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在家的日子很枯燥乏味，有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就叫他A吧，或者沈先生。
问他消息也不回，号好像真的注销了，我平时不下楼，那段时间也比较烦，以为他也是心情不好，又气他到处发疯，没去找过他。开学那天拎着行李箱下楼，路过他家门口，发现门上贴的春联都被撕下来了，还有几块残缺的白片儿黏在大门上，门把手都落了一层灰。
我问了人，才知道他搬家了。
挺戏剧性的，我和他关系也不错，搬家都不告诉我，走得无声无息，真当自己是来去自如的无影侠啊？
为什么搬家我也不知道，我们说是堂姐弟的关系，但实际上血缘联系薄弱，隔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亲戚，只是因为我老爸和他父亲都在一个工地上做过工，又是邻居，走动过两回，才发现了这层奇葩的缘分。
更奇葩的是，我们性格相近，经历类似，生日还是同一天，不过我比他大五个小时，经常逼着他叫姐，他就不，时而叫我狗子时而骂我辣鸡，怼起来毫不留情。
我们在初中三年级就认识，不过联系不深，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初中时他才搬到我家楼下，大人们不过是客套问候，只有我们越看越臭味相投，很快勾搭到一起狼狈为奸。
别误会，姐弟。
我从小性格就女汉子，可是长大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来越内向自卑，上了初中很少和男生玩在一起，连话都少说，在我最阴郁冷寂的一段时间里，他经常宽慰我说我们不仅臭味相投，还同病相怜。
我：滚吧，你这是在安慰人吗？
A：你想想我比你惨，是不是就好过一点了？
一点也不好过，反而更替他难过。
他的性格和我相似却又截然相反，敏感、藏在骨子里的自卑，同样的习惯性面带微笑，白天是搞怪的小丑，晚上是阴郁的怪物。
不同的是，我只会逆来顺受，自我沉沦，而他不一样，他就像内里燃烧着一团火，刚认识他是会觉得他是个特别有礼貌特别乖巧干净的男孩子，认识时间长了本性暴露，他其实是个沙雕，喜怒无常的那种。
心情好了能几句话把你逗笑一整天，想起来就觉得他特二哈的那种，心情不好，会让人觉得他就是个渣渣，总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同样的事情，我只会关上房门始终沉默以对，因为我没有资本，我成绩不好、长得一般、人缘差、不管几个朋友走在一起我就是多余的那个、不得老师注意、父母恨铁不成钢，而他不一样。
他干净、明亮、优秀，是所有人眼中最完美的“朋友”、“学生”、“子女”。他好像只要站在那里，永远都能吸引旁人的注意力，和父母吵起来也只是他单方面的争吵，爸妈自以为没错却也会容忍他宽容他，有时候实在宽容不了，他也从不会委屈自己，饭碗一放筷子一摔，摔门就走。
去网吧包夜或者去朋友家开一夜的趴体，在哪里都能找到他的容身之处，从来不愁无处可去，第二天再被痛哭流涕的父母小心翼翼地领回去。
说实话，有一段时间，我不仅不喜欢他，我还嫉妒他。
我是那种表面上的乖乖牌，内里腐烂不堪烂泥扶不上墙，我想，我什么都和他一样，凭什么他就能活得比我潇洒，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别人的好感？
也是出于某种诡秘的心理，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我们关系好得可以称兄道弟，我甚至少和人提起，我有这样一个很好很优秀的堂弟。
发现他谈恋爱，好像是在19年四五月的时候，我记得那段时间他总对着手机无缘无故地傻笑，有时候找他说话或者打游戏，他经常回一句“忙着呢没空”。
我问他忙什么，就笑得很贱不告诉我。
后来有一次我爸妈都不在家，他爸妈带他说要去公园玩，我正好出门买资料，出了小区门他就踩上自行车一边非常潇洒地跑路一边冲我喊让我跟上去，我只能在他爸妈的乱嚎声里硬着头皮骑着小电瓶跟了过去。
他讨厌被父母束缚，更讨厌和父母一起出来玩，甚至情愿在街上跟着我去逛书店，从书店出来遇见他朋友，他们聊了两句，我没听清，但耳尖地就听见女朋友三个字了，好像还在说什么，八卦之心一起，回去的路上威逼利诱，好说歹说，他终于告诉我，他跟一个女孩网恋了。
十六岁的年纪，对我们来说恋爱这种事见怪不怪，令我惊奇的是他这样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孩子不仅谈了，还是网恋。
