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汉挣扎欲起,忽见樱林藏巡兵:人数十一,皆骑高头大马,脸涂绿泥,发束粗辫,颈挂木珠链,身穿草衣手执矛,背上若非弓箭,便是小篓。
云汉误为燧兵来捉己,叹道:“悲乎!我伤重难逃,若再被捕受苦,命必休矣……”
众兵策马飞奔过来,围云汉指点议论,色多惊讶。巡长问云汉:“看你高大魁梧,身穿皮衣,莫非伏羲人氏?”
云汉勉强站起,问道:“你……等,……又,……是何人……?”吐字模糊声粗哑。
巡长却听得清楚,答道:“此乃神农边界,我为察疆巡长,见你行迹可疑,便来相看。”
云汉道:“我乃冥……”语未尽,胃口作恶,大吐黄水,仰天摔倒晕去,断肢、宝铁滚落在地。
巡长查看云汉伤势,捻血细闻,摇头道:“臂断胸开,失血极多,又中毒肿胀,常人如此早气绝,而此人命性在,怪哉!……速割皮泄毒,再涂苦鹤膏。”
众兵面面相觑,一兵轻声问道:“还刺探燧人么?”
另一兵道:“此人非我族类,又命悬一线,救他何益?”
巡长指点众兵,叫道:“你等忘了?野外救人一命,可获赏金半斤,足抵一兵两年饷钱。”
某兵胆怯道:“我等不履职责,必被兵部重罚,又如何是好?”
巡长指云汉道:“浩王屡告全族,优医农、次军武,我等救死扶伤,乃是顺应王意,又有何罪?五人随我探燧人,其余救伤者罢!领得赏金,五五分成。”众兵听后齐点头。巡长率五兵去了,余兵抢救云汉,先以石刀划肌肤,挤出黑血,再取苦鹤膏涂伤口。云汉悠悠醒来,只觉舌痹身麻,翻身欲起,然被众人摁住。一兵心道:“此人身受致命伤,本该虚弱无比,而动作犹洪劲,应非凡类也!”
一兵捡断臂道:“我等医术拙劣,无能接骨续筋。速抬此人回村,请医士救治罢。”
另一兵摸罢宝铁,惊喜道:“啊呀!一冷一热,又坚硬无比,应是冰焰二铁了。上交彪斓或被独吞,直献浩王必获重赏。”余兵点头称是。便收铁入篓,驮云汉疾向神农。行约半日,方见广袤农田,田中农夫挥锄松土,扶犁赶牛,且作且歌。牧场上,群羊吃草,笛声清越,猛犬竖耳警惕;药夫背篓握铲入山。顺石径续行良久,神农村在望。
村中乔木星罗棋布,棵棵粗壮高茂,盘根错节,树上鸟唱蝉鸣,饶有生气。街道纵横,车声辚辚,人流涌动,吆喝此起彼落。各处作场中,族众搬轻挪重,削竹量木,揉泥塑器,碾谷磨粉,捻线织布,虽忙碌非常,却井然有序。竹阁鳞次栉比,不计其数。民阁大小不一,高矮不等,造型朴素,外围竹篱笆,庭院多养禽畜。竹箕列于民阁旁,内盛草药谷物,晴天晾晒,阴雨收起。官阁远比民阁高大,分上中下三层,竹墙内多役人,花木幽深,亭水相依,回廊曲折深长。王宫位于村中央,更是雄伟壮观。
村周多设哨岗,早、午、晚三时,哨兵便吹响号角,声声激昂。骑兵驰骋巡逻,马扬鬃兮人威武,察视村里村外,轮值昼夜不歇。
此为神农大观,看去远比燧人富强。
神农族历史悠久,自“伊耆”起,王座历传“南煦”、“炳煌”、“同仁”,位至葭浩,已三百余年。桑田沧海,世代更迭,大荒诸族由兴而衰者,比比皆是,神农却是长盛不衰,与轩辕、西昆、伏羲并称大族,何也?皆因伊耆仁慈睿智,研药医人,积德深厚,广聚人心人力,后王承其训诫,信奉“罢争斗而明律法,兴农医而创福祉”,善待邻邦,爱民若子,用人唯德唯才,唾弃鼠辈;推行教化,力建诚信,弘扬道德,故官正民朴,内稳外安。如今神农已成强族:人口近五十万,兵十万,黄金美玉满库,粮、药仓万座,水渠四通八达,房舍、辎重不可胜数;至于医术药理,更是已臻化境,足可起死回生。
五兵策马入村,停于大树下,一兵飞报葭浩去了。族众围来,见云汉臂断胸开,遍体鳞伤,却仍睁眼转头,挥手蹬腿,无不震惊议论。一少女心疼云汉,舀水相喂,并驱赶来扰飞虫,云汉感激泪下,嗫嚅道谢。少时,马车隆隆驰来,停于云汉身旁,车后五臣骑五马,尾是御侍队。神农王座葭浩坐车上,其身形高瘦,岁已古稀,满面皱纹,而神气清俊,头戴紫竹冠,身穿黄麻袍,手执黑檀杖。随臣相貌丑俊不同,身材高矮有别,皆身穿灰麻衣,颈挂金臣牌。
见王座驾临,族众恭敬退开。
葭浩下车看云汉,问一兵:“何处救得此人?”
