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雨晴抿唇一笑，“八年前，行宫修建时，有一位工部员外，因为勾结山匪获罪，在牢狱畏罪自杀，其家眷男丁流放边疆，女眷充入教坊。没想到八年后，员外郎的千金，成了当年通匪案主审官的儿子的小妾，看来莺歌姑娘，志在报仇。”
“你！”莺歌的瞳孔微缩，没想到沐雨晴一下就说出了她的来历。
她当初刚进教坊的时候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几经辗转流离，就连教坊也不知道如今的莺歌，就是当年那个幼女。
李家自然也不知道，甚至连战公子都没查到，沐雨晴怎么会知道？
莺歌的身世，前世是在一两个月后被战凌霄查到。
战凌霄就是以她为突破口，弄死了李家。
而沐雨晴因为有前世的记忆，算是作弊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莺歌的脸变了又变，却没有当面承认。
她不知道沐雨晴的来历，却知道一旦自己的身份暴露，李家一定会将她弄死。
在豪族世家里，打死个把小妾，无关紧要。
沐雨晴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并没再提她的事情，而是自顾自说道。
“莺歌姑娘应该知道半月前李少爷上门提亲，被沐家拒绝。也应该听说昨天庙宇李少爷和沐璇儿发生了什么事。”
“我可以坦诚告诉莺歌姑娘，我并不想和李少爷结亲，我志在秀院，但是一旦成亲，就将失去考核的资格，可是李家却以家世逼婚，以我大伯的乌纱帽威胁我祖母，要不是战公子出面回护，我就险些和李少爷定亲了。”
莺歌一副倾听的样子，看不出什么表情，眼神中依旧警惕。
能隐忍这么多年潜伏，她其实是一个城府极深心智极其坚定的人，要不是刚才一言被沐雨晴说破了来历，脸都不会变化的那么明显。
“庙宇那一桩丑闻，原本是李少爷勾结沐家内奸想要害我，只不过最后倒霉的人不是我，是沐璇儿。”
“如今沐璇儿的下场，差一点就是我的遭遇。李少爷逼婚在前，害我在后，我和他的仇恨不共戴天，一点都不比莺歌姑娘对李家的恨少一分。”
沐雨晴说到最后一句话，语气一片冰冷。
莺歌惊讶望向沐雨晴，这一次是真的惊讶了。
毕竟除了当事人，还真的没人知道，原来这一出丑闻原本是想要害沐雨晴。
“李少爷竟然是想对姑娘下手？可是如今这样的局面对他来说，也有损名声。如果是李少爷谋划，他一定不会让自己成为丑闻的主角。”莺歌想了一下，敏锐问道。
不愧是个聪明的女人。
沐雨晴弯起唇角，“因为他被人摆了一道。他并不知道那天桃花罗会有外人出现，更不知道他合作的那个人，从头到尾只是想制造这一出丑闻逼死我。”
莺歌微微点头，那一切就都对的上了。
“我不想再看见李少爷。但李家在，他就依旧是耀武扬威的李大少。所以，李家不用存在了。”
“残害百姓，诬陷忠良，私吞官银，这是一桩桩足以让李家倒台的案子，莺歌姑娘手中掌握着关键的证据，如果肯交给我，我一定能为你们满门报仇，希望莺歌姑娘好好考虑。”沐雨晴说道。
莺歌神犹豫，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
沐雨晴冲着旁边的绿萝招招手，绿萝点头，便带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走了进来。
“奶奶。”莺歌一看见那老太太，脸满是震惊，随即看向沐雨晴，有几分生气。沐雨晴是什么意思？
当年他们家被判罪之后，莺歌的娘亲悲痛之下，自尽追随她父亲而去，其他亲人也都四散，只剩下她和祖母相依为命。
两年后她被人买走，再次和祖母分开，之后也一直想寻找祖母，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丫头。”老太太一听见莺歌的声音，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老泪纵横，“是我丫头的声音，你是丫头。”
“奶奶？”莺歌伸手在老太太面前晃了晃，这才发现，老太太竟然什么都看不见。
莺歌又惊又怒，望向沐雨晴，质问，“你是什么意思？我奶奶怎么会变成这样？”
“婆婆在某个大户人家的后厨为奴，常年被烟熏，熏瞎了。”
沐雨晴淡淡说道，“老人家想见你，我接她来跟你团聚。”
老太太拉着莺歌的手责怪说道。
“丫头，你怎么用这种语气和恩公说话。恩公说你一直在找我，她和你是朋友，就特意帮你找我，让咱们祖孙团聚。要不是恩公，我都还不知道能不能在活着的时候看见你。”
“莺歌，我就不打扰你们祖孙团聚了。我先出去，你陪陪老人家。”沐雨晴说道，走了出去。
绿萝和绿萝跟着她去了隔壁，雅阁留给了莺歌祖孙。