这个时候的A还很奶，又奶又凶的那种，对感情的事懵懵懂懂，我猜他就是追个刺激，觉得赶潮流，好像未成年前不早一次恋都对不起自己一样，我反正不是很理解。
自从他有女朋友这件事被我知道后，他就不再在我找他的时候没时间了，相反时间非常充足。总是抓着我就一顿念叨他女朋友怎么怎么可爱怎么怎么对他撒娇，甚至跟我讨论女孩子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皮筋，搞得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对他敲我问我“在不在”有心理阴影，生怕他下一句就是“我女朋友……”
这种状况慢慢地又在消失，当我发觉时，已经放了暑假，他已经不再跟我提他的那个小女朋友，生活依旧正常，只是每次和他聊天总觉得他好像少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
他变得有点沉默。
我问起来的时候，他也没有特别避开这个话题，只是很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分了”。
“没有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挺不可理喻的，明明没有想和她一直在一起，却还是要玩这一出莫名其妙的网恋，说在一起试一试玩一玩的是我，说分手的是我，现在分了手还奇奇怪怪对一个没见过面的女孩念旧的也是我，”他笑，“真好笑。对吧？”
谈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我们在初中的母校操场上，他跟他朋友来这里玩，在打篮球，我只是路过学校，顺便进来看看，然后看到了他，周末人很少，他个子高身材好，站在台阶上一眼就能看到。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在我看来，他这么一个优秀的男孩子，要和谁谈恋爱不行，非要来一出网恋？现实吗？分了手还念旧，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我想，网恋而已，过几个月就会忘了吧。
这一次我猜错了。
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没有互删好友。
我每次看他拿着手机盯着对话框想说什么又什么都不敢说的样子都恨铁不成钢，他总是能盯着对方一个回信傻傻地看上半天，过了很久删删减减才发过去一条冷冷淡淡的消息，特别关心的铃声一响，他立马就把手机打开去看。
也没有什么暧昧的聊天记录，只是一些简单的日常问话，我都看不懂他做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跟他说，这是何必呢，你只是自以为的深情，给自己找罪受罢了，要么直接屏蔽，要么删除好友，很简单的事情，时间一长，你就会发现她其实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隔着屏幕，谁会对网络另一端一个没有见过面的、连彼此拥抱都做不到的人动真心呢？
他不听。
19年下半年，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好像很成熟，至少表面是这样。他依然会和我们贫嘴互怼，依然会时而二哈时而犯贱，依然不肯乖乖喊我一声姐，但我就是觉得，他思考问题的方式、待人处事的感觉都不一样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那个女朋友带给他的变化，也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总之，他用这样的状况迎来了19年的寒假。
放假前一天，他发了很多信息给我，他说他还是放不下，不管我怎么说，都忘不了。
他想复合。
他问我如果主动追你又把你甩了的前男友问你复合你会不会同意。
我毫不留情地怼他：如果是你，就拉黑。
A：……
A：对不起，忘了你没有男朋友，哪来的前男友。
互怼起来都很给力呢。