那兵答道:“禀浩王,我等于樱桃坪巡逻,见他受伤极重,十分可怜,便出手相救。”又指宝铁道:“此乃玄冰铁、烈焰铁,请浩王过目。”
葭浩心头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看罢宝铁,转身问云汉:“你是伏羲人么?”
云汉剧喘答道:“我非伏羲人……”语未尽,咳嗽吐血。
葭浩未再问,取牛骨赏条递兵,轻道:“速抬伤者入医舍,请玄禾救治,再领赏金去罢。”五兵三叩谢恩,急抬云汉去了。
随臣猜测云汉身份。库官“苗启”轻道:“浩王,那人命力极强,应非凡人,却不知是神是鬼,若为恶类,则不必救矣。”此臣岁逾花甲,主管宝库,身材瘦小,脸色蜡黄,看去弱不禁风,实则老而弥坚。
葭浩听后笑道:“苗启啊,你向来细察深思,常出谶语,而依我所见,此人或为善神……”
财官“回苈”淡淡道:“犹记族人汾河捕鱼,见大鱼欲吞溺水弱女,便掷叉刺鱼眼,鱼逃,女得救。又忆族人大泽采药,路遇一鸟腿断残喘,十分可怜,乃接骨喂食,鸟活命焉。女为草精‘绿菠’,鸟乃云神七子‘藤羽’。鱼、鸟分谢恩人百枚珍珠、九块美玉,又何来祸事?那人虽伤重萎顿,而骨骼清奇,气度极是不凡,应属神族,救他必无害处。”此臣主管财政,岁近不惑,相貌颇丑:溜肩鼓腹,鹰嘴鼻,三角眼,薄唇下撇,似在轻蔑,又若悲伤;而语气威严,举止沉稳,自有重臣风范。
葭浩点头道:“回苈所言在理。”
农司“仓谟”道:“救人乃善行,善有善报,岂会生恶果?”此臣岁近花甲,身形微胖略高,面皮白净,眉目和善,嗓音抑扬顿挫,饶有威严。神农族农政、田地皆由其掌管,权重位高仅次葭浩。
药吏“魏定”附和道:“仓谟所言甚是!”此臣龄与仓谟相仿,精通药理,著有《诸药论》,乃神农一品药官。其虽体形矮瘦,一足微瘸,相貌平庸,却是气质含威,人见不敢轻亵。
听后,葭浩背对仓谟魏定,面现轻蔑微笑。
原来仓谟、魏定看似公道正派,诚事王座,实则阳奉阴违,殖党谋叛,行恶时不短矣。救云汉巡兵,便是二奸党羽部下。歹行虽秘,时久终泄,数日前,有忠良揭发二奸,而葭浩为稳大局,佯作不知,未行逮捕,仍容其入宫议政。再暗防燧人,兼查二奸劣迹,只待罪证集全,立行擒诛。
神农看似繁荣康定,而危流暗涌,知者极忧,懵者乐安。
籍吏“壁元”道:“古往今来,取铁为魁狻所杀者,不计其数,仅蚩尤、轩辕在大军护下,方全身而退。那人独取铁而不死,必勇力非凡;且其目光无邪热忱,应属性情中人,救他又何妨?”此臣乃葭浩堂弟,主管籍户,虽近四旬,见识卓越,且相貌英俊,言谈举止文质彬彬,甚受同僚敬重,女者倾慕。
魏定喃喃道:“化宝铁为利器,可斩妖屠魔,则伏羲、西昆又何惧?制为农具,则拓荒垦耕,如抹尘捻雪,便利极矣……”余臣各有议论。
葭浩未再语,驾车返政宫,五臣陪去,御侍抬宝铁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