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慢慢落下来了，天色差不多也暗下来了，两人来到书房门口，就看见谢鸿雪坐在书桌上，手里掰着橘子吃，橘子皮丢了一地，一看就是刚刚丢的。
“你这孩子怎么老喜欢将垃圾扔地上。”谢太太无奈的走进去，弯腰捡起地上的橘子皮。
谢天白将大衣、围脖还有帽子取下扔在沙发上，谢太太刚捡起橘子皮转头又看见这一幕，更加无奈了。“都说了多少次，衣服和帽子要挂起来，你老是随手一丢，都有褶皱了。”
“爹，你吃不吃，今天的橘子可好吃了。”
谢天白看了眼儿子手上的橘子，一脸嫌弃的摇摇头。算了吧，儿子喜好酸物，他既然都说好吃了那肯定是酸的了，他最讨厌酸的东西了。“你全吃了吧。”
“我哪吃得了那么多，我屋里还有。对了爹，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素音妹妹呀，我要带好吃的奶糕给她吃。”谢鸿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书桌上跳下来。“还有我酿的酒，我要把它挖出来给素音妹妹尝尝。”
“以后没有素音这个名字了，改口吧，别哪天露馅了。”谢天白摸了摸自己儿子毛糙糙的脑袋，神色严峻。
“啊，那我怎么叫她啊。”谢鸿雪有些失望。
谢天白微微闭眼，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下决心，良久以后才将眼睛睁开，如释重负道。“以后你叫她秋欢，谢秋欢。”
“啊？谢秋欢本来也是她名啊。”谢鸿雪懵了，随即反应过来急慌慌道。“不是保密吗，怎么又让说了。”
谢天白叹口气，怕这小子坏事，把和苏家的商议说了。“不过苏家真以为你娘生了个谢秋欢，关寺庙里念经呢，要是苏家大太太问你，你就说寺庙确实有个妹妹，不过又送去别的地方了，知道吗？”
“为什么啊？”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谢天白直接给蠢儿子脑袋一巴掌。“你小子别给我四处漏风，这身份是给素音保命用的，你别给我到处漏，听到没！”
“你打什么！打傻了怎么办，本来就傻了，我就说怎么越大越傻，原来是被你打的。”谢太太刚收拾好房间的杂乱，抬头就看见谢天白毫不留情的一掌，赶紧跑过去抱住儿子。
“娘，我头好疼啊。”谢鸿雪借机哭诉。
“娘看看，让娘看看。哎呀真的，都打红了。”谢太太轻轻揉着儿子的头，一脸小心翼翼。“娘给你吹吹啊，吹吹就不疼了。”
慈母多败儿啊！谢天白心里恨恨的想着。“如果苏家想通了过几天就会送素音走，届时我们再送锦歆去云南。”
“你真舍得她去国外？”谢太太转头看向丈夫。
“国内不能呆了，送她出去一来可以保证她的安全，二来也可以增长她自己的见识，让她能够得到锻炼，以后即使我们不在了，她一个女孩子也能活的潇潇洒洒。这次和苏家合作，用得就是一招用真护假，用假守真。”
谢鸿雪抓了抓头，不是很明白。“可是爹，我们为什么要怕他们啊，不给他们钱不就完了？没道理我们给钱还要卑躬屈膝的吧。”
“这叫什么卑躬屈膝。”谢天白对着儿子说道。“你记住了，这个世道钱不是最重要的，命才最重要，千金难买一条命，我们是有钱，但是他们有兵，一人难敌四手，更何况别人手里还有枪，你能干过枪吗？”
“好吧，那我以后也躲远点。”谢鸿雪摸了摸鼻子。
以谢家现在在北京城的威望，犯不着对别人忌惮。但既然父亲觉得要绕道而行，就算他再不明白也是要听从的。幸好他当时穿了防弹背心，幸好那杀手没有开枪射到头，否则他就真的是一击毙命，命丧黄泉了。
谢太太还是有些担心，尤其是自己儿子，鸿雪什么性子她清楚。成天跟个泥猴一样上蹿下跳，现在还在眼皮底下看着都这般胡闹，这要是去了云南岂不是更加无法无天了。
她漫不经心地泡了壶茶，瞄了眼谢天白。
沈家就是因为无法无天才会……不过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只是万一那位大人物查到谢家，到那时一损俱损。现下，谢家本就树大招风，若是被人寻了由头，其他那些观望的家族怕是会簇拥而上将谢家撕扯得干净。
念及于此，谢太太开口道。“素音的性子去了国外怕是要吃亏。”
谢天白笑了笑。“你放心，到了那边她一定比在这里听话。”
谢太太疑惑抬头看向他。
“你别忘了，闷不吭声的人死的时候也无声无息。”
