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特护病房里，丛苇的病床紧紧地靠在婆婆的病床旁边。她不停地抚摸着老太太身体的各个部位，从头到脚，一寸都不落地抚摸着。然后一边跟她缓慢地说着话，一边按照医生的交代，给婆婆按摩人中、百会、涌泉、足三里、四神冲等穴位。她的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语调缓慢而温和。
“妈，你知道吗？咱澹澹期末考试，四门功课都考了个A呢，还报名参加了学校组织的鼓号队，每天都要去参加训练的。她爸爸负责送她来回，他们爷儿俩都挺好的，你甭惦记他们。”
许戈飞一边给妻子削着苹果，一边叹了口气说：“苇子，你就别费心了，妈听不到的。你已经跟她说了这么多天的话了，她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唉，你听听你的嗓子，都快说不出话来了，先吃个苹果润润嗓子，也歇息一下吧。”
丛苇望了一眼许戈飞，知道他是心疼自己，微微一笑道：“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我看到好多植物人苏醒的奇迹了。你看，这本杂志上说，河南一个深度昏迷了四年的中年女人，在亲人的耐心呼唤下，已经能睁开眼睛，手脚能轻微活动了。这本书上也说，美国迈阿密一个农妇，躺在病床上好多年了，家人一直没有放弃，现在她已经有了轻微的知觉，刺激她的脚掌、脚趾头能够做出反应了。还有这个警察，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了重伤，成了植物人，他母亲一直陪伴着他，不停地跟他说话、交流，他现在竟然已经能够微笑，还能够吐出简单的音节！”
丛苇说着，突然抬手看了看表，叫道：“先别削苹果了，戈飞，到了给妈妈活动关节的时间啦。来，过来帮帮我。”
许戈飞只得把削了一半的苹果放下，过来帮丛苇给妈妈翻身，做各种关节运动。
这些日子以来，丛苇只要稍微空闲一点，就抱着各种有关植物人的书籍资料看，一边看还一边做笔记。为了能让婆婆得到更好的治疗，她给许戈飞制定了好多条条杠杠：
精心的日常生活护理包括：每天早晚用无菌生理盐水棉球对老太太的口腔进行擦拭清洗，棉球湿度要适宜，不可过大，每次１个，用止血钳夹紧，防止掉落口腔被吸入呼吸道；每日用温水给老太太擦浴１次，注意保暖，避免受凉；保持老太太会阴部清洁，每日便后及时用1／5000高锰酸钾溶液清洗二便处，要保证这两个部位的干爽。
充足的饮食营养，包括：饮食中多加鸡蛋、瘦肉、牛奶等高蛋白食物；富含维生素的青椒、西红柿、菜花；有补血效果的黑芝麻、黑米；主食以面食为主。将以上食物打磨成均匀浆糊，经口或鼻饲管进食，一次300—600毫升，缓慢喂进；每日3—5次，每日2500—3000毫升，每日总热量控制在2500千卡左右。
科学防褥疮，包括：每日给老太太交替采用仰卧位、侧卧位翻身，间隔时间不超过２小时。翻身动作要轻柔，不可拖拽，避免外伤，每次翻身对老太太臀部及后背用手轻轻扣打。不能用热水袋，以防烫伤。每日用红花油由轻至重按摩受压部位，力度宜轻。若皮肤有轻度破损，要用碘酒涂于患处，一天两次。
预防关节挛缩和肌萎缩，包括：每天定时扶助老太太起床，坐于床上或被动地固定在起立平台上，使之站立40—60分钟。因为这样既可辅助锻炼老人颈部肌肉、腰肌和下肢力量，预防肌肉萎缩，而且还能提高躯体平衡功能，使老人的中枢神经系统得到兴奋冲动刺激。让老太太仰卧位，肩外展90°，稍内旋，肘屈曲90°，前臂稍旋前，腕伸直，指骨关节与掌指关节微屈，拇指外展，下肢伸直，在股骨大粗隆下、膝关节下及足底各放一小枕；在床上对老太太做肢体关节被动运动，每日上、下午和晚睡前各做１次。
……
开始，许戈飞被丛苇摆弄得不胜其烦，动辄就撂挑子不干了。不是他不想为母亲付出，而是他一直怀疑，这些工作会有用吗？植物人能治好的几率太小了，丛苇只是看到了成功的案例，可是，大量失败的案例她却看不到——他知道她是根本就是不想看。她只是一厢情愿地指望着母亲能够好起来，可是，如果所有的希望突然破灭，情况会怎么样？许戈飞真怕她会承受不住残酷的现实啊。
丛苇也不多说什么，忍受着腿伤，默默地亲自给婆婆做这些工作。许戈飞见她折腾得满头大汗，也不叫苦叫累，终于感动了。经过了多日的训练之后，他现在也已经习惯了这一切，而且做得驾轻就熟了。
不管将来如何，能做的，就尽量去做吧，目前的情况来看，也只能这样了。
夏雪到达医院的时候，丛苇正帮着许戈飞给婆婆擦身子。因为腿脚不方便，她累得汗水直流，满脸通红。可是，她的心情是舒畅的，一边给许戈飞递这递那，一边还愉快地哼唱着儿歌：“拍拍小布娃娃，拍拍小布娃娃，两边红红的笑脸，两朵玫瑰花儿……”
那是澹澹小时候，婆婆经常给她哼唱的一首儿歌，她坚定地相信，婆婆虽然还没有知觉，但她一定还能记得这首儿歌的。她已经哼唱了不下千遍了，每天还在信心百倍地延续着。
透过窗玻璃，夏雪呆呆地望着这一切。她不知道，丛苇的腿上为什么缠着雪白的绷带？她更不清楚，那个躺在病床上，似乎没有了生命迹象的老人究竟是谁？她只看到了许戈飞与妻子丛苇居然又走到了一起的事实！她的心，刹那间失去了平衡！
丛苇嘴巴里的儿歌似乎层出不穷，像个幼儿园阿姨一样唱完了一首又一首。此时，她唱的是：“老太太，大疙瘩，越看越腌臜，小姑娘，像鲜花，越看越……”
夏雪哭笑不得地叹息了一声，这个丛苇，怎么像个农村妇女一样啊？居然喜欢唱这种没有任何内涵、没有品位的大白话，简直有些弱智嘛！
然而，夏雪根本就不知道，这些连调子都不固定的小歌曲儿，却是澹澹小时候和奶奶最喜欢唱的。她们祖孙俩几乎天天曲不离口，一睁开眼睛就嘻嘻哈哈地唱起来。丛苇之所以不停地重复这些歌曲，是期望能唤醒婆婆内心的记忆，促使老人家尽早醒过来。