我依旧打击他：不说别的，就算你对人家念念不忘主动求复合，万一人家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有了新欢，早就把你忘了怎么办？你岂不是很尴尬也更没有面子，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他说，不需要做朋友了，所有的藕断丝连都是残余的暧昧，如果她说有喜欢的人，或者不同意复合，并没有像他一样还喜欢着对方，他不会再心软，联系方式通通都会删干净。
我做监督人。
大年三十，当我在他语无伦次的紧张话语中看到很久之后他才发过来的一堆截图后，我觉得，这一次，他可能是真的认真了。
——
等我考上厦大。
等你高中毕业。
等我们都有能力可以奔赴彼此，我们约定，就算翻山越岭排除万难，也要去见你一面。
——
多好的承诺，想给你一个未来，想把你抱在怀里亲亲抱抱举高高，想和你在一起，见过家长，交融过朋友圈，领过小红本本，白头偕老相伴一生的那一种。
我羡慕的同时，又觉得太过美好不现实。
果然，这一次的结束来得又快又猛。
20年的三月，低谷。
我在楼上，都能听见楼下争吵不休的声音，推桌子、摔饭碗、女人的尖叫声还有小孩的哭闹声，合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刺耳又难听。
A沉寂了好几天，我没有看到他回复我任何一条问候的消息，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令人心生不安。
凌晨三点，他给我发了一条信息。
他说，我想死。
我正好熬夜在码字，看到消息画面还迟钝了两秒，差点把他的电话打爆，他一直没接，然后五点左右又回我：开玩笑的。
就是这天晚上，他女朋友来找我。
我们在之前他们复合的时候就加了好友，算是他们分分合合的见证人，说实话，我挺喜欢他女朋友的性格，和我很相似，我们有太多的共同点，所以对她的感官一直很好，她找我，问我要一些治愈系的歌单。
她说她有个朋友，最近有点悲春伤秋，想听点歌缓解一下。
无中生友。
这件事我后来才明白。
A跟她又提了分手。
我炸他消息，问他是不是有病，口头上说的那么好，想一直在一起，复合才几个月，又提分手，这回要是分了，我是他女朋友，再喜欢他我都不会同意再复合。
这是把人的感情当猴耍。
他好像开了屏蔽模式一样，自顾自地告诉我他要退网，不会再回来，手机卡也会折了，QQ注销，微信卖号……相当于全网失踪。
他说，你把她也删了吧。
他这些话刚跟我说完，第二天他女朋友一大早就给我发了一堆消息，这两个不愧是做过男女朋友的人，隔着屏幕都能体会到的难过，却依然强撑着好像一点也不受干扰。
好像只是单纯地想发泄一下。
她说，我有期待过和他奔现见面，上一次记错了他的生日，这一次明明说好了不会再记错，但没有机会再送两份礼物过来了。
她说，留下来很多有关他的东西，现在也没必要了，都还给你吧。
她说，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伤心，只是可惜最后都没能和他见上一面。
我把这些絮絮叨叨的难过都发给A看，我问他，你忍心吗，你是不是疯了。
一次两次，是个人心都会凉的。
我们最后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我骂他有病的那句话上，没有任何回音。
他搬家离开了，用他爸爸的手机给我发消息，他把手机扔进了下水道，断绝了之前一切人和事的来往，走得干干净净。因为不喜欢拍照，我手机里甚至连他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来，我调侃说，以后怀念你这个人都不知道拿什么来怀念了。
消息记录戛然而止，他没有再回，流年好似停留在了那个瞬间，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密密麻麻，好像从没人记得，这个城市曾经有过那个少年的足迹。
——
一段关于沈先生的琐碎小事记录。
我相信你在看，也相信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其实他跟我说你们又分了的那个晚上，也跟你提过一样的要求，他说，我很贪心，现实里不能在一起，却想在书中能和你有一个好的结局。
他知道。
他都知道。
我没有在替他开脱，我只是觉得这些事情如果不说出来，各自都会很难受，不如摊开了明白又痛快。
但恕我无能为力……
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我大概也不能兑现承诺了。还会写书，但这个故事可能就要结束了。
此处致歉。
有缘下本书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