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寒窗,一朝梦破。
在路上的时候,清欢思索了好几样不费吹灰之力收服柳通的办法。
通常来说,不外乎是先灭威风,再谈条件,坐地起价,落地还钱这几样,没什么新意,却也好用。
此刻到了他跟前,清欢却没来由地情绪低沉,把平日里的几两鬼心思全给压进了肚子里。
她直截了当地表明了来意。
这柳通骤然听闻自己的仕途有望,也没有被这喜讯冲昏头脑,反而双手抱拳,对清欢行了一礼。
“在下唐突,不知姑娘可否摘下斗笠。柳某不才,但若连自己的主子是谁都不知道,这样的前程在下也是不敢要的。”
清欢也不打算遮遮掩掩,但她没有摘下斗笠,而是挑开了一线纱帘,只短暂地露了一面。
“谢家女,谢清欢。”她毕竟是深闺女儿,没多少人见过,于是简单介绍了一下。
柳通极仔细地看了一眼,随即礼貌地避免和她对视,又恭敬地道一声:“在下失礼。”
待这些礼数上的东西一一办完,这柳通竟拔腿就走,丝毫不给人留下余地。
扶莘远远地看到这一幕,微微沉下了眉眼,他知道,她必定是心软了。
清欢看见柳通这个姿态,一瞬间,她心里竟冒出了个可怕的想法,扶莘说的那最后一句话便鬼使神差似的钻进了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的软肋是母亲。
只要拿他母亲作挟,事情一定会好办很多。
清欢伸手拦住了柳通。
他的野心和欲望是无疑的,机会到了他跟前,他反而不要了。
欲情故纵的把戏,是想知道她究竟有多少诚意,又有多少实力。
她不想攻心,没想到对方竟玩起心思来。
“你知道刚刚赢你的人是谁吗?”她清楚,如果再那么心软下去,就要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柳通脸色一白,手中的包袱掉在了地上。
清欢抢在他之前,捡起了包袱。
“你猜得没错,一切都算计好的,包括你的输,包括你现在看到的招揽。”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她拍掉了包袱上的尘土,“你认为我独自前来,一定不会代表尚书府的意思。如果没了谢家做靠山,我就算地位再高,也只是一介女流,给不了你想要的。”
“那我不妨告诉你,”清欢的眼睛越来越多,有某种摄人心魄的光在流动,“我背靠的势力,比你想象得更大。”
“若你真手段,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可得,区区一个尚书又算什么!”
她这一番话,可算是说到他渴望之处了。
柳通的眼神有些闪烁。
说着,她把包袱又塞回柳通的怀里:“今日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忘记今天的一切,我让你继续当你的朝廷封赏官,要么,就献出你绝对的忠诚,用命博一个锦绣前程。”
这段话,她说得字字铿锵,句句热血。旁人很难不心动。
至于这万人之上的高位,她确实扯了虎皮做大旗。不过,别人不知道,她是清楚扶莘的身份的,这些话倒也不算骗他。
然而,柳通唇色发白,却并没有说话。
这是什么原因呢?观他的神色,实实在在已经动摇了。
他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谢绝了:“似您等大人物,手掌翻覆间决定升斗小民的命运。朝廷根本就没打算给我们真正的公平。”
“柳某替天下寒门士子心寒。”
“先生!”清欢加重了语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柳通别过脸去。
看来,这人真如扶莘所说,傲气太过。但同时,也说明他是个心中有原则的人。
清欢威严了没多久,忽然就笑了起来:“先生说得是,这确实是不公平。”
朝堂上,多得是酒馕饭袋。贫寒之家,即使是才能出众者,也多是报国无门。
她早就看不惯了。
听此论调,柳通惊讶地抬起头来,他料不到,小小年纪且身处权贵之家的女子,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终于肯正眼看她。
清欢笑着说:“那先生,你可愿同我一道,为这天下寒士挣一份公平!”
她伸出手,示意击掌为誓。
柳通看着眼前这只手,修长,却不白皙,虎口处还有薄茧。
即使是宽大的衣袍下,也能看出衣下之人的纤细,像风中一朵小小的花骨朵。
夕阳照在她的身上,暖暖的黄色包围着她,显得她愈发温柔。
柔弱的女孩也敢为天下先,他柳通堂堂七尺男儿,岂能露怯?
柳通把手上的包袱往地上一扔,痛快地击了掌。
扶莘站在竹林深处,几重的翠竹和几重的阴影遮挡着他,添上了几分深沉的感觉。
他知道,清欢费了那么大的心力,便一定没有拿“家中老母”威胁柳通的意思。
连言语上骗骗他吓唬他也没有。
扶莘想,如果是自己,肯定也是不屑伤害一个妇孺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为了达到目的暂时吓唬柳通。
日子久了,柳通自会留在他身边。
他自嘲地想,身边种再多的竹子,他也不会是真正的谦谦君子。
还好他也没打算要做君子。
达成协议后,清欢正打算要离开,刚迈开一步,却又停了下来。她还以柳通一揖,“先生,我有一问,不妥之处,还请见谅。”
她观柳通,虽然傲气有余,却也谦和有礼,进退有度:“你为什么要在诗会上如此……平白惹人非议,遭人嫉恨。”
不然也不会让扶莘收拾得如此轻易。
“这……”柳通马上猜到了清欢漏掉的那几个字,“再来一次我也一样,管它报上名去树大招风,世人非议不绝,没什么奇怪的。”
他苦笑着指指自己的衣服:“反正我光是站在那里,已经与众不同了。”
其实柳通已经不小了,虽然他还未曾娶妻,但还有两三年便要而立了。
仔细看看,他的下巴上好像冒出了一片青青的胡茬。
或许是柳通一直以来太强硬,直到现在,清欢才从他身上切切实实地窥见一点穷酸文人的落魄来。