“你说的是三弟。”谢太太这才想起这个人，但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三弟是谁。”谢鸿雪在一旁插话。
“你功课怎么样了。”谢天白不由问道。
“还行吧。”谢鸿雪答得模糊。“啊呀爹，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说的都是真的。”
谢天白也不指望这小子有多灵泛了，端起太太递过来的茶，怕烫着嘴，吹了吹，慢慢抿着喝了几小口。“你把我之前交代你的都办好，这事情特别重要，不能出错，你别耍小聪明自作主张，也别去找你妹妹知不知道。”
“知道了。”谢鸿雪赶紧点头。
谢天白心里感叹，本来只以为素音的事情非同小可，没想到这一趟去苏家，又发现锦歆这小姑娘惹的事也是个大麻烦。不论那印鉴是怎么来的，现在出现了怕是以后要出大动静。
这边谢天白还在嘱咐儿子接下来要办的事情，那边苏府也开始开大会了。
谢天白一走，苏修谨就和大太太在书房里商讨了一会。
本来苏家是打算让时间过得久一点，估摸着最多一年时间，只要他们安安静静的不去惹麻烦，锦歆的事情随风而过了。
可现下，印鉴的出现改变了大太太的想法。
苏修谨也明白事情的重要性。
说实话，他因为之前背锅蹲大狱那事，每次走到府衙就打怵。
吃早饭的时候，佣人上去通知锦歆小姐和锦亭少爷吃饭。
苏锦歆和苏锦亭一人牵着沈素音的一只手走下楼梯，来到餐厅。苏锦亭看餐桌上满满一大桌菜，但只坐着爹和大太太，没有看到自己的亲娘。
“陈氏去外面打牌还没回来的。”大太太看到苏锦亭眼里的黯淡，叹口气道。“我们先吃吧。”
“老了老了。”苏修谨看到两人牵着小女孩下来，脑海里浮现了很多画面，都是些陈年旧事，感叹一声岁月匆匆，把眼镜摘下来抹了抹，感慨万千。“乖女，我刚才看你过来，眼一花我还以为是一家三口，还以为你带着闺女和姑爷回来了，结果细下一看，是你这老成的哥哥，唉，忧心。”
苏锦亭喉咙一哽，有一句话想说出来又憋了回去。他在想，他就这么没存在感吗？怎么没看成他带着老婆女儿回家。
“吃饭吃饭。”苏锦亭坐下来道。
苏锦歆心里发笑，看到哥哥吃瘪的表情，觉得有趣，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要知道她以前了解民国的事情都是在电视剧里，男人大多三妻四妾，而妻妾大都不和睦，闹的子孙也明争暗斗，不仅重男轻女，女的甚至还裹着小脚。可她现在自己亲身处在民国时期，处在一个大家庭范围，亲身体验了大户子女的生活，发现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艰难。
这个时代的父母，知书达理谈吐优雅，父亲的妻妾也相敬如宾，没有丝毫不愉快，就连兄长们，也都对她宠爱有加。虽然听下人说大哥已经很久没给家里来信了，但她看自己的房间摆满了精致好看的东西，二哥说都是大哥托人带给她的，那就证明大哥也很爱护这个妹妹。二哥也爱护她，知道她出事后，几日几夜没合上眼，到处送钱托人解决。
只可惜，真正的苏锦歆不在了。
“老二，最近生意上有人找麻烦吗。”
“有啊，除了多尔察也没有其他人了，我都看腻了。”苏锦亭嗤笑出声。
苏修谨和苏锦亭在饭桌上边吃边闲谈几句，大太太望了眼锦歆方向，见她只顾着扒光饭吃，没有心思在饭桌上，赶紧夹点菜到锦歆碗里，顺便又给素音夹了菜。
“谢谢。”沈素音细声细气的道谢。
“真可爱，不用谢，继续吃吧。”大太太爱怜的捏了捏素音的脸颊，嫩滑软儒，可爱到她心坎去了。
苏锦亭听到可爱两字，往沈素音那孩子身上一瞄，就见那孩子阴恻恻的眼神也看过来，他赶紧移开眼神。
哪里可爱了。苏锦亭心里想到。
“老二，老大有来信吗？”
“近几年都没有来信的，只是每年托人带礼物给锦歆，不过也没有留下话语。”苏锦亭想了想，摇头道。
“你明天有时间去发个电报。”苏修谨皱皱眉。
“我发什么？”
“就说要送家里人去那边读书，让他那边接一下，配合配合。”
“啊？不会要送锦歆去吧，能不去吗？锦歆还小，去那没人照应很危险的。”苏锦亭不乐意了。
“阿亭，你爹的意思是送素音去。”大太太解释道。
苏锦歆听到他们在谈论素音，终于没有低头扒饭了，而是使劲竖着耳朵听他们说的什么。
“送她去可以。”苏锦亭没反对，他直接道，“我下午就去发电报，一定让大哥答应这事。”
苏锦亭早看出这小妹妹背着麻烦事了，否则以她现下这幼童年纪，心境不肯能如此豁达通透，谢天白虽然是他很仰慕的人，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越快送走越好。“不过，互顶姓名一事都商量好了？爹，你同意了？”
