不合适，在学校里已经分手了，现在来找我有意思吗？”
“我们分手不是因为个工作吗？现在我想通了，实在不行，我来县城上班。”林蜜蜜抓住他的手，真诚地说。
杨爱军拿开她的手，冷冰冰地问她，“刚才你说过，县城这么小，有什么好发展的。在县城以后喝西北风，你乐意吗？”
“你呀，你呀，跟我去大城市发展不去，我想来县城你不乐意了。到底怎么回事？”林蜜蜜嘟起嘴巴，摆出一副娇滴滴的样子。
杨爱军无可奈何地解释道，“不是我不乐意，是因为我真的朝不保夕。现在农村经济发展快速，小卖部和大商场如雨后春笋。供销部门竞争激烈，有的实行承包制。我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没有经验，没有资源，缺少门路。你说你来了，我们俩怎么办？难道回家啃老。”
“既然这样，你为啥不跟我去省城发展？”林蜜蜜的口气咄咄逼人。
“我不想当上门女婿。”杨爱军冷静地应付她说。
“谁说叫你当上门女婿来？”
“你是没说，但是你刚才的话里有。你说给你爸爸说好了，我去了给安排好工作。然后呢？”杨爱军很想说，到时候不娶你行不？
看到林蜜蜜低头思索，他只好把话咽下去。
就这样，两人不欢而散。
打发走林蜜蜜，杨爱军坐在宿舍里发呆，他想到白云深处的那个姑娘，看她皮肤不像是农民子弟，很像一个学生。
如果知道她在哪里念书，或者工作就好了，可以给父母说说托媒人上门提亲。他觉得她不会盛气凌人，也不像林蜜蜜那样不顾他的感受，任意安排他的人生。
又到周末，杨爱军坐上长途汽车回到镇上的家里。杨母端上饭菜，看到他心事重重，关切地问，“怎么？单位里有人欺负你吗？”
“嘿嘿，没有，谁敢欺负你儿子。不过，我给你们说个事。”杨爱军对母亲说完，看了父亲杨镇长一眼。
“说吧，我们都听着呢。”杨镇长关心地说。
“我有一个同学，她爸爸在省城做官，可以给我调动工作。你们觉得我去省城工作怎么样？”
“去大城市当然好啊，有好多人想去，找不到工作呢。”杨母高兴地说，“需要多少钱打点，你说个数就行，我和你爸爸不会小气难为你的。”
“不需要钱，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杨爱军说完，认真观察父母的反应。
“你喜欢乐意就行。”杨母不假思索地说。
“靠女人发家吃软饭，你觉得咱儿子一辈子能抬起头来吗？”杨镇长生气地瞪了妻子一眼。
“找个门槛低的女人做儿媳妇进来，你高兴？这个，不管怎么说，算是门当户对吧。”杨母认为两家联姻可以，只不过一个官大，一个官小罢了。
杨镇长看她乐意高兴地样子，懒得理她，把饭碗一推，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去。
“怎么？你同意了，还是拒绝了。”杨母兴奋地追问儿子杨爱军。
“拒绝了。”杨爱军看她听了一脸不高兴，凑到她跟前认真地问，“妈，我找个农村的媳妇不行吗？非要高干子女。”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找农村媳妇？你脑子不会是叫驴踢了吧。”杨母瞪了他一眼，“找个城里的，有工作，生活有保障，以后老了有退休金。”
杨爱军一听这话，冲一直看着他们说话的妹妹吐下舌头，赶紧溜了。
杨爱军已经二十三四了，到定亲的年龄，他不说，大人的心里也一直装着。“我看儿子刚到县城里上班，人生地不熟，咱得想办法拉他一把。”杨母说着挨着丈夫坐到沙发上。“帮他找个对象吧。”
“你们学校里没有合适的姑娘吗？给他找个教师也不错。”杨镇长建议道。
“刚分来一个中专生，家是农村的。我觉得不合适。”杨母在镇中心小学担任老师，为了给儿子找媳妇，没少托人打听。
“她是非农业户口，有正式工作就行了。不要条件太高了。这样的女孩子，在镇上，算是好的啦。”
杨爱军站在门外，偷听了一会儿父母的谈话，回到自己屋里。他仰面倒在床上，想起小时候爷爷给他讲的家史。
爷爷说，那时候我们家有三百多亩农田，开着织布坊，雇着七八个长工。我跟着我爷爷，你太爷爷赶集上店吃包子买东西，从来不带钱，到时候吃饱了买东西记上账就行。
每到秋上年底，掌柜的拿着账本子上门收账，连看也不看，人家报多少钱就结多少钱。那时候一说咱家的名号，没有害怕赊账不给的。
自从民国时期闹土匪以后，咱家才开始衰弱，当然咱家不是一下子不行的，而是发生了一件大事，什么大事呢，等以后慢慢给你说。
家里不行了以后，你太爷爷和你太奶奶领着我，逃荒要饭来到东北。
不信啊，你小子不信去关内打听一下。唉，你们有机会回关内，一定要光耀门庭，重振民族气节。
他想到这里，想起爷爷当时郑重其事的表情，不禁笑了。心里说：爷爷，我们回来了。不过，你说咱祖籍在山东哪一个村啊？
你只说在山东，可惜山东省大着呢，你活着的时候，为啥不详细地说给我呢。
也许你说过，我没有记住，不过好歹记住山东济南了。又好歹回到山东，靠近济南，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忽然，屋里想起吱吱的虫鸣，打断他的思维。是不久前捉的那只蝈蝈。杨爱军起身，到厨房找了一片白菜叶放进去。
看到蝈蝈啃食菜叶，他想起捉到它那天发生的事，想到高丽云用棉花给他擦伤口，用青青菜给他止血的动作和表情。
最后，他情不自禁地抬头望望窗外霜色渐浓的夜色，问穹苍：可有缘再见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