夏雪在来的路上，还担心是许戈飞出了什么状况，直至看到他正坐在床沿上，替病人擦拭身体的时候，才恍然醒悟过来：看来不是他出了什么状况，是他的家人出什么意外了，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对许戈飞的感情，也仅限于他一个人身上，对于许家的其他人，她认为与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因为她跟他们都不认识，也就谈不上什么关心了。
夏雪想起许戈飞说，要跟她谈一谈的事情，本想推门进去的，想了想，还是转身离开了。
夏雪来到医院的小花园里，掏出手机，咬着牙拨通了许戈飞的电话。
《吉祥三宝》的三重唱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现在，夏雪终于想起来了，许戈飞手机铃声中的那个女声，是丛苇！没错的，她见过这个女人一面，对她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印象非常深刻。这样说来，跟许戈飞在一起的女人不是别的，而是他一直没有离婚的妻子丛苇了？
也许，真的到了该彻底结束一切的时候了……
许戈飞很快接起了电话。
“夏雪，是你吗？你到医院了没有？”
这一次是许戈飞先开口了，而且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似乎早就做好了跟她见面的准备。
夏雪点点头，轻轻“唔”了一声，表示认可。
“那么，你来病房吧，我在这里等着你。”
许戈飞的语气非常平淡、从容，似乎她就是他一个普通的朋友，他们之间从没有发生过那些爱恨情仇的事情……
“许戈飞，你是要我在丛苇面前低头认罪吗？我已经去过病房，我不想跟你交流的时候有另外的女人在场！”夏雪的脾气变得很坏，几乎不能控制地大声喊道。
“哦，既然你已经看见了，那我就更没必要隐瞒你了。我想，有她在场，我们的交谈可能会更好些。”
“许戈飞，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不要跟那个女人见面！”
“可是，她是我老婆！”许戈飞用从没有过的语气，强硬而冷淡地叫道。
“在她成为你老婆之前，我是你的第一个女人！我跟你的事情，由我们俩来解决，不需要别的女人介入！”夏雪有些不能自控地吼叫起来，多年来养成的乖戾脾气一下子又暴露出来了。
“如果你这样说，那我就只好征求一下我老婆的意见了。如果她同意我和你单独解决我们的事情，那我就给你个机会。如果她不同意的话，夏雪，我只能再一次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我错了，请你原谅我的过错吧。”
听着许戈飞冷冰冰的说话声，夏雪觉得一股凉气逆流而上，哽住了她的喉咙。她紧紧地捏着手机，气噎难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手机里出现了难堪的静默。
过了一会儿，许戈飞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夏雪，我老婆同意我们俩单独见面，把所有的问题解决掉。你说吧，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我随时恭候。”
天哪！该死的许戈飞，他是要同她谈判吗？他是把她当成敌人对待了吗？他是铁了心不要她了吗？这样的回答，简直就是对她夏雪最大的侮辱！她原以为，脱离开华家之后，美好的生活即将开始，想不到，等待她的，是更加残酷的冷雨冰雹！难道，那些错过了的爱，再也拾不起来了吗？
夏雪捂着嘴巴，痛哭失声。
“夏雪，你说话啊，时间地点请告诉我，我会准时赴约的。不过，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不想再……”
许戈飞的话，像刀子一样切割着夏雪的五脏六腑，他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啪”地将手机摔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
“夏雪，给你自己留点做女人的自尊吧！”
夏雪哀号着，双手捂脸，踉跄着向医院大门冲去。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已经熄灭了的爱情之火，还是不应该重燃的。如果重新燃烧起来，从前那些美丽的回忆也会化为无有。
如果她和许戈飞没有重聚，也许他们都会带着对彼此深深的思念活着，直到肉体衰朽。
不能见面的时候，他们互相思念。可是一旦能够见面，一旦再走在一起，他们又是如此地互相折磨、彼此摧残！
她原本还天真地以为，重新捡拾起那份爱情，可以填满自己人生中那份深深的遗憾。然而她却没想到，制造更多遗憾的，却偏偏是她心目中神圣的爱情！
这一刻，她开始恨他，更恨自己！所有的美好日子，已经远远地一去不回了。她那份过时了的深情，是他担不起的重担。他对她的绵绵情话，也仅仅是偶然才兑现的谎言。
狂奔中的夏雪，眼前突然闪现出阿芒达教授那双清澈的蓝盈盈的眼睛。为了她，他跟结婚多年的妻子离婚，可是她却甩甩头，自以为潇洒地离开了。
她忽然醒悟过来，缘起缘灭，缘浓缘淡，不是谁能够控制的。人们能做到的，是在姻缘际会的时侯，好好地珍惜那短暂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