“月琼你来说吧。”苏修谨压根不想在谈论起和谢天白有关的事情。
“我们商讨过最终决定由我们安排让素音顶着锦歆的名字去国外，等到了地方再换成谢秋欢的名字。谢家再送锦歆去云南，锦歆也是用谢秋欢的名字。”
“为什么两个都是谢秋欢？”苏锦亭被绕糊涂了。
“混淆视听，用真护假，用假守真。”大太太如实道。他们家都是这样，凡事不藏着掖着，都摆在桌上放心大胆的讲出来。
“这事严谨，注意别让府里的人漏风出去。”大太太提醒他。
“我是个明白人，明白人不做糊涂事，大娘你放心，我会安排的。”苏锦亭点头答应，他越来越觉得这些日子不太平。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来，虽然这事和苏家没关系，但他也需要听到好消息处处晦气冲冲喜啊。“那这小丫头到底和谢家什么关系？”
“旁支的亲戚吧，家里父母都不在了，她来投奔的，是贵客。”大太太特意在贵客两字加重了语气。
苏锦亭皱着眉头，又看了一眼埋头吃饭的沈素音。“她会是个大麻烦。”
“哥，我也是个大麻烦。”苏锦歆听到这话，赶紧开口，生怕二哥坏事。
“哦对了，有样东西要给你。”大太太眼神撇向苏修谨，使了个眼色。
苏修谨一点也没发现，自顾自的吃着饭，眼皮也没抬一下。
“今儿又不逢年又不过节，什么东西要给我？”苏锦亭不急不忙吃着饭。
大太太看了看二儿子这个表情，腿直接在桌子底下踢了苏修谨一脚。“东西在你爹那里，修谨，拿出来啊。”
苏修谨拍了拍被踢的地方，淡定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扔给儿子。
苏锦亭慌忙伸手接住，发现是一小盒，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钢笔。
“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谢谢爹。”苏锦亭笑了笑，放在一边。
苏锦歆愣了，忙看向二哥。“哥，我……”
“我都这么大了，不用特意过生日。而且，你这次大难不死，从黄泉路上走回来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苏锦亭夹菜给妹妹。“最近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你安分一点就行。”
“我哪有不安分。”苏锦歆撇撇嘴。
“燕回堂的事情怎么处理？”苏锦亭看了眼爹。
“什么燕回堂？”
爹这表情明细不知情，苏锦亭忙看向大娘。
“这事作罢吧，暗处看着别现明面上，以后再说吧。”大太太道。
“有出什么事了？”苏修谨简直头疼。
“吃你的，跟你说也没什么用，你反正只会看书。”大太太给他碗里夹菜。
“什么叫只会看书，我那书都是典籍，学问大着呢。”苏修谨不乐意了。
“能拿来当饭吃吗？能赚钱吗？你教书能得大块大洋？”大太太笑笑。
“俗气。”苏修谨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得得，我俗气，赶紧吃吧。”大太太一脸平静。
“锦溪还没从香港回来？”苏修谨敲了敲桌子，一脸严肃。
“已经发了电报了，三弟也已经买了回来的票，估计路上有耽搁。”苏锦亭道。
“这孩子，也不知道像谁，花肠子追着女人跑。”苏修谨叹口气。
“你孩子，不像你像谁？哪个教书的能娶几房太太。”大太太瞥了他一眼。
苏修谨没接话。
苏锦亭低头看着眼前的饭菜，不语。
苏锦歆咬着筷子，不敢插话。
“学校那个女学生早点打发了，看着烦。”大太太伸手给埋头吃饭的沈素音舀了一碗汤。
“谢谢姨。”沈素音接过去。
“听陈氏说的吧，别听她瞎说，那学生是正经姑娘，她那是跟我请教问题，我们在探讨学问。”
“别脸上贴金了，随你吧，只是避忌人一点，那学生估计和锦歆一般大。”大太太也不在意，她只是觉得影响不好。
苏锦亭啪的放下筷子，看了眼爹和大娘，开口道。“你们慢吃，我先去书房了。”
说完，沉着脸离开，走了几步又回来扯起苏锦歆。
苏锦歆愣了。
“给你补功课。”
苏锦亭另一只手顺便抱起沈素音来，一个抱着，一个牵着，朝书房去了。临走喊了下人准备些小点心去书房。
糟心事太多了，苏锦亭烦得很。他有时候还真羡慕大哥，一个人在外面什么都不用操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