“这个莺歌姑娘真不识好歹。小姐对付李家，也能为她满门报仇，她却一点都不配合，还给小姐脸瞧，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绿萝不悦说道。
“莺歌可跟别的女子不一样。”沐雨晴抿唇一笑。
她是经历过灭门惨案的人，比莺歌更能体会什么叫做恨心似铁，恨比天高。
而她潜伏李家这么多年，却没有上京告御状，只能说明一点，她不相信官府，不相信有人能给她家主持公道，她要用自己的方式为家人报仇。
不外乎是下毒、刺杀，同归于尽。
她目前还没有行动，是因为主谋李大人一直在京城当官，她没有机会对李大人下手。
她心存死志，其实从她选择成为李少爷小妾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打算再活下去。
对她来说，成了仇人儿子的小妾，已经无颜苟活于世。
沐雨晴说的再天花乱坠，也不可能博得她的信任，像她这样的经历又只想和李家同归于尽的人，是不会轻易被人动摇决心的。
沐雨晴找来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并不是要威胁她，而是让她知道，她还有牵挂。
她只有决定活下去，才会用活下去的复仇办法，而不是抱着手中的证据去死。
“等她出来，咱们就能拿到想要的东西了。”
沐雨晴随手推开窗，看着远处的景致，摇头笑了笑，“只不过这下又欠了战公子一笔债。”
沐雨晴哪能找到莺歌的祖母，这么神通广大的人当然是战凌霄。
沐雨晴上次没有急着和莺歌摊牌，就是为了找到她的亲人，此时有了万全的把握才找她。
而以沐雨晴做买卖的规矩，让战凌霄帮忙做一件事，自己也要替战凌霄做一件事。
她从不欠任何人的人情。
一听沐雨晴这么说，绿萝和绿萝都是捂嘴偷笑。
其他闺秀谁不是想方设法想跟战凌霄攀上关系，只有咱们小姐避之不及，却又偏缘分天定，事事都和战公子搅在一起。
一刻钟后，莺歌眼眶微红的来了，看来刚才亲人见面哭过了。
“沐小姐，谢谢你没有告诉我奶奶我现在的身份，谢谢你……”
莺歌望着沐雨晴，此时此刻眼神终于诚恳了几分，说道，“如果奶奶知道我竟然成了李大人儿子的小妾，一定会被我气死。”
沐雨晴轻声说道，“你是为了报仇忍辱负重，即便婆婆知道，也只会心疼你，为你的遭遇难过。当然，我想这种事老人家还是不要知道，以免伤心。其实比起这个，如果你本人有什么三长两短，才是最令亲者痛的事情。”
顿了顿，沐雨晴又说道，“李家对你没有丝毫怀疑，婆婆交给你正好。现在你们祖孙团聚，婆婆的事我就不操心了。老人家如今眼睛看不见了，年纪也大了，只想跟你一家人团聚，为了亲人，莺歌姑娘也该多为自己想想。”
沐雨晴顿了顿，说道，“还没到无路可走的时候，何必把自己逼上绝路。”
沐雨晴并没有打算控制杨婆婆威胁莺歌，所以现在他们一见面，就坦然表示婆婆交给她照顾，自己不会再插手了。
威胁是最下层的手段，以诚待人才是正道。
莺歌是个聪明人，明白沐雨晴的意思，心中一阵感动，感慨说道。
“如果我能早两年遇见沐小姐，想必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多谢沐小姐既往不咎，帮我和奶奶团聚，还帮我隐瞒身份。”
“其实不是我不想告御状，当年有京城的钦差来州府巡查，我一心为爹爹和家族平反，以舞姬的身份接近他，呈交诉状，但是没想到那个钦差大人，竟然只是想哄骗我交出证据，再杀了我，好拿这一份功劳结交李大人，讨好太子。”
“还好我逃出来了，从此再也不敢相信朝廷中人。”
“李大人是太子侧妃的父亲，是太子的人，太子又是未来的皇帝，有哪个朝臣会为了一桩旧案，得罪未来的皇帝呢。”
莺歌凄苦说道，脸一转，变得狠戾。
“不对，呸！这个人不配做人的父母官，他就是李害人。”
“所以我只好进入李府，就是要等着李害人回来的时候，毒害他们全家，才能解我心头之恨。只可惜那个姓李的在皇城做官，已经两年没回州府。”
“李少爷又怕他爹跟耗子见到猫一样，我也就一直没机会见到那姓李的。沐小姐要对付李家，我自然不惜一切帮忙，只不过也要教三姑娘得知，小心朝廷的人，不要像我一样被骗了。三姑娘要是想让他主持公道，只怕会官官相护。”
沐雨晴冲着她安慰一笑，“放心，我不会走那条路子。”
莺歌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之前怎么都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来历，沐雨晴真心帮助她和奶奶团聚之后，她也开始站在沐雨晴的立场为她考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